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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8 03:22:23瀏覽153|回應0|推薦0 | |
天 淨 沙
第 十 八 回 栴園青塚啟疑思
鹿懷沖提著食籃,忻然踅返精舍。才上樓,便見鳥容非怔怔坐在花廳椅子上,手裡仍握著那幅絹畫,直著兩眼凝視著虛空。瞧那模樣,情知他又再思念師娘,內心頓感不悅,輕喝道:「喂!你的獃症又發作啦?」
鳥容非猛一回神,轉頭咕噥道:「小鹿兒,你到底上那兒了?我一醒來,四處不見個人影兒。我一個人心慌得緊,還以為你撇下我不管,自個兒溜到鎮上去了呢!」
鹿懷沖聽了,轉嗔為喜,原來小鳥兒挺黏自己,並未因著昨夜自己亂鬧脾氣之事,而生個疏遠之念。當即笑道:「我是如此盤算沒錯,可就怕等我回來,小鳥兒餓得只剩個鳥架子,不好向師父交代。」
鳥容非哼道:「我不會自己設法找吃的麼?魯伯可是等著我呢。」鹿懷沖嗤的一笑:「魯伯魯伯!你以為他的飯好吃麼?哼!他這人最壞了!成天掉嘴弄舌,隨便用個小點心勾上你,日後你可等著吃他沒完沒了的口頭虧!」鳥容非笑道:「昨兒你不也吃得津津有味?感觸如此深,哈!我明白了,你準是吃過他的口頭虧!」
鹿懷沖豈肯老實招認,啐道:「深你個頭兒啦!我可從沒認真同他對槓。師父說,對老人家要放尊重些兒,我好歹聽他一句話。再說,這座園子四周也給師父排了陣勢,設若無人指點,你想出去?哼,門兒也摸不著!」
鳥容非詫道:「師父當真古怪,沒事兒淨搞這些排陣佈勢的玩意兒,不是存心給自己添麻煩麼?」鹿懷沖道:「誰曉得他鬧啥妖!行啦,你莫只管說廢話。飯菜快涼了,咱們趕緊吃完,一會兒出去逛逛。」
一頭說話、一頭把食籃置於椅上。籃蓋一掀,衝鼻便是陣陣逗人的香味,入目是一個雷紋小鍋,搭配七個帶蓋兒的小巧精緻碗盅,一角塞了兩個青花瓷碗並筷勺等物事。鹿懷沖微吃一驚,訝道:「魯伯竟是恁地認真!竟連珍藏的家火也獻出來了。」忙將籃內諸物取出,置於几上。
鍋蓋方掀開,菇香迅即四溢,但見顆顆晶瑩的米粒簇著撕成柳絮般的菇絲,點綴細極的紅蘿蔔絲,直教人恨不得立時狠狠喝上十口。鹿懷沖眉眼一粲,歡聲喊道:「哇!是柳松菇粥!」鳥容非本即海闊天空的開朗性子,一腔閒愁早教眼前的滿几美饌打散,急把師娘的畫兒往懷裡一塞,迫不及待掇走所有碗蓋,張眼一一打量。
原來是雪筍毛豆、紅椒銀芽、百果烤白菜、及清炒豆苗四碗菜,加上兩小鍾桂花枸杞茶、一碗香芋丸。雖是家常便菜,可那色,仿若春日翠錦,落櫻散綴,怎看怎撩人;那香呢,直似新雨初晴,滿園清芬,酥到骨子裡去。味道如何固未可知,可覷著這番光景,肯定教人齒頰留芳呢!兩人瞧得唾沫猛嚥,食指大動,相視一笑,霎時,瓷勺與銀箸齊飛,佳餚共香粥一碗。
一餐飯,直吃得舌角飄雲。鹿懷沖早把「口頭虧」云云遠慮拋至九重天外,與鳥容非你爭我搶,先啖為快。不過兩刻工夫,粥餚盡掃而空,兩人方才揉著圓滾滾的小肚兒,心歡意暢歪在椅兒上歇息。
好半晌,鳥容非開口說道:「小鹿兒,魯伯鍋鏟功夫恁般了得,咱們何不跟淨光師父打個商量,請魯伯上師父的廟裡幫忙?如此一來,咱們天天有好菜好飯吃,氣力自然多了;有了氣力,練功才帶勁兒。你說是也不是?」
鹿懷沖臉色倏沉,沒好氣道:「你莫不是嫌我燒的飯菜不好吃,害你沒氣力練功?」鳥容非嘴一摀,暗道:「糟啦!又說錯話了!」急忙起身陪小心:「沒那話啦!你揉的饅頭,比咱們……呃,比莊上掌廚大娘還行;你熬的粥,更是一等一,怎會不好吃呢?」
鹿懷沖冷笑道:「你也甭睜眼說矇話!我自己的底兒,那會不清楚?橫豎我也煮煩了,回去後,換你燒飯!隨你愛吃甚麼山珍海味,自個兒張羅去。有勁兒沒勁兒,一發莫掛到我的賬上!」
