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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淨沙(11)誦經灑掃煉幼雛
2017/03/10 07:16:19瀏覽57|回應0|推薦0

       

 

 

  誦經灑掃煉幼雛

 

 

  屋外北風呼嘯,室內兩小睡得正沉。鳥容非酣遊夢鄉之際,臉上忽地又冷又潮,彷彿濕帕子抹了面。他眉頭微蹙,手兒不自覺往臉上揮去。孰料手腕一冰,教甚麼爪子扣住似的。鳥容非寒毛猛然豎起,睡蟲登時駭飛!奮力一睜眼,赫見一條黑幽幽的瘦長人影魑魅一般立在床邊。來不及尖叫出聲,已聞一聲沈喝:「起!」宛若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他完全清醒了,硬生生吞下哽在嗓門間的驚呼聲,心下雪亮,是淨光師父!

 

  鳥容非大氣也不敢吐,乖乖下了床,摸黑套上鞋襪,穿妥狐襖,挨著淨光,跌跌撞撞出了房門。心底暗自慶幸,小鹿兒居然沒被吵醒,否則自己這副戰戰兢兢的寒矬模樣落入他的眼裡,豈不是又要拿來說風道涼!

 

  淨光熟門熟路,領著鳥容非逕投廚房,舀水漱洗一番。鳥容非凍得渾身疙瘩胡亂哆嗦,兩排牙兒捉對廝殺,兀自硬撐著,吭也不吭。梳洗停當,緊緊追著淨光沉穩的步伐,踏上積雪的石階一腳深、一腳淺往法堂行去。一個閃神,砰的一聲摔了個大筋斗,腕骨膝頭磕得好不疼痛!淨光停住腳步,冷眼旁觀。鳥容非沒敢呼疼,灰溜溜爬起身子,傻兮兮咧嘴一笑。淨光依舊面若木雕,一派索漠,轉身繼續前行。

 

  兩人進了法堂,淨光燃起六對香燭,取過兩個蒲團,遞了一個給鳥容非,又從書齋翻出一部經卷,交到他的手裡。從頭至尾,不發一語。鳥容非既好奇、復不安,眼睛直盯著淨光打轉。但見他高瘦的身材挺得筆直,如同峻拔的柳杉;舉手投足全神貫注,一心不亂,彷彿眼前根本不見其他物事,可自己的一舉一動卻似半點兒也逃不過他的湛然眼神。

 

  鳥容非暗忖:「師父和淨光師父一個溫暖如春日、一個冷冽似寒冬,根本是完全兩樣的人。」他固然對形貌兇惡的淨光噤若寒蟬,心底卻無端生起一股莫名的孺慕之情,頗想親近這位長者。出神思量間,突覺一陣寒意上身,急忙收神,恰見淨光完好的左眼炯炯瞪來。他心口猛然一怦,趕緊低頭就著燭火凝目細視遞給自己的經卷,原來是一部《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正心驚膽顫時,淨光又從桌旁取出一副木魚,沉聲道:「坐!」聲方落,已自結跏趺坐蒲團上。鳥容非豈敢懈慢,趕緊依樣兒畫葫蘆擺了個端坐姿態。淨光瞧著卻不滿意,身形一晃,枯掌一把抓過鳥容非的細桿兒腳。鳥容非駭了一跳,挨著淨光一張惡狠狠的疤臉,心口怦怦亂撞,四肢那裡還聽得使喚?任憑他彎腿疊足,擺弄架式。兩腳隱隱作疼,卻也管不得了。

 

  好容易擺佈妥當,淨光歸坐原位,道:「念!」才說完,都都數聲,手底木魚響起,口裡開始誦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音雖嘶啞,一字一句,卻是抑揚分明,毫不含糊。鳥容非急急翻開經卷,跟著低聲誦念。一時間,誦經聲與木魚聲穿插起落,劃破雪夜深山的荒寂。



February 2008, Morning puja in Boudhanath, Nepal


 

  這廂鹿懷沖好夢方濃,隱約聽得嘈嘈低語。他聽未真切,微一凝神,但聞風聲夾著細語,颯颯絮絮,悠悠惚惚拂過耳畔,好似有人念道:「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又聞木魚作響,內心不由一凜,思忖:「咦?莫非有人念經?」瞇眼諦聽,果不然,空中清楚傳來:「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低啞的誦經聲中,若斷若續穿梭著清嫩的童聲。這會子他完全清醒了,是淨光師父!

 

  伸手一探,身邊果然空無一人,急忙起身添衣,暗暗納悶:「奇怪?我怎睡得恁地死沈!淨光師父來了,竟然不知不覺。莫非……」心頭疑雲一起,唇角不由噘起。匆匆穿妥鞋襪棉襖,推門而出。抬頭一瞥,鉛灰般的雲絮猶然舖天罩地,隱隱透出幽黯的紅光;落了一夜的細雪,依然悄無聲息飄舞著。他躡手躡腳來到法堂側門邊,偏著頭往裡一窺,只見明晃晃的燭火下,淨光高挺著脊背,手上木魚都都直敲,口裡誦聲不絕。鳥容非對面坐著,手裡捧著一部經書,搖頭晃腦,嘴皮胡亂掀合,不知真是念經、抑或矇混瞌睡?

