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時空的淒美戀情

    周芬伶著「花東婦好」乙書讀後札記

  「花東婦好」裡的時空，大有可觀。

  以空間而言，涵蓋了台灣的屏東、潮州、車城、楓港、歸來、泗林、大武山、牡丹、滿州、獅子鄉、恆春、枋寮、東港、三地門、長濱、台東、龜山－－， 中國大陸河南、安陽、殷墟、陝西、西安－－，日本東京、美國、哥倫比亞－－。

  以時間（歷史事件）而言，有一九七零年代河南安陽殷墟花園東方出土的婦好墓葬－三千年前的美少女戰士，一八七一年日本宮古島漂流來台遇害的琉球王妃愛沙，日據時代東港女畫家盧寶惜、盧品方，台灣二二八與白色恐怖受難史，甲骨文出土、骨董收購史、瘧疾疫病防治史、牡丹社事件、日據時代台生留日史－－。

  我特別關注小說中的愛情書寫。

  三千年前的美少女婦好，既是女巫，也是戰神，更是武丁的寵妃，還封有領地，權傾一時。年紀輕輕就率領大軍征討鬼方，戰功不讓鬚眉。殷商時代女巫除了具備通靈本事，還要有智慧、仁義、美貌，也擅長作戰。女巫群以雄厚的財力建立一支超級大車隊，行走時風沙滾滾，巫鼓巫鈴大作，人人聞之喪膽。殷商要強大，必須借重女巫的勢力與能力加強管理，殷商的文化可說是巫的文化。 武丁初見婦好，是她還是十歲小女孩時，當時她和父母被俘，她從俘虜群中衝出，其膽氣令人好奇，武丁看她是一個俊美如男孩充滿野性美的女孩，即使她對他大叫：「你殺了我父母，血債血還，我要殺你！」還撲向武丁，欲掐他脖子，力大無比，讓武丁驚嚇到了，武丁欣賞她的勇敢，不顧群臣和皇后的反對，命令她在祭司身旁學習當助祭。她越長大越美麗，而且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騎射戰鬥更是剽悍，遂得武丁的歡心。

  婦好三十二歲時，事業達到最高峰。她率領聯軍六萬，親自登壇主持伐閱大軍禮。但女巫團與周人的矛盾越來越大，滅巫的勢力也在滋長，他們指出巫術是騙術，巫女是騙子集團，當周人為了滅巫，偏偏女巫團又吃了敗仗，有關巫的信仰和美好傳說就動搖了。

  由於戰事的頻繁，激烈交戰導致飲食作息不定，身體勞頓，婦好得了腹大如鼓的怪病，巫醫判定是中敵手施蠱毒所致，乃為她施行退蠱之法，婦好一離開皇宮，身體大為好轉，美貌也恢復，武丁又起愛憐之心，和她幾度纏綿，居然又有身孕，產子後更加衰弱。又妒又恨的皇后早就欲置她於死地，雖皇后也命在旦夕，仍派人送去「永恆之花」沙羅麗，用花毒毒殺了婦好。

  婦好帶著滿足的笑容死去，得年三十五， 婦好死後，武丁終日陰鬱，雖娶有新后，但愛已遠離。婦好則幼有父母之愛，及長至臨終，又有武丁的情侶之愛，雖生命短促，死而無憾。

  愛沙是琉球王子的女人，貌美又身有異香，新婚的王子突破千百年女人不能上船的禁忌，堅持帶她航行。途中遇東北季風，船被吹到台灣尾端八瑤灣附近擱淺，愛沙知道這裡是大耳人所居之地，極為不祥，但王子命令下船。在牡丹社有個小山寨的柯土水密切注意異邦人的動靜，心生歹念，欲劫財劫色又奪命，落難中的宮古島人根本不堪一擊，經過層層周旋，愛沙志願留下當人質，讓宮古島人返航。但事與願違，由於語言的隔閡和彼此的誤解，宮古島人泰半在途中被追殺，愛沙也引刀自裁。愛沙臨死前下了詛咒：「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族留下我為守信用，為何滅我一族，現在我當著上天詛咒你們，滅我族者亦將自滅其族，你，柯土水亦將自取滅亡，這詛咒一定會實現，你們等著。」

  這愛沙的詛咒在一八七一年後的數十年「牡丹社事件」有了可怕的應驗：琉球人死五十四人，其中有琉球王子和王妃，及王弟，換來牡丹社和高士佛社滅村幾乎滅族，日軍死五百多人，到底誰付出的代價更大？兩敗俱傷的背後還有更可怕的疫病瘧疾，在依田學海的「征番記勳」中記載著：是役也，自夏涉冬，瘴氣發疫，全軍四千五百餘人，其死於戰者，十二人，死於病者，五百五十餘人。至今恆春半島還留存這傳說，讓後人引以為戒。

  柯土水貪財好色狠毒，好戰勇猛的本性，傳到後代子孫柯純的身上突變了，柯純有著混血漂亮的外表，也有極為複雜狂飆乖戾的個性，他的家族祖居車城，發家後才搬到潮州。溺愛柯純的父母不讓他一個人睡覺，卻讓柯純提早進入成人世界，男女性愛歡娛的畫面常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自稱是感情的魔鬼，十幾歲就愛上大他十歲的堂姊柯清清，十八歲和盧寶惜訂婚後同赴日本學藝術。