鳥容非急得撓腦跺足,一疊聲央告:「小鹿兒,你犯不著同我慪氣嘛!我燒的飯,吃了準教人鬧壞肚子,豈不是越發減勁兒?咱們也不要請魯伯了,他雖然燒的一手好菜,可你說的對極了,他老愛閒扯臊,讓人聽得吃不下飯,這樣也不行。吃來吃去,還是你煮的頂頂實在!」
見鳥容非一副著急模樣,鹿懷沖噗的一笑:「當真是吃人的嘴軟!真沒見過這等不害臊的人!哼,咱們看著辦罷,我若心裡不痛快,管你要渴要餓!」站起身子拾掇一几狼藉,鳥容非忙不迭跟著傳碗遞筷,把鍋碗重行放回食籃裡。
打理停當,鹿懷沖道:「樓下右首有間漱洗小屋,你先下去把手臉抹一抹,淨個口,一會兒上來,我幫你梳個頭。」鳥容非道:「還梳甚麼頭?我這樣一派天然,不也挺好的?」鹿懷沖哼道:「好啥好?這裡不比咱們深山野廟,左右沒點兒人煙。你蓬頭散髮出門,給人瞧見,還以為那裡竄出來的白猴兒呢!先莫說落了師父的臉兒,連我陪在跟旁,一發教你給寒磣啦!」鳥容非咕噥幾聲,不情不願自去梳洗一番。
兩人懶驢推磨似的挨蹭了大半個時辰。鹿懷沖先給自己紮起頭髮,再替鳥容非紮了兩條辮子。鳥容非死活不肯頂著恁般娘里娘氣的頭面出門,鹿懷沖好說歹說威脅利誘,方才教他死心認命。鳥容非一面下樓、一面嘀咕:「作甚非得紮成這樣?」鹿懷沖提著食籃跟在後頭,冷道:「我就只會紮這種樣式,你教我怎辦?咱們又沒閒錢買那稱頭的抹額。要不,你自個兒掙銀子去,專請個梳頭師傅替你打點!」鳥容非嘟嚷幾句,也不作聲了。
來到樓下,鹿懷沖邊指點邊說道:「你聽好,從右邊這條小徑出去,見著楓樹,便得依次變化方位。口訣是,天山山地地風姤,澤天天火火雷隨。轉過八個方位之後,順著白楊樹出去,便是園門了。」鳥容非閉目思索片刻,道:「我記下了。」鹿懷沖笑道:「你的記性卻也不差。」鳥容非道:「你是笑話我麼?其實這也不難。天山山地地風,澤天天火火雷,前一卦的內卦,恰巧皆是後一卦的外卦。姤嘛,天風姤,第一卦的上卦,卻是搭配第四卦的下卦。隨,澤雷隨,也是同一個道理。」
鹿懷沖讚道:「你的腦筋倒轉得挺快。行,你猜猜看,進來時,卻是怎麼個走法?」鳥容非沉吟道:「我記得昨兒你先是帶我挨著白楊樹走,然後,唔……好像拐來拐去,一忽兒便到了。可若是按著出去的走法,卻是沒法兒那般迅速。這……」鹿懷沖瞇眼笑道:「想不出來是麼?呵呵,告訴你啦,你只要埋頭循著栽有石竹的花徑行去,沒多時便會來到咱們現下站立的所在。」
鳥容非聽著大奇,疑道:「就這麼簡單?既是如此,咱們出去時,何不也順著石竹花徑,省得多費那番工夫?」鹿懷沖一扯鳥容非的衣袖,拉他行出數步,笑道:「你倒是指出花徑給我瞧瞧。」
鳥容非打小便跟著師娘在花園裡翻翻弄弄,於園藝上也培養出些許眼界。當即睜大眸子,視線四下裡逡移。但見數條碎石花徑此隱彼現,芍藥吐芬、水仙綻芳,間或插植數株垂楊細柳,風中盡是暗香浮動。再望遠點兒瞻去,柳曳花搖,隱現一圈英石堆砌的小池,光影明滅中,瑰彩繽紛流轉,教人看得眼花撩亂。奇的是,饒他四下裡打量,卻不見半點石竹花影。他可不信邪,隨即凝睛細覷。豈料不細看倒也沒事,這一凝目,腦袋轟地陣陣發暈,胸腹間陡然生出一股煩嘔感,不由得膝腿一踉蹌,險些摔倒。鹿懷沖睹狀,急忙伸手扶住。
鳥容非定了定神,吁口氣道:「豈有此理?小鹿兒,這到底怎麼回事兒?莫非又是我眼竅未開,產生幻覺?」鹿懷沖呵呵輕笑:「也可以這麼說啦。師父在這裡動了點兒奇門幻術,你眼前所見,半是實景,半是幻影,虛虛實實。倘若不懂門徑,一路蠻闖,東也見花,西也見花,自然教人深陷其中,頭昏眼花,天旋地轉。」鳥容非笑啐道:「師父真太閒了,淨搞這些花樣兒!奇怪,照你說的,只要懂得訣竅,進門倒比出園容易許多。」
