神遊青藏秘境如夢似幻

          陳亞南著「一起去旅行」讀後札記

讀到作者從西安飛西寧，再從西寧坐專車來到碧水連天的青海湖，我聯想的是浪漫詩人倉央嘉措慢慢走入青海湖滅頂的悲壯史詩，不管傳說是真是假，六世達賴曲折短暫的一生讓人惋惜，而青海湖畔，古時曾是一片戰場，大唐軍隊與吐蕃連年交戰，有李白詩句：「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古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杜甫也寫下「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那蒼茫無垠的青海大草原，羊群、氂牛、馬匹遍灑坡地，與海拔三二六零公尺的中國最大內陸高原湖泊青海湖相映成趣。

想像他們坐著小火車在茶卡鹽湖濱前進，這茶卡鹽湖位於柴達木盆地最東端，是青海省四大鹽湖中最小的一個。茶卡是藏語，乃「鹽海之濱」之意，沿途路邊可見白色結晶物尖尖堆堆，還以為是下雪，原來是鹽的傑作。專車一路奔馳，穿越柴達木盆地，經過遼闊的戈壁灘，麻麻點點的羊群潑灑坡麓，駱駝家族遷移遠行帳篷座如寒星，抗旱的灌木、草本鹽生植被綠地，成為放牧羊群的最佳場地。

這個小兵城兵比民多，名叫格爾木市，因青藏鐵路的開通而知名。被編為外國人的台客要搭青藏鐵路只能從頭坐到尾，連坐一小段和進火車站參觀都不被准許，他們略施小技拍照，在一個火車站玩得天花亂墜。

作者一介女子，以罹乳癌經手術化療後的病弱之軀，參與青藏公路的探險之旅，勇氣膽識非比尋常，她明知此行必有高原症的折磨仍不畏懼，每天鉅細靡遺的記下所見的人、事、物，並以作家敏銳的觀察力和心思，寫下讓人感動的文字。

他們來到位於納赤台鎮內，海拔三千六百公尺的崑崙神泉，這是一條玉帶般的河流，傳說是姜子牙修煉四十年之地、西王母舉行蟠桃盛會釀製瓊漿玉液的泉水之地，更是文成公主進藏生命重生之地。

當年文成公主千里迢迢從長安花了三年入藏，至今藏人對她的尊崇不減，這樣的歷史情懷讓人窩心。她一邊想著文成公主，車子繼續上坡，升高到海拔四千公尺了，隨隊醫師說要多喝水下車慢慢動動以適應更高的高原，她開始緊張了。中午他們在東崑崙山的最高峰玉珠峰下的藏族餐廳用餐，一下車就覺得頭暈無力很不舒服，滿滿的一桌菜，沒人動筷子。她暗暗心驚，頭痛得厲害，偷偷服下一顆普拿疼。

她喝了幾口熱湯，坐上車子翻越崑崙山口，海拔四七四六公尺。雪山冰峰，令人渾然忘卻意志。過玉虛峰了，「玉虛是玉珠的情人」然後過索南達杰保護站－－

一眼望去，「所有的河都凍結了，海拔五千公尺的地方河流縱橫，紛呈白色固體流蘇，自山坡縷縷披垂。」

有首歌謠：「聽到五道粱，兩眼淚汪汪；過了五道梁，沒了爹和娘。」這五道梁是青藏人的傷心地。原來這是大陸最大的自然保護區和海拔最高的天然濕地，鼎鼎有名的可可西里無人區。零下的氣溫稀薄的空氣，有人開始嘔吐有人嘴唇發白個個頭疼加劇。這片平均海拔五千公尺以上被稱為世界屋脊的屋脊，曾有英國探險隊來此探險，卻有來無回。

頭痛、嘔吐、臉色發紫、缺氧等高原反應接踵而來，醫師急著自車後抬出氧氣鋼瓶。然而此時，車窗外卻出現了兩隻藏野驢、成群的野氂牛、藏羚羊、紅狐狸、野黃羊、盤羊、野赤狐，牠們在鹽鹼草地上吃草飲水啃食湖鹽，天空還盤旋著禿鷲呢。

這樣稀珍的高原動物，她看到了。忍受著比化療更痛苦的高原反應，她內心吶喊著，值得了，太值得了，此生足矣。

這可可西里無人區的青藏公路上，是很寂寞的。偶而來一輛貨運大卡車，揚起一陣沙，疾奔而去。突然，讓她眼睛一亮，不下四五十輛的軍車從旁駛過，原來這無人區可真有很多軍區。