 

  張望片刻,暗自好笑。他清楚得緊,誦完經後,兩人得靜坐、跑香,還有好一段時辰折騰呢。當即逕自走到廚房,打水升火,簡單梳洗後,取出昨晚備妥的麵糰,忙將起來。

 

  才剛把揉好的饅頭擱進蒸籠裡,卻見淨音鼓著腮幫子,一臉慍色踅了進門。鹿懷沖大是詫異,迎面問道:「師父,今兒你撞邪啦?起得恁早!」淨音沒好氣道:「可不是麼?七早八早竄出個怪物,嗚啦嘎嚷吵得一屋子佛飛菩薩跳,沒個安寧!」鹿懷沖嗤的一笑:「還說哩!我的臥房緊挨著法堂,我可連聲氣兒也沒吭。你的方丈室隔著老遠,那裡就吵到了?難不成師父你練了一對順風耳?」

 

  淨音無奈苦笑道:「小鹿兒,你的胳膀是怎長的?怎老是彎向淨光那頭?莫非那根臭木頭暗地裡塞給你甜果子,教你一張嘴兒盡是頌揚他的無量功德?」鹿懷沖一面添柴火、一面嗔怪道:「哼,始初又是誰起的好念頭?安閒自在的日子不肯過,偏去招人惹事兒!也不想想,是誰把淨光師父這尊古佛迎進門來的?」淨音搖手輕笑道:「行行,小鹿兒,你人小量大,擔待則個罷!再說,你不是頂頂喜歡那根楞木頭麼?」

 

  鹿懷沖鳳目斜睇,嘀咕道:「喜歡是一回事兒,可住在一塊兒,又是另碼子事兒,總是有些不方便。話說回來,師父,不是我愛嘮叨,你自個兒抹亮鏡子照照罷,淨光師父在你跟旁一站,可不立時把你給比了下去?笨鳥兒眼下還沒覺出淨光師父的好,不消多時,他也要向淨光師父那頭靠攏去啦。你不爭氣些兒,教咱們做徒弟的臉兒望那兒掛?」

 

淨音齜牙笑道:「是是,當家的訓誨得極是!貧僧承教。行!打今兒起,咱兩人覺也甭睏了,日日遍誦大藏經,夜夜掛個不倒單。你瞧如何?」鹿懷沖啐罵道:「呸!又來沒正沒經了!才覷點兒煙苗,就非給鬧場妖火!去去,少來礙著我幹活兒!」

 

  淨音搖搖頭,一屁股坐下板凳兒,望出窗外歎道:「呵,好一場瑞雪呀!可不是,天人一夜剪瑛琭,詰旦都成六出花;南畝未盈尺,纖片亂舞空紛拏;旋落旋逐……」一首詩念猶未了,眉眼霍然一開,喜道:「咦?那不是非兒麼?早課做完啦?」

 

  才說著,果見鳥容非袖著雙手,呵著白氣衝了進門,高聲嚷道:「呼,凍死啦凍死啦!」淨音手一伸,把鳥容非摟入懷裡,愛憐地摩挲道:「非兒,半夜爬起來用功,當真難為你了!」鳥容非手足齊扭,掙脫淨音的懷抱,道:「我現在沒空說這個。」連忙轉身向鹿懷沖說道:「小鹿兒,淨光師父要我把法堂裡外清一清,你好不好幫我尋條乾淨的抹布?」

 

  鹿懷沖嘴一抿,擦了手,從櫃中抽出一方白布,遞予鳥容非,笑道:「我估摸淨光師父的意思,是要你把自己身心裡外清一清罷?」鳥容非大眼一瞪,接過白布,臉上一片忿然之色。鹿懷沖忙道:「你別瞎瞪眼兒!我說著玩兒的。喂,你等等,我給你燒壺熱水。」趕緊取過炭爐,從灶裡挾出幾塊火紅的木炭,放入爐底,隨手擱上一把水壺。一頭忙著、一頭猶不忘揶揄:「我和師父可全教你給連累啦!那天你真個兒修成正果,切莫忘了提挈提挈咱們喲。」

 

鳥容非小臉一紅,半是慚愧、半是羞赧道:「你和師父對我的好,我心裡有數兒。你放心,這分恩情,我時刻擺在心上,有朝一日,絕對奉還。」

 

