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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淨沙(15)師徒踏青上辟天
2017/04/12 03:09:28瀏覽90|回應0|推薦0

   淨   沙

 

 

  師徒踏青上辟天

 

 

  鹿懷沖霍然睜眼,覷著滿室明亮,慌不迭一把扯起鳥容非,顧不得多說,匆匆跳下床,胡亂套上鞋子,也不等小鳥兒,逕自衝出門外。鳥容非睏眼矇矓,兀地一臉迷糊,呆呆擁著被兒,不知小鹿兒大清早衝來撞去鬧騰甚麼。

 

  欲待倒頭再睡,鹿懷沖又已一陣風奔進,氣急敗壞嚷道:「壞了壞了!淨光師父和師父不曉得跑那兒去啦!」鳥容非登時想起,今兒可不是要上辟天寺玩耍麼?趕忙推開被子,著急道:「怎麼可能?你全找遍了?」鹿懷沖蹙眉道:「書齋和法堂沒人,方丈室也是靜悄悄的。欸,你快起來,咱們上廚房瞧去。」連催帶拉幫著鳥容非穿妥衣鞋,兩人急煎煎往廚房奔去。

 

  甫近門口,便嗅到一股粥香味兒,和著清冽的晨風,飄呀蕩著。兩人當即安下心來,相視一笑,料想必是淨光師父正打點早飧。正待跨進廚房時,突聞一陣沉亮的梵唱,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咩吽」,聲聲直望耳孔鑽來!鹿懷沖內心一動,快步搶進一瞧。赫!安坐板凳兒上,一張笑臉賊忒嘻嘻的,不是淨音,卻是誰來?

 

  鹿懷沖大是詫異,急問:「師父!怎麼是你?淨光師父呢?」鳥容非不等回答,已一頭膩進淨音懷裡,喜孜孜喚道:「師父!」淨音停下嘴邊的唱頌,一面摩挲鳥容非散亂的細髮,一面直眼瞅著鹿懷沖,笑道:「師父這會子可也精進起來了,小鹿兒,你怎不讚美兩句?」鹿懷沖小嘴一翹,啐道:「誰曉得你又鬧啥妖!哼,淨光師父上那兒去了?」淨音瞇眼哂道:「除了辟天寺,他還能上那兒去?」

 

  鹿懷沖一怔,惱道:「他不是說好要帶我和小鳥兒一道去麼?怎他一個人先走了?」淨音無奈笑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淨光的臭脾氣。你自個兒瞧罷,現下甚麼時候啦?」

 

  鹿懷沖探出門外瞻了瞻日影,猛可罵道:「哎呀!臭鳥兒,都是你啦!唧唧喳喳不早些兒睡,害我誤過時辰!渾帳!淨光師父肯定不等人,自管自走了!」一頭數落,一頭跺腳,氣悶不已。

 

  鳥容非嘀咕道:「你自己不也唧唧喳喳說個不停?我還先睡去呢,你倒怪起我來?」轉身逕自取過碗勺,盛了三碗粥,置於桌上,傍著淨音坐下。

 

淨音笑道:「行啦,你們倆莫吵了。橫豎放假,早去晚去,不也一樣?其實淨光一大早要喚醒你們,是我攔著他不讓吵的。他要走,只管自己走,豈可驚擾你們的好夢?小鹿兒,你說是不是?」

 

鹿懷沖氣得擂拳大罵:「就曉得是你鬧的妖!師父,你不讓咱們上辟天寺,何不明言直講?沒的暗地裡紮個搗亂鬼!」淨音忙道:「小鹿兒,你可莫冤枉師父的一片冰心!我聽著兩隻小蚊子昨兒夜裡嗯嗯哼哼好不忙碌,擔心歇息不夠,路上可別一頭歪兩個,白減了一番好興致……」鹿懷沖忿然截道:「你怎知我們夜裡做了甚麼?就你成天到晚伸頭張腦,鬼鬼祟祟探人隱私!」

 