也還好有這些軍區，這些秘密的兵站，路面是看不到的，但隨隊醫師有辦法連絡到兵站的醫護室。在全車九成人頭痛、站不穩、想吐之下，領隊要大家「不能睡、不能睡哦。到冰站補充氧。」在到達客棧之前，她已在沱沱河兵站的醫療室痛吸了十分鐘的大鋼桶氧氣。她到達酒店後還天真的想夜裡起來看比鑽石還漂亮的星星，可卻是一夜折騰，嘔吐，求救，找氧氣鋼瓶，想回家。她拼命嗆聲：不能想回家，不能想回家。「佛家說修行不過是吃得下、睡得著、笑得出。」這樣的高處不勝寒、照無眠，要笑得出，實在太難了。

就因為太難了，她卻親歷其境。折騰再折騰，她終於來到拉薩，如在夢中。這拉薩，海拔「只有三六五六公尺」她是從海拔六千公尺一絲不毛的高地一站一站下來的，這拉薩的高度已構不成威脅，真是這樣麼？

她獨自在酒店，領隊下軍令不准泡澡洗澡，潛在危機隨時會發生，她只好享受以溫泉泡腳。

始建於一六四二年歷時五十年才竣工的布達拉宮，參觀人潮眾多，工作人員口氣兇惡，她轉念一想，那惡人是佛祖派來試煉的，立刻釋然。他們排隊等候逾兩小時，終於一窺布宮堂奧，但外行人看熱鬧，行前雖也做了功課，仍然看得霧颯颯。要說精緻，壁畫、堆繡、雕塑、珍玩、圖章、珠寶、器皿，讓人目不暇給。要說華貴，有人說把布宮賣掉，買下整個上海還有餘。

她來到龍王潭邊，除清楚的看到整體的布宮外，也在潭中看到布宮的倒影，憑添浪漫氛圍。在藥王山的觀景台可看到布宮金頂，兩對拍婚紗的新人，紅白相配，讓好攝客趨之若鶩，她驚覺此地正快速漢化西化中。這藥王山藏名為「夾坡日」意思是山角之山，以前在這山頂上有不少學識淵博的藏醫，十七世紀末，桑結嘉措在山上修建門巴扎倉，亦即醫學院，六十年代以後合併到藏醫院內了。

「繞環老城處處在做工程，很多民居巷弄也都在修建。」「此刻，廣場前的老青石板全被翻起換上水泥板面了。」「然而，公安坐鎮街口，當下，也很難尋覓，一聲喝令下、退出，拍了街口的畫面也被勒令刪去。」作者寫下這幾句文字，或許在凸顯她的無奈。這條拉薩的八廓街，遺存諸多古蹟，保護都來不及了，卻到處翻新，令人錯愕。而八廓街轉經路終端的小廣場，是宗喀巴的佛學辯論場松曲熱遺址，還有終日磕等身長頭的虔誠信徒。

「在那東方山頂，升起皎潔月亮，瑪吉阿米的面容，

  漸漸浮現心上

  那一月我轉過所有經筒不為超渡

  只為觸摸妳的指紋

  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

  只為貼著妳的溫度

  那一世我翻越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

  只為路中能與妳相遇」

達賴六世倉央嘉措留下很多膾炙人口的情詩，作者大概對這首情有獨衷，她來到拉薩，當然不能錯過尋找「月光下的女孩」的倩影。雖然八廓街上轉經輪的藏人虔誠純樸，但十步一崗轉角一哨，皮包背包都要安檢，令人不舒服，她仍來到這家「瑪吉阿米餐吧（MAKYEAME）」朝聖。傳說中這位嬌美少女瑪吉阿米的嫣然一笑，讓正在這家小酒館喝甜茶的倉央嘉措在心中留下永遠的身影。

相傳當年文成公主攜釋迦牟尼十二歲的等身佛帶往吐蕃，就安置在小昭寺，而松贊干布迎娶的尼泊爾尺尊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佛八歲等身像是安置在大昭寺。湊巧大昭寺門向西向著尼泊爾，小昭寺向東向著長安。這大、小昭寺是藏人和觀光客必來的景點，但本地人較喜歡小昭寺，因較沒閒雜人，而且小昭寺相傳由文成公主奠基，建於公元六四一年。作者朝拜完大、小昭寺，問司機邊巴，是否重病人來到大、小昭寺，就會一切痊癒？邊巴立刻肯定的說，參拜後心願達成，佛祖賜福，就會好的，不痛了。