  鹿懷沖與淨音聽了,齊聲呵呵長笑。鹿懷沖邊笑邊啐道:「聽你說的!倒似我和師父是那班小肚雞腸盡撥算珠的小奸商?哼!誰稀罕你的報答!你好好把身骨鍛鍊結實,莫讓人操東煩西,這可就善哉善哉啦!」鳥容非臉上一陣臊熱,不知說甚才好。鹿懷沖懶得理他,轉過身去,淘了一小鍋米,順手熬些粥。

 

  淨音見鳥容非手足無措的憨樣,心裡憐惜不已,扯著他坐下,柔聲道:「非兒,咱們現下聚作一處,便如同自家親人沒兩樣。這等婆婆媽媽雞腸小肚兒的閒話省著也罷。」見鳥容非點了頭,又叮嚀道:「你跟著淨光那根臭木頭學功夫,可得多留神。淨光這人心地其實不壞……」鹿懷沖插口道:「人家本來就是菩薩心腸!」淨音揚了揚眉,斜目睨道:「是是,他壓根便是觀音大士投的胎。小鹿兒,這下子可稱了你的意?」

 

  鹿懷沖眼一乜,不再作聲。淨音回頭續道:「終歸一句,他這人最壞的毛病兒便是繃得過緊了。你想,一條絃老繃得死緊緊的,早晚不就要斷了麼?你跟著他,千萬莫一逕順著他的調子。凡事量力而為,累了,只管歇下,橫豎他不能把你大卸八塊。切莫強逞一時性氣,同他王八對綠豆鬥上了眼兒。那時呼苦喊疼,卻是沒人救得了你。」說著,朝鹿懷沖擠眉弄眼,若有所指地咂嘴一笑。鹿懷沖肚裡暗罵:「賊潑師父!淨愛輕嘴薄舌!」他深怕師父扯出自己從前隨淨光習武的糗樣,沒的白教鳥容非笑話,臉上倒裝出泰然自若的神氣。

 

  鳥容非邊聽邊點頭,尋思:「左右不過是學功夫嘛,挨點疼、吃些苦,也是理所當然情理中事。我加意認真學習,給師父和小鹿兒露露臉兒,到時還怕他們不對我刮目相看麼?」想到得意處,臉上不覺綻出微笑。

 

鹿懷沖猛可喊道:「喂,呆呆笑啥笑呀?你的水好了,還不趕緊提去打掃法堂?」一面說著,一面把熱水注入木桶內,又對過些許冷水。鳥容非急一回神,站起身來,接過水桶,放入白布,搖搖晃晃出了門去。

 

  鹿懷沖瞅著鳥容非的背影,望了一陣,眼看天色漸明,雪勢漸弱,心頭不禁開朗許多。淨音閒閒一提:「小鹿兒,非兒開始用功了,你擱下多日的功夫,是不是也該重新張羅?」鹿懷沖道:「這事兒不勞你提醒,我自己有底兒。吁,瞎忙了一個多月,是該收收心了。」垂首沉吟半晌,接道:「師父,這些日子來,我心裡不停琢磨一招,已經有五成影兒了。你想不想見識一下?」

 

  淨音眉眼一花,涎著臉拍起馬屁:「好呀!你這個小魔頭生性刁鑽,創造的新招想來也是蠻滑得緊。」鹿懷沖笑道:「哼,我卻要給它安個風雅至極的名兒哩!」淨音奇道:「哦?怎麼個風雅法?說出來讓師父長長見識罷。」鹿懷沖頑皮一笑:「先吊吊你的胃口,等我練得八成了,再說不遲。」

 

  談笑間,蒸籠白汽直冒,陣陣清香瀰漫。淨音掀著鼻孔作勢一嗅,道:「饅頭約莫蒸熟了,咱們可以大啖一頓啦。小鹿兒,你櫃子裡不是藏了好些瓶瓶罐罐的寶貝,這會兒還不趕緊拿出來上供?」鹿懷沖笑道:「呸!我還當你不食人間煙火呢!幾罐醃瓜醬菜,也值教佛爺跳牆呀?」一頭說笑、一面從廚櫃裡取出一大一小兩個陶罐,擺上桌,道:「這大罐裝的是醃蘿蔔,小罐裡是酸黃瓜,全是鎮上區大娘布施的。他們一對老夫婦待人好的沒話說,一手醃漬絕活兒,簡直沒得比!」

 

  淨音嘻皮笑臉附和道:「誰說不是哩!經你一提,我倒想起了,區大娘還有一手獨門絕活呢。呵呵,你每回上鎮裡去,不都要纏著她給你梳個漂漂亮亮的髮式?」鹿懷沖小臉驀地飛紅,細聲嘟噥道:「我那裡纏她來著?是她自己硬要幫我梳梳弄弄,做個活招牌的!」說完,別過身去,不睬淨音,逕取出兩隻瓷碟,各自盛了滿滿一碟,又喃喃自道:「嗯,順便烹壺茶潤潤喉也好。」自管自忙將起來。淨音由得他忙去,身子一歪,斜坐窗旁,敲著指頭,哼起小曲兒。