鳥容非急替淨音分說:「小鹿兒,師父是關心咱們,決非有意探人隱私!再說,咱們也沒啥隱私好探嘛。」鹿懷沖橫眼豎眉呸道:「馬屁精,要你嚼舌根!」鳥容非好不著惱,便欲回罵。淨音趕緊一把摟住他,哀聲歎道:「唉,當真知我者,其惟非兒乎?嗚呼,小鹿兒,枉費你跟了為師十年,竟還信不過師父這點為人!」

 

  鹿懷沖非是不明事理之人,曉得淨音一片慈心,可瞧著他喬模裝樣,又好笑、又好惱,罵了一陣,火氣已消,便道:「行啦,別再沒正沒經的,又不是戲台上的主兒,學人插啥科!」低啐幾口,又道:「師父,停會兒我和小鳥兒一起上路麼?能不能照顧過來,我可沒把握。」鳥容非掙開淨音的懷抱,道:「我會照顧自己,你用不著擔心!」

 

  淨音朝鳥容非一笑,拉過鹿懷沖坐下,道:「不急不急,師父索性善心發到底,便拚著一條老命護送兩位小爺燒香拜佛去,又有甚打緊?」鹿懷沖鬆下一口氣,眉眼一展。鳥容非忍不住歡聲喜道:「好極啦!師父,你何不乾脆一塊留在辟天寺陪我們玩幾天?」淨音瞟了眼鹿懷沖,道:「只怕有人心裡不痛快哩。非兒,你們自個兒作耍子去罷。春日正是生機勃發的時節,我要打理花園,委實沒那閒工夫。」鳥容非哦了聲,不無失望。

 

  鹿懷沖聽著師父說啥「只怕有人心裡不痛快」,心裡果真不痛快,又欲張口開罵。淨音見狀忙道:「粥要涼了,快些兒喝了。」自己先喝上一大口,嘖舌讚道:「好喝好喝!端的是此粥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嚐!你們老嫌師父懶蟲一條,連頓飯也燒不了。喏,你們瞧,這鍋香噴噴的蓮子玉米粥可不是菩薩顯靈變出來的。我不過是懶得與人爭光奪采,說真個兒,這等小伎倆那值得拿來說嘴!」

 

  鹿懷沖欲笑不笑,撇嘴道:「你才說嘴呢!老王賣瓜,自誇自擂,也不害臊!」鳥容非有得吃便好,那管天上人間,忙端起一碗粥,笑道:「師父,我給你捧個場!」淨音呵呵一笑:「吃罷,多吃些兒,才有氣力走路。」鳥容非果真不客氣,唏哩呼嚕連盡三碗方歇。

 

  鹿懷沖吃了兩碗,放下勺兒,道:「師父,你的手藝,還行。」淨音哼道:「吃去大半鍋了,就賞恁麼兩字兒?」鹿懷沖一笑:「比起淨光師父,呵……」淨音忙搶道:「行,甭說下去了!」斜眼一瞄,見鳥容非蹙著眉,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不由詫訝道:「非兒,你怎麼啦?」

 

  鳥容非苦著臉兒掙扎道:「師父,我肚裡鬧疼,哎喲,不成啦……」哎聲未絕,先自緊拎著褲帶一溜風衝出了門。鹿懷沖猛然爆出大笑,淨音搔著頭無奈苦笑:巧合,純巧合!」鹿懷沖笑道:甚麼巧合!這叫作因緣具足,小鳥兒體弱是因,師父你熬的粥可是助緣呢!」肚皮揉了又揉,笑個不了。淨音沒好氣道:合著你塞了滿肚皮佛理,專門用來取笑師父?」鹿懷沖扮個鬼臉,不再說笑,逕自收拾碗盤,打點行囊。

 

  三人磨蹭半天,淨音又教鳥容非泡了會兒藥水澡,方才整裝上路,早已過了午牌時分。鳥容非雖則日日隨著淨光出門,卻是連跟上腳步亦自不暇,那來閒情觀景覽勝?這當兒,肩了個塞滿自家衣物的包袱,走在鹿懷沖與淨音之間,兩顆晶瑩的眸子滴溜四盼,一蹦三跳,當真快活得不行。

 

