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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淨沙(17)讀家書鹿哀鳥悲
2017/06/19 00:06:38瀏覽118|回應0|推薦0

天  淨  沙

 

 

  讀家書鹿哀鳥悲

 

 

  鳥容非一聽有人送禮來了,忙挨近几前,張眼打量。那長形木匣看著挺眼熟的,再仔細一看,可不是自己的琴匣麼?伸手熟練地打開鎖扣,果然裡頭擱著一具七絃琴,正是自己打小習練的桐琴。木匣旁兩個一式一樣的錦緞包袱,卻不知裝的是甚麼物事。

 

  守缺笑道:「這些是你師尊打發家人送來的,新正初一便已送到,那時沒空給你們捎去,現下正好交給你們。」鳥容非倦色一掃,眉眼綻出粲花,便欲解開觀個究竟。

 

  鹿懷沖輕哼一聲,伸手攔阻道:「等等!缺叔,這兩個包袱是一樣的麼?」守缺笑道:「又不是我經手的,我那裡知曉?橫豎差不多,你們打開瞧瞧,不就曉得了?」鹿懷沖冷眼估量一陣,拿起左邊的包袱,只管瞅著,也不打開。

 

  鳥容非忙不迭取過另個包袱,急急解開一看,原來是捲作一束的上等玉綾雲紬,當下輕哦一聲,不無失望。攤開一瞧,中間夾著一個織花錦囊,並一紙折疊的浮印花箋。遂取過花箋,朝鹿懷沖望了眼,問道:「你要一起讀麼?」鹿懷沖懶懶探過頭,見箋上一筆秀逸行書寫著:

 

  沖兒、非兒如晤:

 

  浮山一別,倏忽春至,念念在茲,未曾稍斷。慨俗務纏身,恨不能親視,一

  敘父子師徒之歡。悠悠蒼天!慨之歎之,其奈何如?戔戔微意,聊表寸心。

  爾等宜善攝色身,添衣加餐,莫為懸念。書之不盡,珍之重之!

 

                               父字

 

  鹿懷沖看畢,內心陣陣犯惱,一把搶過信箋揉成團兒,扔到地下,罵道:「說甚麼珍之重之?去他個念念在茲!咱們又不是白痴,誰不曉得添衣加餐?滿紙沒情沒味兒,倒似那裡抄來的尺牘!」他滿以為爹爹既然捎了信來,必有一番體己私話要說,孰料依舊雲淡風輕,不關痛癢!他對爹爹老早懷個芥蒂,人沒來,只作陌路;人一走,茶立變涼,那來半分誠意真心?連說個話兒,也像隔座山似的,空空蕩蕩,虛的教人上火。

 

  鳥容非料不著鹿懷沖這番心事,見他惱成這般,愕然道:「小鹿兒,你鬧啥脾氣?師尊當真關心咱們,你何苦糟蹋他的好意?」鹿懷沖瞪眼呸道:「好你個頭兒啦!你當他真心疼咱們麼?若是如此,為甚麼丟下咱們,死活不給帶回家?你得留下鍛鍊身骨,我卻又為那樁留下?再有滔天的大事兒,也沒有放著親生孩兒不顧的道理!」

 

  鳥容非待要再為師尊講句公道話,鹿懷沖已一手掇起錦囊,冷嘲道:「你以為這裡面是啥東西?哼,無非幾錠臭元寶罷了,收買咱們心的!」拉開一傾,果真骨碌碌滾出一堆金錠子。鳥容非一時開不得口,怔怔望著攤落一几的禮物。

 

  守缺一旁觀覷,見鹿懷沖脾氣越鬧越大,一發便要燃成烈火,忙拄過杖兒,起身勸道:「小鹿兒,這是怎的?你爹爹當真有苦說不出,眼下確實分不開身,日後你自然明白。」鹿懷沖冷笑道:「有啥苦說不出的?缺叔,莫非你也知情?那何不乾脆跟我說個風清月白?」守缺乾笑一聲:「我又不是正主兒,那裡曉得其中玄虛?你莫拈錯香拜錯神啦!」

 

  鹿懷沖怒哼一聲,將手中的包袱摔與鳥容非,冷道:「這份大禮,我這個山野孩子受用不起。你要的話,自個兒全拿去!」鳥容非一顆心揪得難受,隨手接過,不知怎辦是好。胡亂一扯,包袱鬆落地上,同樣的綾紬錦囊,裡邊卻多了一方素絹。忙拾起一瞧,赫然是一幅小畫兒!