鹿懷沖笑道:「沒錯。呵,師父自有一套歪理,說啥佛門畢竟是方便之門,不能過於拒人門外。假若外人非要硬闖,咱們攔不住,乾脆讓他進來,左右屋裡也沒啥貴重物事。咱們讓個步,自個兒偷偷溜出去,教來人困在園子裡,多少受些活罪,小懲一番。」
鳥容非聽得童心大發,拍手笑道:「這倒好玩兒,好似捉迷藏呢。」鹿懷沖乜目哼道:「有啥好玩?咱們攔不住的人,身手肯定了得;對方既然強闖,準是有麻煩事兒。到時脫得了身、脫不了身,可難說得緊。」
鳥容非垂首思量片晌,滿臉惑色道:「師父行事,當真教人想不通。我瞧他像個不問紅塵世事的隱士,但為甚麼處處防賊似的佈陣設局?唔,莫非他與人結過樑子,怕仇家尋上門來?」
鹿懷沖曲指一敲鳥容非額頭,笑道:「敢情你看了太多戲?還是聽人說了甚麼傳奇故事?師父恁般脾性,連隻蚜蟲兒也不捨得掐死,怎會沾惹那些刀光劍影的事兒?你莫胡思歪想啦,咱們出去逛會兒。」
鳥容非一笑,方待舉步,側目一瞥,見左邊一條鵝卵白石鋪成的幽徑,長蛇般蜿蜒入林,與其他用細碎亂石鋪就的花徑頗是不同,內心沒來由一動,問道:「那條小徑通到那兒?」 November 2013, on the trail to Seven-Star Park 鹿懷沖臉上忽地露出古怪微笑,道:「你想瞧瞧麼?也行,橫豎咱們有的是時間。」說罷,逕行領路。鳥容非急問:「這條路上也佈了陣法麼?」鹿懷沖回首笑道:「這條路呀,管你阿三阿四,誰走都行,就只不給膽小鬼走!」腳步一緊,快步衝出。鳥容非低罵了聲「臭鹿兒」,忙也拔腿急追而去。
兩人奔行片刻,鹿懷沖突然打住腳步,掉身朝鳥容非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鳥容非急急停住,湊近耳語道:「怎麼了?」鹿懷沖輕聲道:「你瞧見前頭那片梧桐樹林麼?再往前百來步,裡面有座衣冠塚。師父說,這座園子是紀念一位栴居士的,所以取名栴園精舍。裡邊的衣冠塚,也是給這位居士起造的。師父十分敬重這位居士,往常我們進去時,一句話也不行說。師父剪草整地打理停妥後,總是靜靜坐在一旁吹蕭。我偶然不經意瞥了一眼,他吹著吹著眼角都吹出淚了,還不知道停下。我撞見幾回,問他麼,他要不一口咬定我睜眼瞎看,要不便胡說一氣,直恁沒意思!此後我就很少陪他來了。」
鳥容非驀然想起,淨音有兩回也是對著自己無緣無故黯然失神,他委實不解其中緣由,便問:「師父莫非有甚麼傷心往事?」鹿懷沖無奈道:「我也是恁麼作想,可他不說,我又那裡知情?唉,他們大人的事兒,咱們何必費神去管?總之,停會兒咱們進去瞧一瞧即可,莫說話,也別逗留太久。出來後,我再同你說件事兒。」鳥容非一點頭,果真連聲氣也不敢吭了。鹿懷沖臉色一整,悄步當先行去。鳥容非緊跟其後,他從未見鹿懷沖如此嚴肅神態,胸口不覺怦咚大跳。
走到石徑盡頭,穿過五六棵桐木,視野豁然一開。原來梧桐林圍著偌大一片平野草圃,星辰般的鵝黃小花散綴其間,別具一番秀雅風味。遠方靠近樹林邊緣處,突起一座高塚,塚上覆著碧絨般的蒼綠短草;挨著青塚,地上鋪了塊十尺長寬的白色雲石,塚前豎起一方約兩人高的玉碑,陽光照得閃閃生輝。環眼四顧,極目所見,桐林蓊鬱,嵐霧氤氳,雖是春陽高掛,此地卻是清涼無比。
鳥容非瞧著這番景致,心頭沒來由一痛,恰似教人擰了一把。躡手躡腳走近塚前細觀,只見玉碑上雕著一株檀木,枝椏虯曲;橫斜的枝幹上則浮雕著一隻鷲鳥,姿形靈妙,直似欲破石而出。他看著一怔,不知怎的,心神突然一陣悸動,身子禁不住輕顫起來。鹿懷沖見狀,忙不迭抓起他的手拉離當場。
兩人折返石徑,離了百步開外,鹿懷沖方才鬆手說道:「裡邊忒詭異的,你也察覺到了是不?陰氣森森的,教人渾身不自在。」鳥容非怔忡半晌,低聲道:「甚麼陰氣?我覺著挺清涼,挺想多留一會兒,好像有甚麼東西吸引著我。」