  鹿懷沖背掛布袋,一馬當先,滿臉掩不住的喜意。往日他多半獨往獨來,似這般結伴出遊的快事,只偶一得之,而那百不得一的機會,也無非是陪同淨音尋草逐花,壟壑溪澗隨處閒晃罷了。那似今日,不惟有師父作陪,還有個同伴一旁說笑逗趣,自是歡快無比。

 

  三人沿著左面山徑一壁行下,居高遠眺,但見碧巒迤邐,蒼蒼翠微間,幾抹雲瀑銀泉,匹練一般潑灑而下。抬眸處,孤崖殘雪掛松,晴陽斜照,訴不盡的溶溶情意;方落眼,遍地錦花麗草,爭紅競翠,道不完的悠悠春思。四野清寂,天遼地闊,直教人目醉心馳,神遊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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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gust 2014, on the border of China and Nepal

 

  師徒一邊漫行,一邊閒話。鳥容非一疊聲稱奇:「太美了!當真太美了!真沒想到這邊的景色如此好。師父,我行不行來這兒鍛鍊?老是在光禿禿的岩石間穿來穿去,忒沒意思!」淨音笑道:「你自個兒同臭木頭打商量去,看他准是不准?」鳥容非小嘴一噘,不作聲了。

 

  行了數十來里,鹿懷沖突然加快步伐,隨高逐低,小猴兒般鑽來竄去。鳥容非覺著奇怪,來不及問個分明,忙不迭挪移腳步,亦步亦趨緊追上去。他跟慣淨光行走山巖石壁間,如此疾行,卻也未落後多少。約莫半個時辰,耳中霍地嘩啦大響,原來已奔至一座瀑布前方。

 

  鹿懷沖打住腳步,回頭笑道:「你果真學了點兒本事兒,居然跟得上來!」鳥容非被瀑布聲蒙了耳,聽不真切,高聲問道:「你說甚麼?」鹿懷沖搖搖頭,笑了笑,身子微微一弓,腳尖輕點,宛若箭矢般,忽然朝著瀑布直縱過去!鳥容非登時一愣,脫口驚喊:「小鹿兒,莫胡來!」叫聲方出口,腰間倏地一緊,耳畔風聲呼呼價響,身子竟然也飛進瀑布裡!

 

  鳥容非駭了大跳,由不得尖聲驚叫。剎那間,眼前一黑,雙腳已然踏在硬土地上。他只道自己必是滿身濕透,奇怪的是,全身上下竟沒沾上半滴水。驚魂尚未收定,手心一暖,一隻大掌已牽起他的手,耳中也傳來淨音柔和的聲音:「非兒,莫怕!適才的瀑布不過是個幻象,是我依著地水火風四大元素與空界排佈的一點兒小把戲。此刻咱們在一座石窟內,這裡頭可有許多蹊蹺名堂。你仔細聽來。這座石窟裡,萃集了天菁地氣,有清、有濁、有陰、有陽、有正、有偏、善的、惡的、非善非惡的、悅性的、惰性的,沒脾性的,全給入了號兒。這些活潑躍動的菁氣形成一條條天然曲徑。其中一條直通我的花園,一條通往辟天寺。除此之外,其餘不是迷徑,便是死路。你得好生留神來!」

 

鳥容非聽得似懂非懂,詫道:「留神甚麼?」黑暗中,淨音雙掌一合,把鳥容非的小手握在掌心,道:「莫說話!現在息思止慮,靜心片刻。師父停會兒要放開手,你得憑著自己的靈感跟上我和小鹿兒。」

 

鳥容非膽子固然不算小,可打小受師娘僕婢寵慣,卻是厭懼一人獨處暗室。聽淨音一說,急忙抓緊師父的手,慌道:「師父,我……我獨個兒怕黑!」才說完,耳邊轟地響起鹿懷沖冷冷的聲音:「恁麼大個人了,還像個三歲奶娃兒呀呀咿咿!哼,怕啥黑!」

 