 

  但見絹上右角染了幾株幽竹,枝葉淋漓;竹下一塘墨荷,亭亭玉立,或綻或含,端的是清妍秀雅,風姿殊勝。當中一片荷葉上,棲著一隻睏眼迷濛的小小鳥兒,歪著頭打盹兒。葉緣翻來捲去,恰成一床天然的舖褥,把瞌睡的小鳥兒呵護其中。鳥容非看了再看,心口陣陣發酸抽緊,對師娘的思念之情終如江河潰堤,一發不可收拾,淚珠撲簌簌直落。

 

  鹿懷沖與守缺見狀,大感詫異。鹿懷沖顧不得氣惱,急問:「你怎麼啦?好端端的作甚哭了?」鳥容非緊咬下唇,垂下臉兒,一聲兒不言語。鹿懷沖此刻可沒那好耐性,巧手一撥,奪過鳥容非手上的絹畫,瞄了一眼,遞還回去,寒著臉兒道:「這個包袱才是你的。」鳥容非哽咽道:「這是師娘畫的,師娘……」說著,眼淚又滾落嘴邊,泣不成聲。

 

  鹿懷沖心底又酸又惱,尋思:「瞧他對師娘那副眷戀不捨的模樣,她應當是個慈愛的母親。她巴巴給小鳥兒畫畫兒,叫人千里迢迢送來,為甚麼問也不問我一聲?爹爹絕口不提她,連信上也沒帶上一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哼,小鳥兒的師娘肯定不是我的親娘!」

 

  守缺一面拍著鳥容非的肩頭,一頭勸道:「唉!你們兩人發啥癲?一個鬧、一個哭,好好的禮物,倒無端惹出一場沒趣!罷罷,這等物事扔了可惜,乾脆送人也罷。」鹿懷沖冷然道:「送便送,橫豎我不稀罕。要錢要衣服,我自個兒會掙,不勞別人施捨!」

 

  鳥容非抽搭幾聲,忍住淚水道:「小鹿兒不要,我也用不著,送給窮人家也好。但我要留下師娘的畫兒和桐琴,那是我在山莊裡練習用的琴。」鹿懷沖冷笑一聲:哼!連琴也送來了,莫非擔心你這風雅少爺被我們這些不懂琴棋書畫的粗鄙鄉巴佬帶壞了?」

 

  鳥容非眉頭一皺,正待分辯,守缺忙插嘴:「小鹿兒,你那張刀子嘴兒呀!好事兒也給你講成壞事兒。你別使性子了,夜已深,大家都累了,你們趕緊歇息罷。明兒儘管睡到飽,我會吩咐清塵送飯過來。這幾日人多事雜,你們在寺後左近玩玩就好,切莫跑到前頭跟人廝混。小鹿兒,尤其是你,你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肚裡養啥蟲兒。」歎口氣,彎腰拾起散落的金錠子和綾紬,裝回包袱裡。拾掇已畢,走到樓梯旁,又轉身囑咐:「小鹿兒,明兒午齋後,你帶小鳥兒到後山的栖鵠台等我,老道陪你們解解悶兒。」言訖,搖頭離去。

 

  覷著守缺下了樓,鹿懷沖做個鬼臉,啐道:「你們大人只管呼風喚雨,自己怎做怎好,啥事兒卻不對人說分明、打商量!哼!誰睬你!」側頭一瞟,見鳥容非兀自呆呆凝視手上的畫兒,醋罈子再次潑翻,滿肚滿口酸味兒,哼道:「看得恁麼來勁兒,何不乾脆鑽入畫兒裡,省得成天吆冷喊餓活受罪!」

 

  鳥容非聽著,越發難過,愀然悶道:「小鹿兒,我當真不明白,你為甚老是同自己過不去?師尊明明是好意,你偏罵他收買咱們。可收買咱們,又有甚麼意思?這畫兒……唉,我小時候生病或不快活時,師娘總是畫畫兒逗我開心。她沒見過你,不曉得你喜不喜歡畫兒,因此沒給你畫上一幅。倘若她知道你也喜愛圖畫,保準十幅也給你畫來了。」說完,又怔怔凝望手上的絹畫。

 

  一番痴話,直聽得鹿懷沖歎氣不迭,思忖:「唉,呆鳥兒楞是呆鳥兒,天真得教人咬牙!這等人情世故竟也堪不透!你師娘若當真是我的親娘,早就搶著來接我了,那還等到這當兒,兀地不聞不問!」他心中一琢磨,早已認定鳥容非的師娘決非自己的娘親。當下心也冷了,沒情沒趣問道:「這幅畫兒究竟有甚麼妙處?瞧你看得恁般激動!」