鹿懷沖凝視鳥容非一眼,恍然笑道:「沒錯!你是小鳥兒,準是教碑上那隻鳥兒給引了魂兒啦。」欲待調侃幾句,忽見鳥容非容顏一慘,緊咬下唇,似是勾起甚麼心事兒。他是玲瓏心竅,眼波一溜,立時料知,笑道:「小鳥兒,莫非你以為裡頭埋的是你爹爹的衣冠?」
鳥容非神色悽然,悲聲道:「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兒,剛才站在塚前,心口楞是難受得不行,一看到碑上那隻鳥兒,更是……小鹿兒,你幫我想想,我爹可不可能一去十年,音訊全無,放著我不聞不問?師父說過,他同我爹是過命的交情。莫非我爹早已死了,但屍骨難尋,師父怕我傷心,故意隱瞞不對我說?」
鹿懷沖想想也有道理,可這節骨眼上,怎好順著鳥容非的哀調唱去?忙撇嘴扯道:「啐!你昨兒才哭個呼天搶地,今兒一發要來場潑天大雨是麼?恁麼愛哼哼唧唧扮苦旦,何不乾脆上戲班子討生活去?沒的在咱們破廟裡苦苦參啥苦集滅道!再說,那位栴居士究竟是誰,姓鳥或姓栴,咱們壓根還沒個底兒。你這會子給人家嚎啕哭墳,萬一哭錯了,豈不是一發教人笑話?哼,你想多留一會兒,要留,自個兒留去,我可不管你。」抬步便往回走。
鳥容非最是禁不得鹿懷沖取笑,聽他一說,也是有理,自己怎的沒考慮周全便貿然定論哩?沒的白給他笑話一場!當下滿臉愁容早教一腔懊惱換上,一頭急步跟上,一頭高嚷道:「小鹿兒,等等我嘛!你不是說還有事兒要同我說麼?」
鹿懷沖緩下腳步,等著鳥容非追上,兩人併肩同行片時,方沉著臉兒說道:「說真個兒,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或許是師父常常在那兒悲傷發呆,害我心裡難過。小鳥兒,你可別也變成那樣喲。」鳥容非眨眼道:「你只管安一百個心!我再怎麼傷心,睡個覺,吃飽飯,便拋個一乾二淨啦。」鹿懷沖破顏一笑道:「這確實不假!我有時還當真犯奇,你這人腦袋瓜是怎生打造的?說笑便笑,說哭便哭,轉眼又雨過天青。」
鳥容非嘴一噘,咕噥道:「你才是說笑便笑,說哭便哭的陰晴脾性咧!」鹿懷沖忙接道:「行啦,我天生壞脾氣,你好歹擔待些兒。對了,剛才沒告訴你,那座衣冠塚,其實也是一條出路。」鳥容非道:「我就說嘛,其中必有玄機!莫不是又要走甚麼八卦方位?」鹿懷沖神秘一笑:「你絕對料不到的!」鳥容非越發好奇,急催道:「你莫賣關子啦!」
眼見小樓在望,鹿懷沖停下步子,故意裝出淨音的腔調回道:「不急不急,我便在這兒對你實說罷。呵呵,師父這人,淨愛搞些促狹事兒!你只消在塚前那塊雲石上,正心誠意,認真行三跪九叩大禮,聽說碑石便會打開,塚裡有條秘密通道,可以直達寺後山腳。否則,你若胡亂闖進那片梧桐林子裡,就算走上三天三夜,也尋不出回頭路,反而會教幻影引到千里以外的山谷。」
鳥容非輕啊一聲,訝道:「真的?師父忒愛捉弄人了!可怎的是聽說?」鹿懷沖鼻孔一哼道:「師父說的話,你絕對不能照單全收,非打些折扣不可。我沒親身走過那條秘道,那曉得他是不是又瞎說胡扯,存心唬我來著?」
鳥容非本待脫口說道:「你怎不試上一試?」話未出口,便已想到,以小鹿兒的個性,怎可能隨便給人三跪九叩?即使自己也做不來那等事兒!鹿懷沖見鳥容非欲語還休的神情,猜知端倪,笑道:「嘿,咱們彼此彼此。彼路不通,此路卻可行,現下換你帶路,咱們來個現炒現吃。」鳥容非早已躍躍欲試,笑道:「行!瞧我的!」旋即一馬當先,順著右首小徑行去。
鹿懷沖緊躡其後,見他果真有板有眼,每遇楓木,便轉換方位,一步不差,不由暗暗詫歎:「看來呆鳥兒確是不傻。」不過半盞茶工夫,已來至花園門口。鹿懷沖一扯鳥容非,道:「行了。小鳥兒,你還挺行嘛!」鳥容非咧嘴一笑,滿臉得色。鹿懷沖覷著有趣,佯作不屑道:「你也莫得意過頭!偶爾給你撞上一道風,便痴想一輩子盡扯順風篷麼?」