  鳥容非最是經不得鹿懷沖的激諷,小臉兒一紅,所幸一片黑暗,不虞落入小鹿兒的利眼。當即勉強捺下懼意,硬聲回道:「小鹿兒,原來你在這兒!哼,誰怕黑來著?你敢情聽錯啦!」

 

鹿懷沖輕笑一聲:「行,我先走啦。膽小鬼!」最後三字,特意說得又響又脆。鳥容非登時火惱,忿道:「你才膽小鬼!帶種兒的,就別跑!」甩脫淨音的手,憑著一股蠻勁尋聲追去。

 

  走沒兩步,「砰咚」一聲跌倒地上,兩手摸著一地泥沙。剛想爬起身,耳中嗡的一響,暗空中突然傳出魑魅般的鬼嘯魔吟,一聲緊接著一聲,鋪天蓋地般襲至!他駭然一驚,手腳一軟,復又坐倒地上。欲待掙扎起身,四周又颳起一道強似一道的氣流,直似要把他捲入黑暗深淵!饒他膽氣過人,也禁不住惶恐惴慄,渾身猛打哆嗦。正慌得想放聲大叫,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把他拉起。

 

鳥容非心頭頓時一鬆,曉得淨音便在左近,恨不能一頭偎進師父的懷裡。方挨近淨音,耳邊鬼哦之聲霎時止住,身旁旋滾的氣流也驟然停息。驚疑不定的當兒,一隻手掌輕柔地拍上他的肩頭,又聞淨音和聲道:「非兒,先莫著忙。你聽好,天地萬物皆蘊含靈氣,這股氣形容不出,捉摸不著,端賴你用身用心去細細感應。現下你把眼睛微闔,氣息放緩,莫理耳中聽聞的聲音,也莫睬眼前示現的景象,只管靜靜感覺自個兒的呼吸。」說著,把鳥容非一拉,貼上自己的胸前。

 

  鳥容非對淨音存著一股微妙的信賴,當即按照指示,靜立片時,紛飛的心念果真漸次平息。良久,胸腹間隱然生起一道奇異的暖流,他渾身微微一顫,覺著一層無形的網正逐漸把自己和師父包攏起來。一霎時,他彷彿能感師父之所感,察師父之所察,兩人從未似當下此刻般親密,宛若一體。

 

驀地,眼前微明,赫然驚見一地殘骸斷肢。猛抬眼,一顆兀自淌著血的人頭掛在樹梢,兩坳空洞洞的眼窩子乾瞪著,削落半邊的嘴露出白森森的犬牙猙獰地笑著……嚇得他慌不迭閉緊雙眼,想發聲喊,卻口乾舌燥一聲也發不出。只一瞬目間,眼前又隱隱綽綽出現一名白衫女子,右手微揮,似乎低喚著甚麼。他聽不清楚,看不真切,睜眼努目望去,身子忽然陣陣發寒,一股莫名所以的傷慟緊緊嚙著他的心,噬著他的胸口,恍若亙古以來的憂悲愁苦潮水般一波波望他的心湖傾去。他再也把持不住,情不自禁失聲痛哭。

 

  淨音低歎一聲,伸指輕輕一點,鳥容非立時暈去。淨音溫柔地抱起孩兒,尋思:「父子血緣過親,反成了障礙。非兒一下子便被我潛藏的心識所吸引,反害他走上岔路,沒法體悟氣的流動。唉,看來還是得偏勞小鹿兒。」心念方轉,身形疾挪,乘虛御氣,不一時,便已出了石窟。

 

  石窟之外,又是別有一番天地。極目一望無窮,盡是層巒疊嶂。林木參天,蓊蓊鬱鬱,鳥啼關關,蟲鳴唧唧,端的是滿山春意鬧不盡。鹿懷沖枯坐一塊岩石上,痴望著逐漸西斜的紅日,等得好生不耐。一見淨音露了臉兒,忙跳下岩石,迎上前嘀咕道:「怎麼搞的嘛,折騰了恁麼久!咦?小鳥兒又怎的?」

 