 

  捱磨了兩個時辰,淨光與鳥容非一高一矮兩條人影,襯著微明的天色,緩緩出現窗前。淨音頭也不抬,懶懶說道:「嗅著饅頭的香味,你也曉得歇手了?」鹿懷沖聞聲,趕緊回身招呼:「淨光師父,您累了罷?這兒還有熱水,您先淨個手,坐著歇歇,一會兒便可用膳了。」淨光不搭理淨音,朝鹿懷沖微微一揚唇,算是作答,逕去洗了手,往淨音對面坐下。

 

  鹿懷沖接過鳥容非的木桶與抹布,低聲問道:「你捱得住麼?」鳥容非笑著應道:「沒事兒!這點小活兒,那裡難得倒我?」鹿懷沖鼻孔一哼:「牛鼻吽吽個啥勁兒?不給你飯吃,瞧你還有氣力吱吱喳喳!」

 

鳥容非肩頭一聳,沒接腔。他曉得鹿懷沖生就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眼下心情正暢,犯不著同他唇槍舌劍自討沒趣。隨即淨過手,幫忙端碗盛粥、佈筷擺勺。鹿懷沖看著暗暗歡喜,沒想到一個養尊處優的嬌貴少爺,不過幾日,便也放下身段,心甘情願幹起雜活。當下抿嘴一笑,用個大瓷盤盛了四個拳頭大的饅頭,當桌一放。熱汽騰騰,直撩得鳥容非唾沫猛嚥。

 

  拾掇停妥,兩小挨肩橫裡坐下。淨音取過一個饅頭,撕了一角,細細咀嚼片刻,一疊聲兒讚道:「嘖,小鹿兒,你揉饅頭的功夫可又精進不少哩!」鹿懷沖心下一樂,嘴上卻說:「師父,吃便吃罷。你吃了這麼多年,也沒聽你讚聲好,今兒是那根筋錯亂了?還是你的舌竅突然開了?」淨音呵呵一笑。

 

鳥容非聽著越發嘴饞,偏生淨光慢條斯理,一勺一勺默默品嚐粥湯。他沒好意思先拿,胡亂喝了幾口粥,哄哄肚皮。好容易等著淨光取了饅頭,急急探手拿過一嚼,果然滿口清甜,柔中夾著韌勁,絲毫不遜莊上掌廚的手藝。嘴裡吃著,心裡對鹿懷沖越發佩服不迭。

 

  鹿懷沖見鳥容非吃得齒頰生津的模樣,更加歡喜,忙道:「蒸籠裡還很多,你慢慢吃,吃完再拿。饅頭配小菜,味道大是不同喲,你嚐嚐看。」鳥容非依言挾了一筷酸黃瓜,大咬一口,拌著饅頭細細玩味,但覺酸中帶甘,脆嫩又耐嚼,果是平常中見其不凡。這一頓飯,鳥容非一逕塞了兩個饅頭、一碗清粥、加上半碟小菜,直撐得肚脹腸滿,再要多塞一口,也是不能了。鹿懷沖三人卻是七分飽便收,瞧著鳥容非的饞相,淨光視若無睹,鹿懷沖與淨音相顧一笑。

 

  兩名僧人停箸不食,一個垂目觀心,一個瞇眼望雪,彼此不睬不語。鹿懷沖食訖,又忙活一陣,沏上一壺清茶。三人一邊陪著鳥容非,一邊喝起茶來。

 

淨音端起茶盞細視,繞著鼻口深深一嗅,淺啜一口,舌頭一咋,訝道:「這茶莫不是西湖龍井?色、香、味、形一件不缺,端的是上等春芽兒哩。此茶只產於杭州一地,小鹿兒,你是打那兒弄來的?既然弄來了,怎不早早貢上來?留到今日才開封,可惜可惜!味兒陳了些兒。」

 

鹿懷沖吟吟笑道:「師父,你的舌頭當真刁得緊!沒錯,這是地道的西湖龍井。今年春天,我用三束銀柳換來的。好容易得來的寶貝,沒事兒貢給你作甚!」淨音笑罵道:「你這個小孽障!成天眉高眼低淨給我臉色看,這也罷了。瞧你聰明伶俐,有酒食先生饌的粗淺道理,你怎沒學會?合著我是沾了楞木頭的光,才得這一口受用?」鹿懷沖噗哧一笑,不接腔。

 

淨音再飲一口,納悶道:「銀柳滿山遍谷有的是,那值幾文錢?噫,你是向誰胡哄瞎拐,騙得恁般好茶?」鹿懷沖眉眼輕瞇,滿臉得意笑容:「銀柳的確沒甚稀罕,稀罕的可是賣花人呀!呵呵,師父,你忒也小看我啦!」

 