鳥容非雙臂一展,笑道:「我那要順風?逆風照行!還行得越發快活哩!」鹿懷沖搖頭冷笑:「哼,咱們且行且瞧!」搶過鳥容非,逕望園外松徑奔下。鳥容非一愣,呸道:「怎的說跑就跑,也不招呼一聲!」趕忙也撒開大步,急追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多時,業已瞻見辟天寺的巍峨殿宇。鹿懷沖腳步突收,鳥容非只顧急奔,那裡來得及打住,眼看就要撞上了,慌不迭喊道:「呀!快閃快閃!」鹿懷沖回眸一笑,悠哉道:「閃啥呀?」伸手輕輕一拉一帶,鳥容非身子滴溜溜打了個圈兒,旋即止住。
鳥容非撫著心口,邊喘氣、邊讚歎不了:「小鹿兒,你當真厲害得緊!我那天若也能練成這等身手,就算死了,也了無遺憾啦。」鹿懷沖急啐道:「呸!功夫練成,便要尋死麼?那還練它作甚!何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現下這點本事兒壓根不算甚麼。笨鳥兒!沒風沒雨又來胡說八道!」
鳥容非臉上一熱,分辯道:「我沒說要尋死呀!是你自己胡亂上綱。」鹿懷沖截道:「行啦!別再死不死的瞎扯!一會兒我帶你上栖鵠台找缺叔,他說要教咱倆幾招,這下子可不是稱了你的心意?」鳥容非歡聲雀躍道:「那咱們還等甚麼?快走呀!」
鹿懷沖急忙噓道:「你莫大聲嚷嚷!咱們離法堂不遠,他們這當兒八成在念經參修。我帶你繞個路,咱們先上香積廚還魯伯食籃。」領著鳥容非,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折往寺後一條小徑。行沒多時,隱隱聽聞誦經之聲。
鹿懷沖輕道:「又開始啦!我卻不愛同他們一般念個沒完沒了。」鳥容非奇道:「你跟著師父,卻是怎麼念經?」鹿懷沖笑道:「師父壓根不念經!你好歹也待了半年,可曾見他念過?他頂多無聊時,把經書拿出來曬曬太陽,說甚麼蠹蟲把經書啃了,也沒見一隻成佛。呵呵,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倒還正經讀了幾部哩。」
鳥容非思及淨音平素的言行作風,笑道:「師父委實沒個出家人的樣子,他不念經,經書的道理和故事卻懂得不少。奇怪,這會兒我有點兒想念他呢。」鹿懷沖嘲笑道:「昨兒一意要出來的人可是你喲!終不然你想立時打道回山?」鳥容非急道:「我沒那意思啦!我想他,同我想出來玩兒,是兩碼子事兒,互不相衝,你莫胡亂捉影兒!」鹿懷沖一笑,沒再則聲。
兩人默默行了一陣,鹿懷沖忽然開口道:「喂,你在這裡等我片刻,我自己把食籃提去還給魯伯。」鳥容非待要發問,鹿懷沖搶道:「你莫多心啦!橫豎咱們晚上還要上他那兒吃飯。你若跟著我去,他那張臭嘴兒保準叨個不停,沒的白浪費時光。」鳥容非想想也是,便道:「那你快些兒回來。」鹿懷沖頭一點,身形輕晃,登時跑得不見蹤影。
鳥容非覷著路旁一塊大石,手腳並用爬了上去,盤腿坐在石上,一面賞風觀景,一面靜心等候。等了好久,兀自不見人影,不覺浮躁起來,嘀咕道:「小鹿兒準又是同魯伯鬥嘴皮鬧耍子!真是的!」眼角突然紅影一掠,忽見左方小徑遠遠踅來一位斜裹著赭紅色披肩的喇嘛,忙起身站在石上定睛迎視。
只見那喇嘛身材長挑,一身赭袍,紅巾遮住左肩,露出整截白淨的右臂膀,一路逐著落英而來。待得行近,方才看清這喇嘛生得忒也不俗,一臉清秀,朱唇微抿,杏眼修眉,一對烏漆眸子澄如秋水,顧盼之間,神飛采揚。頭頂雖光溜溜,可那舉止形容,豪放之中,偏帶著五分窈窕,端的是說不出的風流俊逸;年歲固然看不出來,連是男或女,也一時難辨。鳥容非看得出神,一個閃失,腳底一溜,「哎喲」一叫,登時滑落大石!