 

  鳥容非低聲道:「師娘的閨名,喚作竺若蕖,她最愛荷花和竹子。」鹿懷沖恍然省悟,鼻頭驀地一酸,歎道:「你師娘當真愛你得緊,隔著大老遠,還一逕想守著你、護著你。」不由得悲上心頭,暗自欷歔:「世上有誰會拿我當寶貝,似這般呵著護著?」痴想片時,一股莫名哀愁直望心坎鑽去,頓覺世間委實了無意趣,原本出遊的快興霎時冰消瓦解。唉,倒不如跟著師父窩在深山破廟,得個安閒自在也好。

 

  兩人淚眼對愁眼,俱是說不出的傷心。沉默半晌,鹿懷沖歎道:「你打算在這兒站到天亮是麼?唉,先睡覺罷!」鳥容非眼角一抹,低頭轉身便往自己房裡走去。鹿懷沖忙道:「喂,你獨個兒不是怕黑?」惱縱惱、妒歸妒,他畢竟擔心小鳥兒想不開,盤算讓他與自己同擠一床,互相遣些愁悶。不意鳥容非卻頭也不回,哽聲丟了句話:「沒事兒!」旋即撥開門帘,進了房去。

 

  鹿懷沖心緒本已不穩,聞言登時一惱,忖道:「莫非你瞧我亂發脾氣,終也受不了,嫌棄我來了?」心煩意亂,滿腔鬱氣憋得難受,憑窗獃立良久。提起置於一角的油燈,斜眼瞥見棄於地下的紙團,怔了怔,順手拾起。見鳥容非房間門帘後光影微搖,料想這小子怕黑,準是要一夜燈火到天明。打算入內瞧一眼,腳方抬起,想想作罷。怏怏踅入自己房裡,擱下油燈,從櫃裡取出衾枕,隨手把紙團塞入櫃裡角落。脫掉短褂和鞋兒,吹熄燈火,鑽進被裡。躺了大半個時辰,念頭不斷,自艾自怨個不了,那裡睡得著?

 

  饒他琉璃心竅,一時妒惱埋了慧性,卻沒想到鳥容非此際神傷思惘,又怕被他笑話自己動不動落淚,率性硬著一口氣獨睡,反倒可以盡情思念師娘,倘若能在夢裡與師娘說個話,更是莫大幸福哩。

 

  輾轉半夜,鹿懷沖忽然記起師父臨走前的叮囑,「哎呀!昨晚偷懶沒練功,今兒可不險些又忘了?」趕緊跳起身來,披上短褂,逕往對門行去。兩人房間皆只掛了道布帘作門,倒也來去自如。

 

  進了房,見綠豆般大的火苗,有氣無力,一閃一哆嗦,看來明兒得添些燈油了。鳥容非蜷著身子,和衣側臥,胸前露出一角兒畫絹,連被子也沒蓋。鹿懷沖看得直搖頭:「傻小子當真做慣少爺了,竟連櫃裡的被枕也不會自個兒取用。」他不曉得鳥容非壓根不知棉被放在櫃子裡,兼之委實睏乏極了,鞋兒一脫,身子一倒,師娘還沒覓出個影兒,先自尋訪周公去也。

 

  鹿懷沖搖搖頭,取出衾枕,又拉又扯,褪下鳥容非的外衣,墊妥枕頭蓋好被兒。接著小心抽出他手裡緊握不放的畫絹,凝目細看一回,暗歎一陣,將畫兒置於枕邊。隨即把他的身子往牆邊一推,自己坐上床沿,默默運起「銷魂小法」。練了半個時辰,神氣一爽,心頭鬱悶之感也減輕不少。耳畔忽然傳來吱啾鳥囀,不禁歎口氣:「天都要亮了,還磨蹭個啥?」忙不迭折回房裡,重行臥倒。

 

June 2016, Lotus at a temple in Tucheng

 

  一晌好眠,直睡到紅日高掛。矇矓間,鹿懷沖似覺有人輕輕推著自己,掙扎張開眼皮,眼簾內赫然出現一張憨厚笑臉,可不是清塵麼!伸個懶腰,問道:「師兄有事兒麼?」方問出口,已自啞然失笑。欸,師兄又聾又啞,問也是白問。忙起身下床。

 