淨音笑道:「這廝小滑頭!不知又冤上那家姑娘大嬸!」鹿懷沖唇角一撇,冷哼道:「就算賣花,我也看個對象。若是那等財大氣粗、發騷弄雅之輩,縱使給我磕頭喚小爺,我連片葉子也不給!何況,你沒聽明白麼?我是換來的,一個子兒也沒貪!」

 

淨音待要追問,鳥容非插口道:「我們家……唔,我是說我們莊上啦,飯後也時常沏壺龍井,大夥兒一面喝茶吃點心、一面說說笑笑,快活極了。」

 

  此言入耳,鹿懷沖頓感不快。他最惱鳥容非動輒提起以前的賞心樂事,那些本該由自己受用的福分,全讓這個傻小子享盡了,自個兒反倒半分也沾不上。他雖然明白一切皆是爹娘做主,怨不得他人,可心頭就是忍不住氣悶。當下眼睫一落,不悅之色愀然上臉。

 

  淨音睹此光景,心知鳥容非不諳人情世故,口沒遮攔,他嘴裡的快活事兒,可觸著鹿懷沖心底的傷心恨事兒。忙接口撥回話頭,問道:「小鹿兒,你是同誰換得這等稀貨?」鹿懷沖懶懶答道:「鎮上除了華家,還會有誰費那心思搜羅這些新鮮物事?」淨音陪笑道:「我說嘛,敢情是華二姑娘?呵呵,那個小丫頭準是看上你了,打小便覷著你東轉西遶,夾纏不休。多時沒見著她,肯定出挑得越發標致了。」鹿懷沖冷哼一聲,不接腔。

 

  鳥容非固然聰慧,怎奈從小只有給人臉色看,那有看人臉色的?於此察言觀色的門道,畢竟生疏,兀自笑著打趣:「我以為你隱居荒山,潛心苦修,原來還有個青梅竹馬!嘻嘻……」他年紀尚幼,兼之稟性淳素,少了那條解風識情的筋兒,雖長在大戶之家,成天僕婢圍繞,賓客慣見,於種種男女之事,到底懵懵懂懂。只不過師娘教過「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的詩句,這當兒一聽師父提道「東轉西遶,夾纏不休」,又想著鹿懷沖手捧三束銀柳的俏模樣,也不管誰遶誰轉,小腦瓜裡立時浮現小鹿兒跨著竹馬,遶著一位小姑娘打轉的情景,不由得嘻笑不止。

 

  鹿懷沖年紀較長,早熟許多,心下本已不樂,聞言愈發惱悶,面色一沉,冷笑道:「笨鳥兒,你嚼啥爛蛆兒?我的事兒,輪不著你貧嘴滑舌!再恁麼嘻嘻賊笑,當心我撕爛你那張臭嘴兒!」

 

鳥容非雖則見多了鹿懷沖陰晴反覆的個性,可這種說變臉就變臉的性子,終究教他難以捉摸得穩。當即吐舌做個鬼臉,不敢再加笑謔。

 

  鹿懷沖神色稍緩,轉頭向淨光問道:「淨光師父,您夜裡來的時候,是否動了甚麼手腳,讓我沉睡不醒?」淨光實言答道:「點穴。」鹿懷沖眉頭微顰,頓了一頓,毅然道:「我曉得,您是怕吵擾到我睡覺。淨光師父,您也清楚,小鹿兒向來最最尊敬您,可醜話我不得不說,請您日後甭再費事兒啦!我若想醒來,自然會醒來;我若要賴個床,別人再怎麼嚷嚷,也吵我不起。終歸一句,別人的事兒,我不管,也沒那心思理會;可干著我的事兒,請您當面與我說知就裡!我又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咱們也不算外人,何不明鑼明鼓,一切攤開來講?」

 

  淨音聽著,仰天放聲大笑。淨光愣了片晌,獨目一眨,道:「行!」淨音笑聲未歇,指著鹿懷沖道:「呵呵……小鹿兒,教訓得好!教訓得妙!正好給這根楞木頭來記當頭棒喝,所謂孺子不可欺也!切莫仗著自個兒的身分、或自以為年高德劭,便可以不管晚輩死活,為所欲為!」

 

一番話中刺兒,兩小雖不甚懂得弦外之音,卻已忍禁不住。鳥容非輕聲一笑,鹿懷沖似笑非笑,積壓心頭的話一旦說出口,內心陰霾登時散去大半。

 

淨光一張疤臉,依舊喜怒不露,霍然站直身子,朝鳥容非吩咐道:「一刻,走!」語落,大踏步出了門。

 

  鳥容非一陣迷惘,向淨音探問:「師父,淨光師父要我走那兒去?」鹿懷沖啜口茶,搶道:「這還消問!自然是要帶少爺到某處勝地好生伺候著,教你快活快活。哼,傻鳥兒!」

 