鳥容非暗喊不妙!本以為自己肯定摔個四腳朝天,不料身子突地一輕,好似被人托了一把,竟然好端端站在大石旁。當下又驚又奇,睜著一雙滴溜大眼,愣愣望著跟前的喇嘛。那喇嘛兩道秋波直注鳥容非,臉上微現詫色,唇角輕揚,欲言又止,顧視片刻,逕自望前悠悠行去。
鳥容非目送遠去的紅色背影,半晌回不過神。忽聞鹿懷沖喚道:「喂!你又發啥呆啦?」鳥容非猛一轉頭,急道:「小鹿兒,適才我見到一位仙人似的喇嘛呢!」鹿懷沖哼了聲:「這幾日寺裡到處全是喇嘛和尚,有甚好大驚小怪?」
鳥容非撓頭笑道:「說的也是。不過我見到的那位喇嘛,長得當真好看,害我從石頭上掉下來。」鹿懷沖聽得哈哈大笑:「真沒見過世面!遇個美人,魂兒便飛啦?呵呵,我倒也想瞧瞧,那位讓你魂失魄落的喇嘛究竟長何模樣?」
鳥容非嘴一噘,不睬鹿懷沖的嘲笑。斜目一瞥,見他手裡提個籐籃,籃裡還墊了一方棉布,布緣軟軟垂出籃外,不由好奇道:「小鹿兒,你不是把食籃還給魯伯了麼?怎的又提了個籃兒出來?難不成咱們當真要去上香?」鹿懷沖嗤的一笑:「上甚麼香!咱們自個兒廟裡的香火眼見就快斷了,還給誰上香去?你先莫問,停會兒自然明白。咱們先找缺叔去!」
語落,領著鳥容非七轉八拐,沿著石板鋪砌的通幽曲徑,逕往上行。少頃,便來至一處高闊平台。原來栖鵠台是沿著山腰鑿就的平台,約莫十來丈見方,悉由天然岩層削成,周圍遍植矮松,登頂俯瞰,辟天寺全景一覽無遺。
兩人甫登台頂,抬眼便見守缺拄著拐杖,佇立頂沿,臨風遠眺。兩人同聲喚道:「缺叔!」鳥容非腿長腳快,早跑到跟前,向守缺欠身行了一禮。守缺開懷笑道:「小鳥兒果然好家教,老道忝為人叔,看來非得好生賣弄一番不可啦。呵呵,小鹿兒,你是來踏青的麼?提了個空籃,怎不順便帶些果食茶餅?」鹿懷沖笑道:「咱們是來練功夫的。缺叔,你莫要岔了題兒!」守缺牽著鳥容非回到台頂中央,道:「行!今兒橫豎要讓你們開個眼界!」
鹿懷沖素知這位遊戲風塵的道人最愛炫耀身手,苦於尋不得機會,當即把籃子擱在一旁的石頭上,笑道:「缺叔,我可醜話說前頭,你既然要教,頂好揀那厲害漂亮的招式來教,尋常莊稼把式,咱們可是瞧不上眼。」
守缺仰天大笑:「好一頭古靈精怪的鹿兒!鑽心磨眼淨是算計老道身上的些許寶貝!哼,想淘寶,也得看你自己肯不肯哩。」拉過鳥容非,道:「小鳥兒,你的身上也有些寶貝,可惜你自己不覺不曉,老道索性替你開個竅罷。來,你瞧,這是甚麼?」說著,豎起一根食指。
兩人拿眼覷了再覷,無非就是一根指頭。滿頭霧水,不知守缺鬧啥符法。鹿懷沖哂笑道:「缺叔,敢情你要現身說法一指禪?哼,那招早教人說爛嘴兒啦,當心我一刀剁了去!」
守缺睥眼一望鹿懷沖,冷道:「小子,你的破解方子也早被人嚼爛舌啦,當心我一指戳死你!」鹿懷沖聽了,唬了一跳,看來守缺另有他解,自己倒不該胡亂插嘴,舌頭一吐,不敢再多言。
鳥容非聽著兩人剁來戳去,頗覺有趣,問道:「缺叔,到底是甚麼嘛?」守缺神色一緩,笑道:「咱們且莫做那般鸚鵡學舌之態,老道這招,其實是佛傳秘式,喚作般若指。」鹿懷沖大是詫異,忍不住打岔:「缺叔,你幾時也給佛祖磕了頭?你不是老莊一脈的麼?怎的也會佛傳秘式?」守缺舉起拐杖,望他的肩頭輕輕一點,笑罵道:「你這小鬼淨愛找碴!老道便不能偶爾沾點兒佛氣麼?假如我說是一位佛門高人特意指點我的,你信也不信?」鹿懷沖啐道:「你愛怎說便怎說,誰管你是真是假!反正你好好教來便是。」
守缺搖搖頭,朝著鳥容非接道:「這招貴在指意,不在指形,你得學會指隨氣轉,氣隨心流。到時候,心即指、指即心,沒個先後快慢,心到指也到,才算是小成。你瞧!」語落,十指或出或收,或撚或挑,一會兒如蘭花吐蕊,一會兒似箜篌疾撥;一眨眼,又如老嫗穿針顫抖抖,還沒穿完,又似姑娘繡花喜顛顛。兩人直瞧得瞠目結舌,又是好笑,又是迷惑。