  清塵一指門外,比畫再三,搔首撓耳,滿臉無奈。鹿懷沖笑道:「原來魯伯上門鬧事來了?呵呵,咱們快去瞧瞧!」趕忙穿上鞋,扣上短褂,直奔而出。才跑幾步,又掉回身子,轉往鳥容非房裡,見他兀自睡得香甜無比,心想:「便讓他睡著也好,省得見了魯伯,不知又要掰出甚麼沒臉話兒。」

 

  兩人步出園外,見魯伯一手插腰,一手提個食籃,嘴裡叨叨不休,大約把佛祖上下八代全罵遍了。鹿懷沖含笑迎道:「魯伯,你提個金籃,是來上香麼?」魯伯皺嘴一咧,扮個哭臉:「沒錯沒錯,我的苦命鹿兒呀,爺爺給你送飯來了。你可要好生吃頓飽,莫賴在餓鬼道上漂來蕩去喲!」鹿懷沖臉一沉,沒好氣道:「大清早便來胡說八道,總有一天教你爛了嘴兒!」手一伸,欲待取過食籃。

 

  孰料魯伯身子一縮,竟沒教他取去。鹿懷沖一愕,又見魯伯涎著臉賊笑道:「現下啥時候啦?都快晌午了!嘿嘿,小爺敢情一夜春宵,玩個不知天日?」鹿懷沖聽了,越發著惱,忿道:「你莫不是昨晚撐了滿肚臭蟲兒不過癮,這會子又來滿嘴嚼蛆兒!」魯伯嘻嘻笑道:「得得,小爺你是高門貴戶,自然看不上老頭兒這點兒小蛆兒。罷罷,小鳥兒可是吃蟲的,老頭兒我自去招呼他。」一頭便要闖入園內。

 

  鹿懷沖與清塵連忙往門口左右一攔。魯伯眨眨小眼,咋舌叫道:「赫!這是啥世道?送個飯,也得過五關斬六將?」鹿懷沖歎口氣,無奈道:「魯伯,你甭瞎鬧騰啦!把籃子交給我,你老速速回去安歇,不好麼?」

 

  魯伯鼻孔一哼,喋喋數落起來:「好啥好?賊日娘娘!昨兒老頭兒和小刁娃兒講好了,請他務必賞光,上廚裡嚐嚐我的真本事。誰料一早跑來個話也說不得的傻大個兒,拋張字條兒,就要老頭兒燒飯讓他提來。呔!老頭兒我最愛說話,你們偏生找個啞葫蘆上門打交道,這豈不是明擺著寒磣老頭兒我來也?賊日娘娘咧!再說咱們好歹是名門大寺,磊磊落落,吃個飯,卻似人家千金姑娘一般躲在屋裡偷偷摸摸幹嘛?合著暗中幹啥見不得人的勾當,要不怎的連門兒也不讓進?呸!這當兒小刁娃兒連個影兒也沒覷著,嗚,可憐的小刁娃兒呀,莫非一發教你們給害了小命兒?嗚……老頭兒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給個公道來啦!」

 

  魯伯一口氣罵來,鼻涕是真,嚎啕是假,真假穿插,密不透風。鹿懷沖想打個岔兒,百般尋不得個縫兒,好容易覷著他老喘口氣,忙叱道:「魯伯,你少亂噴臭沫兒!這裡是清淨之地,若沒淨光師父的諭令,誰也不得進入!」

 

  本道抬出淨光師父,這老頭兒便會知難而退,誰想魯伯小眼一瞪,滿額青筋暴脹,罵得越發來勁:「呸!小鹿兒,你休要拿著雞毛當令箭!淨光大師他老人家的諭令,你倒拿出來給老頭兒我開個眼界!佛說眾生平等,你是佛子,我老醜歸老醜,難道便不是佛子?佛無所不在,那裡不是清淨之地?我從沒給你起個分別心,你倒給我安道內外防!憑啥你們可以在裡邊啃狗腿兒,搞這個玩那個,老頭兒我想上個香,卻連個門兒也沒有?哼!我念了這麼多年的佛,只曉得佛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卻沒聽說還有那等勢利眼、小心眼哩!」

 

  鹿懷沖愈聽愈上火,魯伯要索淨光師父的諭令,自己卻那來甚麼諭令?急惱間,聽他越說越下流,又辯他不過,只氣得磨牙頓足,恨不得一掌拍去!清塵楞柯柯瞅著兩人,鹿懷沖沒給他比畫,也不知做何理會。

 