鳥容非畢竟帶著七分少爺脾性,適才鹿懷沖三番兩次冷譏熱嘲,他念著對方照顧之情,隱忍不發。此刻性氣一來,到底按捺不住火性,猛然站起身,反唇頂道:「小鹿兒,我心裡有譜兒,論文才、論武藝,你都高我許多,我是萬萬也及不上你。我雖然又笨又傻,可各人自有短長,你不要三天兩頭笑話我,我……我……」言及此處,拳頭緊握,一張小臉脹得赬紅,兩顆眸子泛著異彩,灼灼逼視鹿懷沖。

 

  鹿懷沖看得心神一蕩,自知失言,一時卻難以改口,便也跟著站起身來,打躬作揖道:「行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大道理,我也不是沒讀過。我向你陪個不是嘛!真是的,我不過嘴裡閒不住,哇嚷兩句,你何苦當真動氣?可別大門還沒邁出,自個兒倒先氣昏了頭。萬一真鬧出個三長兩短,我可擔待不起。」說著,又作了個長揖。

 

這一撒科打諢,直教鳥容非又好笑、又好惱,一時哭笑不得。淨音惟恐兩人干戈再起,一晃身擋在中間,調停道:「非兒,小鹿兒脾性便是如此,他沒啥壞心眼兒,你且當他放屁打嗝也罷。嗐,你也莫閒扯了,趕緊打點打點去罷。」

 

  鹿懷沖聽著淨音說自己「放屁打嗝」,眉橫目豎,便待發作。瞅了鳥容非數眼,漆眸滴溜疾轉,念及他一會兒便得出門,委實不能再拖,滾到嘴邊的惡毒話終究吞了回去。鳥容非卻未留心鹿懷沖的神色變化,詫訝道:「不就是練功麼?還要怎的打點?」

 

淨音沒答腔,逕向鹿懷沖囑咐道:「小鹿兒,勞煩你幫非兒尋件毛背心和手套,你從前那頂氈帽若還沒扔掉,一塊兒找出來借他戴戴罷。」話猶未竟,鹿懷沖早往門外奔出。

 

  鳥容非看得一愣一愣,滿臉疑惑道:「師父,我們不是在院裡練功麼?為甚還要費事兒張羅衣服手套?」淨音拉著鳥容非坐下,藹然分說:「非兒,臭木頭這人一向陰陽怪氣,教人功夫,便似豺狼撿著一塊肥肉般,非要拖到他自以為恰當的角落,痛快折磨數番。師父實在不忍心讓你經受恁般煎熬,可嚴師出高徒這句古訓,半點不假。我心懶手軟,著實教你不得呀!」

 

  鳥容非大眼猛眨,不解道:「師父,你不是收我做衣缽傳人麼?怎會教我不得?你不也把小鹿兒調教得帶稜掛角?」淨音笑道:「我說衣缽傳人,可沒說武藝傳人。」見鳥容非嘴角噘得老高,忙又接道:「呵呵,非兒,莫氣莫惱,師父同你說笑的。實心說來,我和小鹿兒,恰應著瞎貓撞上死耗子的道理。他是孤高性子,我若是拘他太緊,準教他縛手綁腳伸展不開。乾脆大小事兒全撒手不管,任由他愛那門兒鬧、自那門兒鬧。他反而如魚得水,生機蓬勃的不得了。你瞧是也不是?萬一真遇著難題,我適時點撥他兩句,中節中竅,自然教他聽得入耳。他悟性本高,細加琢磨,水到渠成,功底自然漸漸熬出火候來了。」

 

  鳥容非尋思半晌,囁嚅道:「師父,我雖沒小鹿兒那般聰明,你也可以照樣教我呀。」淨音輕柔摩搓鳥容非一頭散髮,慈聲道:「非兒,你毋須妄自菲薄。你只是比小鹿兒晚些入門罷了,日後孰高孰低,也難說得很。師父自然會教你,不過,咱們得換張新方子。頭一點來說,你不像小鹿兒,打小便跟著我;而你那位寶貝師娘,她實在把你寵得太過啦!我日後若見著她,非扎扎實實賞她五十大板不可。再者,你和小鹿兒畢竟不同,師父可以放著他不管,卻沒法依樣兒對待你啊。」

 

  鳥容非低聲道:「我曉得,我不像小鹿兒那般心竅玲瓏,千伶百俐,啥事兒都一點便通。」淨音緊緊一摟鳥容非,輕歎道:「傻孩兒,不是恁麼回事兒,你莫胡思亂想。」說著,臉色一黯,眼神飄飄忽忽,欷歔慨歎:「唉,我本道皈依了佛陀,世情看空,過往便如鏡花潭月。誰料臨了時,兀地揪心撕肺,自以為斷滅的玩意兒,又一點一滴迸了出來,撥弄著、戲耍著,死活不肯歸位。」怔怔望著鳥容非出了神。

 