霍地,守缺身形倏轉,恰似飛鷹展翅。兩人眼睛一花,守缺已拄拐兒立於跟前,神閒氣定,一旁的大石上卻留下數個指痕。鳥容非急忙趨近細察,數了一數,共是五個指印,指指入石。一時興起,把自己的纖細指頭往裡一插,竟然摸不到底!當下歎服得不行,扯著守缺的衣袖,馬上要學。
守缺笑道:「行,我先教你怎樣運氣調氣。」旋即把運功行氣之法,備細說了一遍。鳥容非盤坐地上,依言試了幾回,掙得面紅耳赤,怎的也感應不到丹田之氣,不覺氣餒道:「缺叔,我沒氣呀,怎麼辦?」
鹿懷沖暗自好笑,忖道:「你那丁點兒氣早被我封了起來,那來氣兒給你練甚麼般若指?」嘴上卻不說穿。
守缺攢眉思索片刻,道:「應當有些兒呀,奇哉怪也。不管了,你按著我的方法天天練去,遲早會練出個結果。我這指法,卻是要靠氣運行。適才你們瞧我裝模喬樣,做痴賣傻,覺得好笑是麼?哼,老道說過,這招指法,貴意不貴形,可以使得極雅極美,自然也可以使得極醜極陋。設若你心中存個菩薩慈念,示現在指上的,便是溫煦和風;你若起個修羅惡念,指上自然帶著肅殺之氣。殺人活人,全在起心動念間。」
兩小皆是悟性至高的聰慧孩兒,當下心中朦朧略有小悟。鹿懷沖思量一陣,道:「缺叔,適才你說心到指到,不過算是小成,那麼大成又是如何?」守缺笑道:「好個大哉問!大成麼,無指無心,指那兒,便是那兒,卻又那來雪泥鴻爪可尋?」鳥容非揪著髮辮,滿臉困惑道:「這我就不懂了,想著想著,一個頭倒脹成兩個大啦!」守缺哈哈大笑道:「莫說你不懂,即連老道熬磨了這麼多年,兀地不懂哩。」笑聲中,隱含一絲悲涼。
鹿懷沖靜默片晌,說道:「缺叔,這招你教小鳥兒罷,我不想學。」守缺訝道:「這卻是何緣故?」鹿懷沖道:「我喜歡現買現賣的痛快招式,這等拖泥帶水的玩意兒,還要熬磨幾年,沒意思。」守缺頭一搖,笑道:「也罷,佛渡有緣人,功夫也要有緣人來受用。你既然不願學,那我先教小鳥兒,一會兒再教你想學的玩意兒。」鹿懷沖道:「你教罷,我先到一旁納涼去。」逕自走到松林邊上,尋塊平滑的石頭坐下。
守缺瞥了一眼鹿懷沖,回頭對著鳥容非擠眉低聲道:「小鳥兒,小鹿兒不學,你可得加倍努力,日後教他大吃一驚,懊悔個不行。」鳥容非笑道:「沒錯,我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當下一高一矮兩條身影窩在一處,嘰哩咕嚕不休。鹿懷沖一旁覷著鳥容非伸指比畫,翹來勾去,端的是好笑,不由得捧腹。
閒觀半晌,便覺無趣,垂首思量待辦之事兒。忽聞鳥容非高嚷一聲:「小鹿兒,看招!」尚未回過神來,鳥容非已踩著七步生蓮步法,一溜煙伸著食指衝至面前。鹿懷沖猝不及防,額頭立時著了一指!雖則不疼不癢,顏面卻是掛不住。怒哼一聲,寒著臉兒直起身來,十指微曲,照著鳥容非劈頭劈腦叩去!一邊打、一邊罵道:「我又沒招你惹你,你戳我作甚?我先打死你這隻壞鳥兒!」
鳥容非一時童心大發,同鹿懷沖鬧著玩兒,那曉得卻招來一頓痛打?他功夫本就不濟,打是打不過,躲又躲不開,只得雙手護住頭臉,哎喲不絕,渾身上下早吃了十來顆大爆栗。守缺見鹿懷沖並未帶上內勁,只管打著作耍子,便也不插手,由得他們胡鬧去。一打一挨,鬧騰一陣,鹿懷沖怒氣已消,這才住了手。他雖未使上勁力,可指指扎實,畢竟也疼痛得緊。鳥容非撫著臉兒,忿忿不平道:「我只不過戳你一下,你為甚打我那麼多下?」鹿懷沖哼道:「這叫做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要送禮,就得送份大禮,我可不是小家子氣的人!」
鳥容非惱得跳腳,欲待回罵,守缺忙道:「行啦!咱們時間不多,爭這些閒氣作甚?呵呵,小鳥兒,適才你那套步法可俊得很呢,是淨音教你的麼?」鹿懷沖搶道:「俊啥俊?是師父教他逃命用的!有用沒用,卻也難說。」鳥容非氣極罵道:「要你管!我偏生不逃,你管我作啥用!」