  在東京，柯純與寶惜、品方等人同住進台灣留學生集中營高砂寮，柯純和日籍老師常喝酒到半夜方歸，寶惜服侍他上床，聽到柯純口中呢喃的是不同女人的名字，他還常去找已婚的柯清清，毫不隱誨的留下痕跡。不久，柯純被小混混圍毆，幾乎送命，病床上，堂姊出現了，告訴寶惜他們的清白。

  當柯純知道寶惜懷孕時，堅持拿掉，但寶惜堅持自己生自己養，並且絕不解除婚約。後來柯純先行回台，卻坐上日本的鐵達尼號高千穗丸，葬身海底。

  這本小說牽扯的範圍太廣，難以一網打盡，真佩服作者的十年磨一劍（張瑞芬語），它是一部「魔幻兼寫實的女人生命史，奇特的是以詛咒與救贖串連全書。」作者以生身之地潮州為主軸，擴及南台灣各鄉鎮，延伸到中國大陸、日本等地。 作者筆下的三個女人婦好、愛沙、寶惜皆美若天仙，體有異香，迷倒眾生，可惜都命運多桀，美人無美命。

  故事的迭宕起伏會讓讀者愛不釋卷。寶惜由日返台後，補辦冥婚，入門即寡，後生子取名柯純真，柯純真和女友生下綠色，綠色亦由祖母寶惜撫養長大。後來綠色成為通靈少女，和一位政治犯高準的兒子高捷有了交集。高捷乃亞斯伯格宅男網路小說家，遠赴河南殷墟，考察研究甲骨文字與古董挖掘史，計劃將婦好的故事寫成小說。

  政治犯高準和小曼的愛情亦甚淒美，生於大陸二歲來台的軍人子弟高準，畢業於台大歷史研究所，是小曼上補習班的英文老師，是高準一手的調教，才讓小曼考上大學的最後一個志願文化文藝組，師生戀情已隱定，母親英秀卻去跪求高準放過小曼，理由是小曼是二二八白色恐怖受難家屬，高準父親是彭孟輯部下，也就是殺小曼家人的外省人、仇人。高準強調軍人聽命行事，他在台灣長大，沒有省籍問題，那是上一輩的事。英秀堅持要高準答應三件事：一不能碰政治，二等她大學畢業才結婚，三帶她出國。高準留美期間正值釣魚台事件熱潮，他和西恩教授又因學術會議到南韓，西恩教授透過特殊管道帶他夜衝三十八度線，見到北韓首領金日成，兩天後的一個夜裡，黑頭車又將他們載過鴨綠江直奔北京，住在友誼賓館一天後與周恩來見面。回美後，西恩教授絕口不提此事，但高準已被台灣的情治單位鎖住。

  高準在學成之後還是回台了，如期的和小曼結了婚。就在他們最幸福最無防衛時，幾個黑衣人在凌晨從床上帶走高準，這天是他們結婚後剛滿一個月。

  悲憤欲絕的小曼獨立生子高捷撫養長大，在監獄附近小路與大馬路交會處開了一間花店，養成高捷自小孤僻不說話的個性，長大沉迷於寫網路小說的世界裡。

  高捷自從綠色離去，多年來並不在意，許多女孩搬進搬出已是家常便飯。在大陸深圳轉機時，他見一紫衣洋裝女子手機講個不停，她打扮看似時髦，但絲光的無袖迷你裙洋裝是次檔貨，還露出廉價的肉色胸罩，吸引高捷一路追隨她。當廣播宣佈飛機延誤時，那紫衣女子淒厲狂叫，在候機室奔走並脫掉自己的衣服，然後昏倒了，還口吐白沫，大家圍著她觀看，高捷走向前自稱是她的朋友，表明是台灣人。臨時找來的醫師說她是壓力太大導致癲癇發作，女人醒來後滿不在乎的扯大嗓門找她的衣服，萍水相逢的他們一路相隨，她的名片寫著「周寧－英城文化公司行銷經理」，他自我介紹說是高捷，寫網路小說。周寧的公司主要是辦展覽或拍賣，像珠寶或古董展，還出版財經書籍與網路小說外國翻譯小說，兩人總算有了交集。

  當兩人進入酒店房間時，周寧正臉看著高捷，「確定要？」「當然，死了也要。」「我是殷人後代，婦好的轉世，只有老王知道。」一夜纏綿後，周寧不見了。一段時間後的某一天，高捷在濕眼濛濛中看見周寧朝他走來，周寧一襲紅洋裝就像新娘，「我來跟你說真話，我有病！」「早知道了，不是你發作我才一路帶衰嗎？」「我不該跟你搞，我有不乾淨的病，好久沒跟男人在一起，所以我問你確定要嗎？你說死了也要－－」「妳是說性病？」「也不知怎麼染上的？」「哈哈哈－－」高捷仰著臉狂笑，讓水柱繼續灑在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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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芬伶追魂攝魄十餘載，鑄成穿越時光之魔魅幻術，連結遠古與今世、卜辭與咒術，彌合現實斷裂的靈光四射。」這是該書封面上的一段文字。 「花東婦好」乙書，二零一七年九月由台北印刻文學出版公司出版，獲二零一八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2019.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