  正無可如何時,忽聞一道清越的聲音響起:「魯伯,休得胡鬧!」聲落處,花園旁邊小徑上,緩緩步出一名圓顱大耳、法相端嚴的中年比丘。鹿懷沖一聽聲音,似是首座圜通長老,舉目一瞧,果不其然,急忙一扯清塵,兩人合掌作禮。圜通藹然一笑:「小鹿兒,你來啦?甚好。」招呼完,又朝魯伯吩咐:「魯伯,今兒事多,你趕緊回廚房幫忙。」

 

  魯伯眉眼一擠,哂道:「首座呀,老頭兒雖然在你的大廟裡安個小舖,可我卻沒吃你的大米。老頭兒我一身自在骨頭,愛那兒去,便那兒去。你的官譜兒甭擺在我的跟前,你不丟人,我倒瞧著現眼哩。」圜通喫這番沖撞,卻也不惱,微笑道:「魯伯,是我失言了,您老快請回罷。」 

 

  魯伯哼了一聲,把食籃交給鹿懷沖,弓腰作揖,湊耳噓聲道:「小鹿兒,適才委屈你啦。老頭兒我給你磕頭,陪一千個不是!請小爺你發個善心,今晚好歹帶小刁娃兒來一趟。我準備弄道櫻桃酪,現下糯米還泡著。他要是不來,豈非白費老頭兒我這片苦心?拜託拜託!」一臉哀懇之色,彷彿鹿懷沖一個搖頭,他老便要投井上吊似的。

 

  鹿懷沖望了眼圜通,見他兀地一臉含笑。他著實擔心魯伯一張壞嘴,不知又要迸出甚麼不三不四的髒話,忙低聲應道:「好啦!你快回去啦!」魯伯哈哈一笑,高聲嚷道:「行!小鹿兒,咱們一言勝九鼎,你答應今晚帶小刁娃兒來,可不能說話當放屁!尤其在首座跟前,越發放不得那個氣兒,免得熏臭了他一身清聖。你說是也不是?」

 

  鹿懷沖暗罵:「可恨,又著了魯伯的道兒!」肚裡惡咒,面上倒不好作聲。圜通神色自若道:「魯伯,我可沒招你惹你,何苦如此相譏?」魯伯濁眼一瞇,轉身踅入林間小徑,徐行徐說道:「嘿嘿,老頭兒我安住心頭,首座倒不肯安坐首座咧。圜通啊圜通,哼哼,卻是通往那兒?」語落,傴僂的身形也消失在松影裡。

 

  圜通聽著,面色不改,朝鹿懷沖笑道:「魯伯又再打禪機了,咱們可得好生參悟。」鹿懷沖橫豎沒聽分明,漫應道:「通長老,魯伯那張臭嘴兒最壞了。理他作甚?」圜通道:「是極。對境不生執念,遇景不起妄想,任他惡語惡言,恰似清風過耳。小鹿兒,你這個不理,倒是個對治之方。」

 

  鹿懷沖不知圜通有意試探他對魯伯言語的反應,他不過隨口說說,那來甚麼對治之方?著此一讚,倒有些難為情,急道:「通長老,您忙您的,我進去了。」圜通止道:「請暫留步。與你同來的那位小友,可是喚作鳥容非?」鹿懷沖一點頭,暗自嘀咕:「這等小事兒,淨光師父肯定不會向他提說,八成是缺叔或廚裡那個火工向他通風報信。」

 

圜通接道:「我這幾日事忙,無法好好款待你們,你多擔待些則個。等我略得空閒,再來探望你們。」鹿懷沖忙道:「不敢有勞您的尊駕,我和小鳥兒會照顧自己。」圜通微笑道:「行。你約莫也餓了,去罷!」語畢,踏著安詳步子離去。

 

  鹿懷沖長吁口氣,這位執掌寺中大權的長老,雖則滿臉慈眉善目,一派和顏悅色,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喜歡此人,尤其討厭他滿口文謅謅,僧袖善舞。圜通對他倒是熱絡得很,只要遇著,敘溫問寒,毫無半點架子。往常來辟天寺時,他能避則避,這回卻教他撞著了,恰好解了自己的圍。思量片刻,鹿懷沖忍不住咬牙切齒痛罵:「哼,魯伯!看我那天撕了你那兩片爛嘴皮兒!」

 

  罵了幾句,旋即朝清塵打個道別手勢,教他自去忙活兒。自己提著食籃,心頭沒來由一陣輕鬆,望精舍悠然踅去。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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