  淨音無奈一笑:「還能怎的?嗐,鍛鍊不夠,過不了關。小鹿兒,這個責任 還是得著落在你的頭上。」鹿懷沖瞅了眼蜷在淨音胸前的鳥容非,冷道:「我又不是通天教主,那有甚麼本領擔下這個責任?哼,師父,你休想打我的主意!」快步先行,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師父,咱們撒開腳步罷!磨磨蹭蹭的,一日就恁麼浪費了,真是!」淨音笑道:「行,咱們師徒倆來比比腳力,看看究竟誰高明?」語方落,忽喇一聲,已衝過鹿懷沖,搶先奔了出去。鹿懷沖邊追邊罵:「師父,你耍賴!你怎麼可以先跑?賊師父!臭師父!」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疾若流星,穿林過橋,不過半個時辰,便已奔至一處矮岡之上。淨音停住腳步,掉轉身子,朝著慢一步趕到的鹿懷沖笑道:「行了,小鹿兒,師父年老力衰,比不得你這年輕高足,咱們打住罷。」鹿懷沖微喘息道:「師父,你甭誇我,誰不曉得你還藏了一腳!哼,咱們再比過!」淨音忙搖頭道:「別別,師父當真跑不動啦!何況我手上還多了個累贅,這種比試,不公不公!」

 

  鹿懷沖笑道:「就你恁多藉口!好,咱們下回重比過,這回不算。」眺望一眼山岡左近的大片橡木林,接道:「過了這座樹林子,就是辟天寺了。小鳥兒怎辦?任由他昏睡下去?」淨音擠眉笑道:「那來這等便宜事兒?師父累也累個半死了,還要伏侍他麼?咱們把他喚醒,教他自個兒打理臭皮囊上路。」舉起左手望鳥容非人中一掐。

 

  鳥容非輕唔一聲,眼皮慢慢睜開,昏昏沈沈中,乍見淨音一臉笑容,不覺又驚又喜呼道:「師父!」緊緊抱住淨音,餘悸猶存:「師父,我看見好多可怕的景象,地下躺滿死人,還有一顆人頭、一個女人……」不容他說完,淨音笑截道:「非兒,你莫不是作夢了?呵,你是出來玩耍、還是來睡覺的?」一頭笑著,一面輕輕把鳥容非放下地。

 

  鳥容非雙腳落地,一側頭,便見鹿懷沖若笑不笑,拿眼直瞅著自己,登時面紅耳赤,「惡夢」且拋一旁,趕緊別過臉兒四下裡張望一陣,詫道:「師父,這是那兒?咱們怎到了這裡?」鹿懷沖冷笑道:「怎到的?飛來的!先時我還真以為你練了點兒功夫,沒想到不過就那麼丁點兒。欸,當真不知你鍛鍊個啥!」鳥容非聞言,大是忿惱,卻又駁他不得,一股怒火悶在心裡,牙一咬,扭過身不說話了。

 

  淨音見狀忙道:「嗐,不急不急!小鹿兒,難得大夥兒好興致,你也不須恁般尖牙利齒嘛。」又朝鳥容非寬慰道:「非兒,你是頭一回經受氣窟的試煉,想當初小鹿兒……」鹿懷沖急忙搶道:「行了,師父,咱們再不動身,太陽可要落山啦!」說猶未竟,先自撒足衝下山岡。淨音呵呵長笑,牽起鳥容非的手,道:「走罷!」

 

  穿過橡木林,只見一道樸厚的石雕山門巍峨立於眼前。門上匾額鐫了四個大篆字:「辟天入淨」,筆法遒勁,映著燦爛紅霞,越發懾目振心。門後一條石徑蜿蜒上行,兩側古木森列,株株高逾數丈,蒼蔭遮天,端的是氣象大千。鳥容非伴隨師娘參訪過不少名剎古寺,眼界不窄,見此山門氣勢,暗暗稱讚不已。

 

  走至門口,早見鹿懷沖伴著一位瘸腿道人閒立門旁,指指點點說笑不停。淨音微笑招呼:「老缺,你也上這兒打卦來啦!」瘸腿道人且不答腔,一逕上下打量鳥容非,片晌,笑道:「小鹿兒,就是這隻笨鳥兒呀?」

