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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08 21:31:51瀏覽3074|回應14|推薦127 | |
江湖俠客的孤獨身影 蔣勳著《孤獨六講》乙書讀後札記 蔣勳認為美學的本質或許是孤獨,他這《孤獨六講》是自己的獨白。 當島嶼上流傳著一片暴露個人隱私的光碟時,作者感覺到被觀看者的孤獨感,那感受要向誰人訴說?歐洲社會很少看到個人隱私的公開,表示他們對於孤獨、對於隱私的尊重,以及對於公、私領域的劃分清清楚楚,也要求每個個體必須承擔自己的孤獨。 儒家思想遵守著「中庸之道」,沒人敢特立獨行,在窮困的農業社會中,特立獨行是在破壞群體,會受到群體的譴責。歷史上不乏有人對儒家教條提出反擊,例如有名的竹林七賢就做了很大的顛覆,但痛苦不堪。當阮籍長嘯時,山鳴谷應,震驚眾人。嘯不是唱歌,是從最大壓抑狂吼出來的聲音。相傳竹林七賢相約到山林比賽嘯聲,遂有武俠小說「嘯傲江湖」之逸趣,後人以諧音字訛傳為「笑傲江湖」,已不復見吶喊的悲憤與傲氣矣! 阮籍除了登高長嘯、窮途而哭以及在友妻前睡著了,還有一事是母逝時他不哭,等到賓客散盡後吐血數升,他就是不哭給別人看。嵇康娶公主為妻,從沒利用駙馬爺身分得名得利,卻在四十歲時遭人陷害,說他違背社會禮俗,夏天穿著厚棉衣在柳樹下燒個火爐打鐵,最後被帶到刑場砍頭。好友向秀為他寫了「思舊賦」,寫到他上刑場時,夕陽在天,人影在地,這個美男子是個大音樂家,在臨刑前,三千太學生還集體下跪求教,嵇康彈了一曲「廣陵散」,嘆曰:「廣陵散於今絕矣!」竹林七賢的孤獨感,成了旁人不易理解的瘋子。 卡繆的「異鄉人」,講述的是法國的真實故事,異鄉人其實是孤獨者之意。男角因槍殺阿拉伯人被捕,但審判時卻以母喪時沒掉淚繫花俏領帶,服喪期還和女友度假做愛定罪,行刑前神父要他懺悔,他罵了一句粗話說:「我就是開了這六槍,不要說那麼多了!」蔣勳認為這本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最後一章寫得漂亮,男角的囚車在黎明時出發,他看見天上的星辰,從未感覺生命如此飽滿,他忽然變成整部小說歌訟的英雄。 如果文學作品都要「文以載道」,文學就會失去過程的描述,只剩下結局,先有結局,就不會有思考、推論的過程。小說家陳映真說:「文學不應該那麼自私,文學應該關心更多人的生活,走向社會的邊緣,去抨擊不正義,不公理的事情。」蔣勳頗不以為然,覺得文學就是文學,是一種很唯美、很夢幻的追求。社會需要孤獨者、叛逆者如阮籍和嵇康,勇於說出不一樣的話,但要注意的是這不是結局,你拋開結局的想法時,才能理解對方是在提出不同的想法。 蔣勳認為孤獨並非寂寞,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是莊子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李白在〈月下獨酌〉裡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是一種很自豪的孤獨。 小說因為不是主流文化,創作者可以用非主流方式談生命裡各種奇怪的東西,而不受主流文化的監視與局限,包括金盛嘆所謂四大才子書,或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或是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都呈現天馬行空、無法歸類的世界。蔣勳也寫小說,他覺得寫小說時,就像在幕後操作布袋戲的人,操弄著好幾個角色,又好笑又難過。他的小說「舌頭考」裡面的主角呂湘,因長期單身,又去了一趟美國,在旅館半推半就召妓,染上愛滋病,在盛年時亡故,他的遺稿「舌頭考」引起各種噫測,猶如一則寓言。 