  鳥容非教淨音這麼一摟一望,頗覺彆扭,委實不知怎生應對。他雖不是頭一遭見識淨音如此失魂模樣,心裡到底不明白,師父所言究竟何指;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驀地,一股莫名悸動衝過嗓眼,脫口說道:「師父,你和師尊師娘既然是好友,那麼,你一定也認識我爹娘囉?」

 

  淨音猛然一醒,鬆開雙手,乾笑幾聲道:「咳咳,是呀,我們幾個是過命的交情。唉,最可憐的便是你娘,我一輩子再沒遇著那般嫻雅美麗的女子。才生下你,看了你一眼,就過去了。唉!她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容……」浩歎未了,鳥容非已然熱淚盈眶。即令他早已從師娘口中得知親娘的死訊,可不知怎的,經由淨音口中再次證實時,心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掩抑的哀慟,情不自禁落下淚珠。

 

  正傷心時,鹿懷沖清脆的嗓音破空傳入:「喂,淨光師父一頭等著了,你還不快點兒?」聲到人到,鹿懷沖挾著一堆衣物,風也似的進了門,一見鳥容非的情狀,不由訝道:「咦,你又怎麼啦?好端端的,作甚哭了?哎,又不是要你唱一段風蕭蕭兮易水寒,哭個啥勁兒!」鳥容非沒好意思答話,鼻頭抽搭兩下,袖子胡亂一抹,拭乾淚水。鹿懷沖搖搖頭,莫名所以。瞟了淨音一眼,見師父也是一臉沉肅之色,越發狐疑。

 

  淨音尷尬一笑:「咳,適才我向非兒提了些兒楞木頭的惡形惡狀,他聽著膽寒心驚,想賴在這兒,不跟淨光學武了。我才說他兩句,他便……嗐!」

 

鳥容非聞言大惱,暗罵道:「師父比之淨光師父,更添十分可畏、百倍可惡哩!天馬行空、瞎說一氣,害我不知吃過多少悶虧!」想分說就裡,可肺腑心事怎好張揚?若讓小鹿兒知曉,自己恁麼大個兒人了,還呼爹喚娘痛哭流涕,越發教他笑話。索性裝聾作啞,任隨淨音胡編歪排。

 

  鹿懷沖歎口氣,輕斥道:「真真沒種兒!男子漢大丈夫,恁般畏頭縮尾,成啥樣子!你自己不覺著寒磣麼?」鳥容非滿肚兒晦氣沒個出處,臉上一冷,起身挺胸硬聲道:「鳥容非只有打死,豈有唬死的?你用不著把我奚落得這般不成人樣!」氣呼呼撂完話,抬腳便欲邁出。鹿懷沖急急一把扯住,叱道:「你這人也真是的!膽氣沒幾分,脾氣倒十足!雖說雪落天不寒,可你這付身子骨,還是添些衣物再走罷。」

 

  他已摸著鳥容非的脾性,若是順著他的性兒,不知又要磨蹭到何時。當下不待回答,逕自扯脫他的狐襖,加了一件月白綾衫,套上厚毛背心,再穿回狐襖,又把手套氈帽戴上,最後在脖頸處圍上一條墨綠綢巾,巾角塞入衣襟內。除去半個臉蛋外,把鳥容非周身上下裹得密密實實、圓圓滾滾,方才罷手。鳥容非始初尚掙扎一陣,不教鹿懷沖得心趁手。怎奈藝不如人,半分氣力也使不上,只得死心認分,任由鹿懷沖添衣加帽。心下越發堅定主意,非把功夫學好不可。

 

  淨音看著,搖搖頭,心底暗自發笑:「呵,穿成這等模樣,踏雪則可,如何練功?」嘴上卻也不說,邊瞧邊笑道:「非兒,莫使性子啦,喏,師父給你陪個禮!你有甚麼不快,回來再吐罷。切莫帶著一肚皮烏煙瘴氣,見人便放,早晚須出事兒的。」鹿懷沖只道淨音是為勸勉之事陪罪,頗不以為然,冷道:「師父,你沒說錯話,向他陪甚不是?這樣做,豈不是帶頭慣壞他麼?」淨音擺擺手,不再搭腔。

 

  鳥容非哼了一聲,正欲轉身,鹿懷沖又取出一條小布袋,塞進兩個饅頭,橫披上他的肩頭,殷殷叮嚀道:「你若肚子餓,先啃幾口饅頭填填饑也好。」鳥容非胸口一熱,他不是糊塗心竅,自知實不該遷怒不知情的小鹿兒,不禁赧然低聲應道:「多謝!回頭見啦!」快步出了門。

 

  鹿懷沖跟上石階,目送一高一矮兩條人影悄然挪移,眨眼間教漫天雪霧吞噬無蹤,心頭沒來由一緊。痴望半晌,身旁忽傳來淨音的話聲:「臭木頭可曾說幾時回來?」鹿懷沖忙收神答道:「至遲上燈前罷,他也拿不得準兒。言下之意,是要咱們照常過活,甭管他。」淨音冷笑道:「哼,誰有那閒心管他來著?也須這般喬模喬樣、拿腔拿調!」

