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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淨 沙
第 卅 八 回 三法印出化無涯
淨光一聲磬音喚起入定中的鹿懷沖,一語不發,轉身把小磬置於桌上,逕自步出方丈室,鹿懷沖急忙撒腳緊躡跟上。甫跨進大院,見安拙已佇立於梅樹下,一襲赭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裙角沾染數點泥漬,清麗的眉眼間隱泛愁色,若有所思凝視著遠方。一旁的鳥容非渾若無事,伏腰逗著棲止於長凳上的鸚哥,啾啾喳喳,格格發出輕笑。
鹿懷沖暗啐一聲:「臭鳥兒!你怎半點兒不緊張?」他以己度人,卻沒想到鳥容非屢戰屢敗,早即習以為常,勝固欣然,敗是必然。得失之心縱非一毫全無,亦如雪泥鴻爪稍現即沒,只盼莫被打得太慘太難看,別無奢求。鳥容非收功到院子等候的當兒,不期然見到久念在心的鸚哥,歡喜雀躍,越發不把勝負認真當一回事兒,只顧陪鸚哥作耍鬧著玩。
見兩人到來,安拙收神朝淨光合十作禮,本欲敘幾句寒溫,口唇微啟,千言萬語竟然抓不出一個詞。心念電轉,頓覺殊無必要。淨光問訊相答,一發無言。
鳥容非擱下鸚哥,迎著淨光躬身下拜,鹿懷沖則向安拙施禮問安。鸚哥「阿彌陀佛」一叫,鼓振翅膀遶樹飛轉三匝,停在梅樹梢頭。
行禮如儀之際,忽見守缺匆匆奔至,滿頭滿背大汗淋漓,不及拭汗,一疊聲兒喊道:「哎喲!我可趕上了。阿拙,我沒耽誤你們的比試罷?你放心,我把所有鍋碗瓢盤全使勁兒刷了一遍,地也掃了……」原來他趁鹿懷沖專心吐納調氣之時,畢竟懸心不下,悄悄溜回廚房整頓。
不容他說完,安拙眉頭一蹙低聲叱道:「夠了!你跟我嘮叨這些作甚?我要你來,是要教你作個公証人,不是來聽你丑表功。」守缺訕訕退向一旁,朝兩小斜乜一眼,見兩人緊抿雙唇欲笑不敢笑的模樣,自己反倒忍俊不禁,嘿嘿一聲苦笑。
安拙且不睬他,秀目直視鹿懷沖,和聲道:「阿沖,你想必已把阿桐的物化無涯一招三式嫻熟於胸。今天這場比試關乎你自身的進益,成敗不必記掛在心。你是贏是輸,增減不了阿桐的一分光采。你自是你,他自是他。同樣的,阿非或勝或負,於我亦毫無干涉。但是我希望你們拿出本事全力以赴。練武臨陣之際,你不打人,只能等著挨打,沒甚麼客套好說。」
守缺忍不住插口為妻子辯解:「小鹿兒,阿拙才不像你那小腦瓜兒轉的惡羅剎相,她壓根沒想要尋淨光的晦氣。她欸,臉皮兒薄,不好意思直接插手管人家的閒事,不得不委屈自己拐個彎兒尋個法子幫助你們鍛鍊。」說著,朝鹿懷沖嘻嘻一咧嘴。
兩小聰慧過人,思前想後,頓時了悟安拙的良苦用心,胸口不自禁一熱。鳥容非倒還沒怎的,因他對安拙本就深具好感,早不把她當外人看待。鹿懷沖一張小臉泛起兩團紅霞,直衝到耳根。欲待向安拙道聲謝,赫見她面色倏地一寒,冷然道:「阿缺你胡說甚麼!」設非淨光在場,守缺說不得難逃這一巴掌之劫。
