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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6 16:47:26瀏覽2901|回應12|推薦136 | |
月照山澗幽影無聲 龍應台著「天長地久」乙書讀後札記
二零一零年八月一日,龍應台應邀在北京大學以「文明的力量-從鄉愁到美麗島」為題做專題演講,一位女生在演講會後問她:「妳個人有什麼夢呢?」龍應台微笑回應說:「首先我希望找一位情人陪我去旅行;然後是希望安德烈、菲力普,我的兩位小孩不要嫌我煩,可以讓我跟著他們,他們都嫌我了。」小女人的嬌嗔姿態和母親的慈愛自然流露無遺。
那時,她那本「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剛出版不久,卻被大陸列為禁書。她說她可以等,自認那是一本兩岸和平之書。之後,她幸運的當了官,從台北市文化局長到文化部長,光部長就幹了三年。在三年的政務折衝,她說她在「前線」、「戰壕」裡看到一個時代的崩解,價值的潰散,看不到文字和思想在這個大潰散中可以立足在那裡。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一日,內閣總辭後,她清空了部長辦公室,回到「文人安靜的書桌」但是,她無法寫作,只要提筆,一個冰涼的問題就會浮現:文字,還有用嗎?直到開始了「美君」專欄,給美君寫信。
美君是誰?是作者的母親,一位九十二歲失智的老人。作者寫的信,她自然不可能看,看也看不懂。作者後悔,為什麼之前沒有把美君當個女朋友看待?為什麼沒想到美君也渴望看電影、喝咖啡、清晨爬山看芒草、需要有人打電話說「悶」的女朋友?寫著寫著,她把給母親的家書變成她對女性主義的宣言,對愛的詮釋,對性的覺醒。
作者細數美君的陳年糗事,好像跟女朋友在談天說地,豪無禁忌。美君七十歲時去隆鼻、紋眉、紋眼線,還取笑美君說不定也去隆乳,只是不敢說。七十五歲那年美君回家鄉杭州,豪放的飲酒歡唱,還和好看的中年杭州男子有說有笑,釋放女子特有的嬌媚,表面七十五歲的美君,心裡上只有十八歲。
作者大談身後事,說古人客廳裡置放棺材,還把棺材當嫁妝,見棺升官發財,是吉利的事,現只骨灰罈一個,乾淨俐落。安德烈戲說,媽媽死後應有個墳,才可以收文青觀光客的錢,誰要來看作家的墓,收門票,兩兄弟也有理由每年來台灣。
書中穿插很多珍貴的歷史照片,並賦予生動的標題和意涵,均直接間接和美君有關連。如凡爾賽、烈士、荒村、中國孩子、田禾淹沒顆粒無收、大餅、親愛的媽媽、木頭書包、縣長、哥哥提蝶我採花、轎夫的媽、一個包袱、國民香、電火白燦燦--,像那幅縣長考試試場的照片,是有一年街上縣長候選人的宣傳車聒噪經過,美君不屑的說,「吵死人,你曉不曉得,以前縣長是用考試的。」
一個到派出所找女兒的八十五歲婦人,其實她的女兒已死了好多年,悲傷思女憂鬱如影隨形,這老嫗天天來警察局報到,好心的警察天天帶她回家,並安慰她不要怕。這深刻的一幕,是因為美君是警察的妻子,作者在派出所裡長大,耳聞目睹太多警察的故事。
人世間的愛與恨,怎可能天長地久?戰亂讓愛人分離,各自婚嫁;或一方成婚一方不婚的例子多的是。書中的香凝苦等男友三十年後,來信竟只輕輕問對方:卿佳不?當兩個兒子各有女友,作者自嘲,她一瞬間退到了原始部落的母獸起點,思之再三,竟然有「母獸十誡」之悟:「絕對不要對兒子說她的壞話,絕對不要指揮她怎麼帶孩子,絕對不要事先不約就突然出現在他們家門口,絕對不要在偶爾幫他們看小孩時順便移動他們的傢俱,絕對不要在家族聚會拍合照時對她揮手說妳走開一下,絕對不要期待他們所有的假期都來妳這裡過,絕對不要說妳兒子多好,絕對不要給金玉良言,絕對不要認為她應該伺候妳的兒子,絕對不要問兒子如果妳跟她都掉到水裡兒子先救誰?」兒子的女友如「小三」,這「小三」不會對妳像女兒般的親,可是她會愛妳所愛的人。母獸,這還不值得妳全心擁抱小三嗎?
作者的八十五歲閨蜜安琪拉來信說她生病了,作者專程飛到德國去看她,原來她的膝關節換了,不能騎單車了。上次見面是安琪拉六十五歲的時候,已喪偶五年。她聽從作者的建議去登了一則廣告:「六十五歲女生--,外貌腿力很好,徵求興趣相同的男生,從德國波昂騎單車到波蘭華沙,共九百七十六公里。」安琪拉挑了阿芒,兩個人清風明月,兩鬢風霜,騎單車共度了一個月。「阿芒呢?」「兩個月前走了。」「突然的,三更半夜。他固定每週三來我這裡,那個週三他沒出現,半個月後我才知道。」阿芒是有家室的,他和安琪拉長達二十年的情份,是一個人世間的秘密。
女性的覺醒風起雲湧,在歐洲總是看見「白髮年輕的老女人」無所不在,而且都在開敞的公共場所。回到台灣,反差太大了,公共場所都是滿臉充滿膠原蛋白的年輕人,銀髮族混跡其中還以為自己是異類。「別告訴我誰有資格愛,我愛給你看。我老,我美,我能愛。」就像作者筆下的瑪麗亞愛上了玫瑰,兩個人開始過公主和公主的日子。美君,二十年前妳才七十三歲,我一定買黑色的蕾絲內衣給妳穿。
人生裡有些事情不能蹉跎。那位有恩於她改變她命運的美國教授,卻因她的一再蹉跎,想在他彌留之際輕輕說一聲「謝謝」亦不可得,讓她留下終生遺憾。她和安德烈曾在香港一起生活七年,仍是稍縱即逝。人生的聚,有定額,人生的散,有期程,你無法索求,更無法延期。總是在機會過去之後,才明白必須學會把暫時片刻當作天長地久。
一家四口分散四地,兒子一個在倫敦一個在維也納,媽媽在台灣爸爸在德國,她不諱言她家難唸的經。兩個兒子為了和爸媽相聚煞費苦心,她曾慷慨大度的說:「這樣吧,體貼你們,我可以忍受爸爸一個晚餐時段,而且,最好他的女朋友也在,可以幫忙聊天。但是拜託,不要超過一晚。」兒子先說「謝謝妳的慷慨」,然後開槍:「但是妳搞錯了,把你們兩個放在一起會崩潰的是我們耶--」
不要騙自己了,此生唯一能給的,只有陪伴。這世界上凡是不滅的,都在妳自己的心裡。孤獨寂寞是人類的宿命,作家更是孤獨中的孤獨。好奇,追根究柢,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觀察入微更是作家的特質。安德烈取笑她說,她連一個情趣用品都臉不紅心不跳的打破沙鍋問到底。 ---- ----
「這是一支獨立的筆--可以燒灼如野火,狂放如江海,也可以溫潤如目送。」這是獻給每一個跟時間賽跑的兒女的親密讀本。(2018.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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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