守缺見兩人你嘲我罵,不禁朗聲笑道:「老道總算明白啦!哈哈,我說呢,恁般天真可愛的孩兒,淨音怎麼捨得送到這裡?看來他準是受不了你們兩人吵吵鬧鬧,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自個兒偷偷享清福去也。」兩人聽了,小臉兒俱是一紅,不好意思爭吵下去。
守缺來回望了兩人一眼,重拾話題:「小鳥兒,你不妨以適才的步法,配上般若指,管保如虎添翼。」鳥容非道:「這樣使得麼?」守缺笑道:「有啥使不得?武藝之道本就是你學我的、我學你的,各人再去添枝加葉,各自領悟。至於悟得悟不得,添好或加壞,卻有雲壤之差,功夫高下自也見出真章。」
鳥容非聞言,心竅豁然洞開,喜道:「我明白啦!其實管他甚麼招式,未必只專供一種用途,就好比師父教我的這套步法,既然可用來逃命,自然也可用來搏鬥呀。」
守缺暗暗讚道:「孺子當真可教也!淨音一生修德,天可憐見,果教他得了一個好孩兒。」快慰之情不禁溢於言表,和顏道:「你的根骨不凡,腦筋又恁般靈活,日後必有大成。你不妨結合指法與步法,自創新招,那天練來讓老道張張眼兒。」鳥容非孜孜喜道:「行!絕對練給您瞧!」
鹿懷沖聽兩人閒談,心裡固然為鳥容非歡喜,可又隱約泛起一絲酸味,幽幽插口道:「缺叔,你不也要教我功夫麼?」守缺大笑道:「是是!老道怎敢怠慢?哈哈,小鹿兒,你想學甚麼招式?」鹿懷沖迫不及待答道:「我想學你的身法,就是有一回你在淨光師父跟前練的那套。」守缺搜腸括腦,想它不出,不由笑道:「我在淨光跟前賣弄過不少套咧,卻是那套?」鹿懷沖忙道:「就是那套飄飄然、神仙一般的身法嘛!」
守缺頓時恍然,拍頭笑道:「原來是那套呀!哈哈,小鹿兒,你當真會揀,甚麼不好學,偏要學這套!」鹿懷沖嘟噥道:「不成麼?我就是喜歡那套嘛!」守缺撓耳搔頭片晌,遲疑道:「這……這可有些難處,欸,怎說哩?嗐,咱們換些別的好麼?除了這套,隨你愛學甚麼、愛學多少,老道決計半句不吭,傾囊相授!」
鹿懷沖是個拗性子,見此光景,越發不肯讓步,嘀咕道:「適才你分明答應要教我想學的玩意兒,我便只想學這套身法,你倒又來推三阻四,不乾不脆!」咕咕囔囔,怨個不了。
守缺平生最重信諾,當下一咬牙道:「罷了!你當真想學,老道也只得成全你。不過,此套身法卻是有些限制,你得先答應我,不論我說甚麼,你全得聽我的話,不許唱反調。」鹿懷沖歡聲躍道:「行!只要學得這套身法,缺叔你說甚麼,我全聽你的!」
[注]
禪宗公案裡,有則「一指禪」的故事,頗有意思。
《五燈會元卷四》〈金華俱胝和尚〉
婺州金華山俱胝和尚,初住庵時,有尼名實際來,戴笠子執錫遶師三匝,曰:「道得即下笠子。」如是三問,師皆無對,尼便去。師曰:「日勢稍晚,何不且住。」尼曰:「道得即住。」師又無對。尼去後,師歎曰:「我雖處丈夫之形,而無丈夫之氣。不如棄庵,往諸方參尋知識去。」
其夜山神告曰:「不須離此。將有肉身菩薩來為和尚說法也。」逾旬,果天龍和尚到庵,師乃迎禮,具陳前事。龍豎一指示之,師當下大悟。自此凡有學者參問,師唯舉一指,無別提唱。
有一供過童子,每見人問事,亦豎指祇對。人謂師曰:「和尚,童子亦會佛法,凡有問皆如和尚豎指。」
師一日潛袖刀子,問童曰:「聞你會佛法,是否?」童曰:「是。」師曰:「如何是佛?」童豎起指頭,師以刀斷其指,童叫喚走出。師召童子,童回首。師曰:「如何是佛? 」童舉手不見指頭,豁然大悟。
師將順世,謂眾曰:「吾得天龍一指頭禪,一生用不盡。」言訖,示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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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