午後三時，色拉寺的每日辯經開始。「表情豐富。即將叩問，猛一拍掌，喚醒靈明；不明不楚，當頭棒喝；沒有參悟，跳起來一擊一鎚，拍、喝、跳、擊、摸－－－－辯經聲震林梢。」藏傳佛教博大精深，修行要閉關，學習要辯經。大師說的「明辯」就如儒家說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這色拉寺位於布宮後方四哩處，每年吸引遠自蒙古及滿州地區的年輕喇嘛前來求學。儘管辯經聲震林梢，信眾川流不息，午後的色拉寺仍是寧靜的。她跟隨著藏人在通道轉經，學著藏人磕磕碰碰鑽進馬頭明王神龕下，最後五體投地，這是最虔誠的謙卑。

心誠則靈。當喇嘛大師誦念了經文輕拍她的背部，朝著她點點頭說「沒病了，沒病了。」她的眼淚差點湧溢出來。

兩天後她來到西藏第二大城日喀則參觀扎什倫布寺，這寺被視為西藏最高學府，逶迤宮牆三千公尺，寺院內有三千餘間房屋，到處可見藏人自在出入誦經。她瞥見經學院前成堆脫下的藏紅靴子，原來有大師在講經。喇嘛的身影隨處可見，但對於喇嘛有些不敢接近。與布達拉宮相比，她感覺這裡較明亮、較生活化，各尊佛教祖師的塑像、大經堂、飛天仙女、菩薩、四大天王、十八羅漢、千尊佛像壁畫－－在這裡可一處一處慢慢看，自在自如，累了，隨處禪坐休息。

尤其讓俗眾慕名而來的那尊銅製強巴佛。有五層樓高，鼻孔可站立一人，用了紫銅皮十餘萬公斤，耗費黃金二百七十餘公斤，身上鑲嵌各種鑽石、珊瑚、珍珠、琥珀、松石等不計其數，由一百一十一名工匠耗時逾兩年完成。強巴佛就是未來佛，亦即漢傳的彌勒佛，貌似一大肚，能容天下，這強巴佛彷彿雲端，看著紅塵俗世，佛前的善男信女，更屬渺小。

她輕輕叩敲一下祈願的鐘聲，強巴佛聽得到她的心願的。

在江孜縣城的白居寺裡，她看到「濕婆」的一雙眼睛，是一雙凌厲的眼睛，是印度教裡最權威、最智慧、最法力無邊的、最善良卻也最嫉妒、惡心的教主「濕婆」的眼睛。那眼睛凜冽睥睨著芸芸眾生，暗示你不要奢求什麼，劫難才會堅忍。那座「十萬佛塔」更令人讚嘆，塔高四十公尺，共有九層，融合了八種佛塔的特色，塔內有七十七間佛殿、佛龕，雕塑、佛像多達十萬餘尊。這佛寺的獨特之處，還在於內涵凝聚格魯、薩迦、夏魯三個教派於一爐，凸顯佛教的真義與包容。

她發現每天為寺院掃除的婦人特別悲傷，原來這婦人的三歲小孩生病了，孩子躺在樹下，滿臉通紅，應是在發高燒。她立刻和隊友給婦人可以看二十次病拿二十次藥的錢，叮嚀婦人立馬帶孩子去看醫師。回台後，仍念念不忘那孩子病好了嗎？這位悲傷的母親已有一位小孩夭折，世間的悲苦，就祈求佛祖來洗盡吧。

從雅魯藏布山北一路走來，經江孜，卡若拉冰川、羊卓雍錯、到雅魯藏布山南，沿途所見，如西藏的母親河雅魯藏布江，如江孜的瓜果飄香蔬菜遍地，如山北的藥材植物，如藏人行走山稜線上的身影，如羊卓雍錯那碧綠的大湖泊，如在卡若拉山口前就在路邊的狐媚誘人的冰川，還有五彩經幡在山腰山頂飄成一片片的彩雲。

「天寒地凍裡要給自己一些搞笑；天寒地凍裡要給別人一點人氣。」這是領隊的話，很平實很有人情味。大家就在冰川下的小攤位，買盒用藏地藥材製造的藏香，一點布施和隨緣，點燃藏香祈福吧，希望大家都好，天好地好冰川好人世好。

她看到藏人夏耕的情景，田地裡忙碌的耕種，工作後圍坐一圈共同喝酥油茶，還有單一背筐飄在風裡的身影。那些在佛寺裡轉經和在田裡工作的老婦，都是一臉怡悅，這是雅魯藏布母親教的：知足而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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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書二零一七年六月由「財團法人大地之愛癌症基金會」出版，歸類為「勵志作品」其實這是一本旅遊文學的用心之作，作者深厚的文學素養，其文字功力自不在話下。青藏秘境對我而言，去旅遊的機會很渺茫，能夠隨著作者的文字神遊也是一大享受。好書值得推薦，能寫篇讀後札記，更是一樂。（2017.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