 

  鹿懷沖沉默一陣,遲疑道:「師父,淨光師父帶了一條長索。你想,做啥用的?」淨音心神一動,念頭疾飛,問道:「小鹿兒,今兒是幾號?」鹿懷沖略思片刻,道:「咱們前兒禁食,今兒應是十七了。怎麼啦?」淨音再問:「我日子過得糊塗了,唔,現下是幾月?」鹿懷沖道:「九月啦。」淨音搔頭撓腦,喃喃道:「莫不然……」忽地大喊出聲:「哎呀!我怎的早沒想到,臭木頭急巴巴趕來,壓根是居心叵測!去他的王八烏龜蛋!他還真敢!他若真敢,我絕對刨了他的老根,教他化成一撮死灰!」一頭齜罵、一面頓足,端的是怒不可遏。

 

  鹿懷沖大吃一驚,愕然道:「師父,你罵啥呀?淨光師父敢甚麼敢?」淨音原地踱了幾圈,按下躁怒,婉聲叮囑道:「小鹿兒,你在屋裡等著。師父上花園一趟,晌午前一準回來。」聲方落,人已飄在數丈外的雪徑上,倏忽不見蹤影。

 

  鹿懷沖追問不及,滿頭霧水無處抒遣,莫可奈何,意興闌珊返回廚房,打理餘事。諸事既作,見一屋子空蕩蕩的,除了寂冷,還是寂冷,不覺一陣悵惘。他原是獨處成習,只是這段時日以來,與鳥容非同行同坐、同止同息,幾乎朝夕不離;兩人嚷嚷鬧鬧慣了,他雖然常嫌鳥容非傻不楞登,惹麻煩的本事遠遠高過幹活兒的本領,可此際人去室空,一時反而難以消受這般清福,頓感索然無趣。雜念繽紛,一會兒惦掛鳥容非捱受不住,一忽兒瞋怨爹娘情愛全無,一會兒又揣臆師父焦急何事。念一回、煩一回,歎一回,四下裡徘徊,不覺踅到院中。百無聊賴,嗟歎不止,索性練會兒功夫解解悶也罷。

 

  遂立於雪中,束目斂神,氣納丹田,徐吞緩吐。調息半晌,筋骨陣陣鬆活。十指微開,右掌朝天,左掌向地,一上一下,斜斜相對。少頃,絲絲暖氣漸由掌心升起。便以左足為軸,右足虛畫,慢慢旋轉身形。不多時,越轉越快,身子四周便似劃出一圈氣罩,雪花近之即被盪開。也不知練了多少時候,但覺渾身說不出的輕爽,好似浮游虛空一般,物我偕忘。轉到興高處,驀然一聲清嘯,拔身飛起!衣衫獵獵,宛若白鶴舞空,半空中迴旋數圈,方始緩緩落地。

 

  猛聽得一聲「好」!

February 2017, Morning in Oslo, Norway 



[注]

 

淨音果真好為「宇宙閑吟客」!

 

憑窗吟哦之詩,出自唐代劉叉的奇作〈冰柱〉。原詩如下:

 

師干久不息,農為兵兮民重嗟。

騷然縣宇,土崩水潰,畹中無熟穀,壟上無桑麻。

王春判序,百卉茁甲含葩。

有客避兵奔游僻,跋履險阨至三巴。

貂裘蒙茸已敝縷,鬢髮蓬舥。

雀驚鼠伏,寧遑安處,獨臥旅舍無好夢,更堪走風沙!

天人一夜剪瑛琭,詰旦都成六出花。

南畝未盈尺,纖片亂舞空紛拏。

旋落旋逐朝暾化,檐間冰柱若削出交加。

或低或昂,小大瑩潔,隨勢無等差。

始疑玉龍下界來人世,齊向茅檐怖爪牙。

又疑漢高帝,西方來斬蛇。

人不識,誰為當風杖莫邪。

鏗鏘冰有韻,的皪玉無瑕。

不為四時雨,徒於道路成泥柤。

不為九江浪,徒為汩沒天之涯。

不為雙井水,滿甌泛泛烹春茶。

不為中山漿,清新馥鼻盈百車。

不為池與沼,養魚種芰成霪霪。

不為醴泉與甘露,使名異瑞世俗誇。

特稟朝澈氣,潔然自許靡間其邇遐。

森然氣結一千里,滴瀝聲沉十萬家。

明也雖小,暗之大不可遮。

勿被曲瓦,直下不能抑群邪。

奈何時逼,不得時在我夢中,倏然漂去無餘些。

自是成毀任天理,天於此物豈宜有忒賒。

反令井蛙壁蟲變容易,背人縮首競呀呀。

我願天子回造化,藏之韞櫝玩之生光華。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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