 

  鳥容非見這道人約莫四十出頭,雖則瘸了條左腿,但道骨仙風,相貌堂堂,五官清秀,三綹黑髯迎風輕揚,好不飄逸。聽他一張口,便喚自己「笨鳥兒」,料知必是鹿懷沖亂嚼舌根,心頭微覺不悅。

 

  那道人覷了幾眼,又道:「嘖嘖,這孩兒英華內蘊,靈慧得很,老道瞧他不笨哩。小鹿兒,你敢情看走眼啦?」鹿懷沖眨眼一吐舌,不則聲。

 

  淨音拉過鳥容非,向著瘸腿道人合十問訊:「老缺,甭裝妖弄怪啦。貧僧給你施個禮,請你多多看覷非兒則個。來,非兒,這位道長道號守缺,是我和淨光的至交好友,你跟著小鹿兒喚他缺叔也罷。」

 

  鳥容非見這道人言語風趣,又給自己添了些好話,心中不悅早已拋到兜率天外,忙彎腰一禮,恭聲喚道:「缺叔好!」守缺大笑道:「好孩兒,當真有禮得緊,不知那家父母好福氣,養出恁般乖巧的孩兒。哈哈……」一頭暢笑、一頭有意無意朝淨音眨了眨眼。

 

  淨音得意一笑:「小鹿兒,非兒,你們待在這兒好好玩幾天,師父得回去了。時候到了,便教楞木頭帶你們回來。」又朝鹿懷沖叮囑道:「小鹿兒,玩歸玩,功夫可也不能荒廢。記著,切莫忘了你的軍令狀!」

 

  守缺大感好奇,忙追問:「甚麼軍令狀?赫,敢情你用軍律訓徒呀?」淨音笑而不答,轉身便欲舉步,猛可聽鹿懷沖大喊一聲:「喂,你的包袱呢?」回頭一瞧,只見鳥容非抓著頭髮,滿臉惑色:「我的包袱?我不曉得呀!師父,你瞧見了麼?」淨音想了想,道:「八成掉在石窟裡了。欸,莫急莫急,我回去時順路幫你找去。小鹿兒,這等小事兒難不倒你,你看著辦罷。」長笑離去。

 

  覷著淨音遠去的背影,守缺低頭望一眼鳥容非,朗笑道:「莫怪小鹿兒笑你笨哩!哈哈,淨光這位住持廟大事多,權且由老道招呼兩位小爺罷。」偏頭向鹿懷沖一擠眼,笑道:「小鹿兒,你這個伴兒可得守緊點兒。要不,連人也要丟了喲。哈哈……」笑聲中,拄起枴杖,當先走上石階。

 

  鹿懷沖瞪了一眼鳥容非,啐道:「你自個兒想辦法去!沒得衣服換穿,還搞得渾身髒兮兮,哼!」罵完,緊追著守缺而去。鳥容非百般無奈,心想:「最壞也不過是不換衣衫嘛,有甚打緊?」計量已定,安心跟上鹿懷沖。

 

 

 

[注]

 

提到「氣」,不由想到《照世盃》書裡的一則話本故事〈掘新坑慳鬼成財主〉。作者酌元亭主人開頭便說:「你看世上最誤事的,是人身上這一腔子氣。若在氣頭上,連天也不怕,地也不怕,王法、官法也不怕。霎時就要取人的頭顱,破人的家產。及至氣過了,也只看得平常。卻不知多少豪傑,都在氣頭上做出事業來,葬送自家性命。又道活在世間一日,少不得氣也隨他一日。活在世間百歲,氣也隨他百歲。倘斷了氣,就是死人。這等看起來,除非做鬼纔沒有氣性。我道做鬼也不能脫這口氣。試看那白晝現形、黃昏討命的厲鬼,若沒有殺氣,怎麼一毫不怕生人?」

 

活著有氣,死後照氣。氣死人是不?和氣、厲氣、秀氣、暴氣、清氣、淫氣、才氣、俗氣、義氣、小氣、元氣、殺氣、正氣、惡氣……呵,氣之為用大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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