蔣勳對於大文豪托爾斯泰提出另類看法,他認為托爾斯泰最偉大的作品不是《復活》也不是《戰爭與和平》,而是在他垂垂老矣時,寫的一封給俄國沙皇的信,信裡稱呼沙皇為「親愛的兄弟」,他寫到:「我決定放棄我的爵位,我決定放棄我的土地,我決定讓土地上所有的農奴恢復自由人的身分。」寄出信後,他拎著簡單的包袱出走了,最後死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火車站,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讓我們看到革命是對自己的革命,所要顛覆的不是外在的體制或階級,而是顛覆內在的道德不安感。 克魯泡特金用各種語言闡述無政府主義思想,他把文學當作可以自我砥礪的懺悔錄形式在書寫,他的奢望是麵包的分享和自由的分享,這對在當時階級分明的俄國窮人、農奴而言完全是做白日夢,他自己營造出來的烏托邦國度,免不了受到世俗之人所嘲笑,因此他是孤獨的。晚年他流亡瑞士,完成自傳體著作《一個反叛者的話》,自稱自己是反叛者,反叛階級、反叛國家、反叛宗教、反叛家庭、反叛倫理,反叛一切人世間的既定規則,這是革命者的強烈孤獨感。 蔣勳把革命者定義為「某一種程度現實世界中的失敗者」,可能很多人無法接受。他從「史記」裡挑出兩個個性迥異的人物:劉邦和項羽,司馬遷對成功者劉邦著墨普普,乏善可陳,讀之無味。卻選擇了項羽作為美學的偶像,成功營造了一個革命者悽美的結局和孤獨感,將《霸王別姬》塑造成一首詩。而新寡的卓文君的革命更難,她要顛覆所有的禮教和道德加諸在她身上的束縛,即使和她私奔的司馬相如最後還是變了心,被人嘲諷既知今日何必當初,她的敢做敢當無怨無悔,讓兩千年前司馬遷的筆,沒有用道德議論她,反而歌訟她真正自我的出走。 所有的政權,不論是如何起家,最終都會害怕革命。厲害的政權甚至連革命都可以玩,毛澤東利用紅衛兵和一句全世界執政者不敢說的話「造反有理」,全部人都被反了,除了他。這極高明的招數,只能等歷史去算這一筆帳。 暴力也是美學嗎?羅馬最後一個皇帝暴君尼祿‧克勞狄烏斯‧凱撒(Nero Claudius Ceasar)以「偉大的藝人」自居,他最後一件作品是放火燒羅馬城,這樣瘋狂的皇帝,留下千古罵名。但當暴力被提昇為美學的層次後,反而是最不危險的狀態--不論是性或暴力,在被壓抑時才是最危險的;公開的討論能提供一個轉化的可能,使暴力變成了賽車、摔角、拳擊、電影、舞台劇、馬戲團或是巴黎街頭給青少年的遊戲場,讓暴力合法化了。 司馬遷談到「俠」這個主題時,說:「俠以武犯禁」,握有武器或以武力干犯禁忌的人叫俠。墨家就是俠的前身,因為墨子是一個打抱不平的人,他創立的是一個替天行道的流派,一個劫富濟貧的流派。我們對俠這個字很有好感,喜歡看武俠小說,其實俠就是當時登記有案的甲級流氓,主政者如何管理運用這些人,全憑智慧。武俠片裡的江湖俠客,常是踽踽獨行,他們的孤獨身影永遠引人遐思。美國電影「教父」,讓你知道,暴力遠比想像的複雜,教父是遊走在合法和非法之間。《水滸傳》裡的粱山泊好漢,冠上替天行道的大帽子後,那殺人不眨眼的暴力,令人心驚。 蔣勳這孤獨六講涵蓋情慾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思維孤獨、倫理孤獨、暴力孤獨,他所談的其實是互相關聯的,進一步思考,革命者悲天憫人的革命思想,會不會也成為一種暴力?他認為,思維孤獨是最大的孤獨。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說暴力不好的,剩餘的百分之零點一才說了:「暴力--」,大家已經開始罵他了。他可能不是選擇贊成或反對,而是選擇思考。作為一個孤獨者,他能不能堅持著自己的思維性?是很大的考驗。(2019.0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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