鹿懷沖一個「謝」字不及出口,迅即噎住。守缺脖頸一縮,向兩小一擠眼,卻也不敢再多舌。
安拙緩了緩臉色,瞥了一眼淨光,回頭繼續說道:「阿沖,物化無涯一招三式,我知之甚詳,但是你對我針對此招所作的破解之方卻毫無所悉。阿非經我調教,自然也清楚物化無涯的招式變化。道理上講來,你吃了虧。比武較藝講究的是公平,我不願他白佔便宜。是以我要阿非先在你眼前展練一遍新學的招數,你仔細觀來!」
言方竟,輕喝道:「阿非!」語音雖輕,卻含著不容違逆的威嚴。
鳥容非聞聲踏前兩步,望了鹿懷沖一眼,立時攝神收念,挺身鬆腰,閒閒側立。腳底不丁不八,沉肩墜肘,雙手順勢垂下;舌尖微抵上顎,輕吐緩吸,氣歸丹田。目光內斂,平視前方,稚氣的臉上隱然一派沉靜之風。
守缺見他神清氣沉的架式,暗叫一聲好,心想:「小鳥兒果然資賦絕佳,阿拙這麼一剪一裁,樣子可不就顯出來啦!」為他歡喜不迭。鹿懷沖深知鳥容非已非吳下阿蒙,此刻看他一亮相,有板有眼半點兒不馬虎,意念疾湧,腦海中倏忽閃過鳥容非初試「七步生蓮」的蠢楞模樣,與眼下相對照,不啻雲壤之別。當下越發戒懼謹慎,一瞬不瞬目注鳥容非的身形,意欲瞧他如何走步遞招。
正凝神諦觀間,忽聞安拙出聲:「阿沖,你明白當年我在阿桐手下何以走不過一招?」緊要關口,突如其來一問,登時考倒鹿懷沖。思量半晌,老實答道:「我不明白。請您指教。」
安拙微微含笑道:「輸便輸,敗將縱有餘勇,沒甚麼好講話的。但我要你們兩個明白,就算臻至學究天人的境界,武功招數全是有漏洞、有破綻的。搏擊格鬥,不外就是找漏、補漏;找對方的漏洞,補自身的破綻。可怎麼找?怎麼補?光靠死練套路沒用的。阿沖,好比你出一記『亦花亦葉』,直扣我的華蓋穴。我既已知曉你的著落之處,豈容你輕易得手?我斜身錯步,切你的後頸大椎穴,你如何補救?」話語一頓,神色轉趨嚴肅:「又或者我不作此圖,純粹仗著我的功力比你深厚,身法比你迅捷,以子之矛強攻子之盾,給你來個硬抗硬,你怎麼對付?」
如何補救?怎麼對付?一疊聲兒追問,逼得鹿懷沖霎時一呆。除了楊本玉那場鬧劇之外,他其實未曾與人真搏實鬥過。淨光過強,鳥容非過弱,師兄們玩笑居多,交手餵招算不得準。假若當真碰上一個敵人,對方不但清楚自己的招數底細,功夫火候也全在自己之上,怎麼辦?細一設想,由不得茫然自失,脊背涔涔冒出冷汗。
安拙見他一臉惶惑的神情,語氣稍緩,接道:「招是死路,人得走活路。當年我一出招,立刻被阿桐看穿百十個漏洞,他隨手一揮就逼死我的出路。我不輸才怪!後來我苦苦思索如何拆解他的『一揮』之勢,好不容易想出幾種方法,不料再次挑戰時,他竟又挑出我新創招數的破綻,舉手又破掉我的心血。你說,我氣不氣?恨不恨?當然氣!當然恨!」嘎然一止,彷彿憶起當年連連慘敗的疾首痛事。
果然還是氣、還是恨。鹿懷沖側臉一瞄鳥容非,見他已收起架式,睜著大眼盯著安拙,露出凝重的神色,似乎擔憂安拙舊忿難消、餘怒未解,說不得當場就要跟淨光翻臉討教。他卻不曉得鳥容非壓根不擔心安拙會找淨光麻煩,而是凝神思量「如何補救?怎麼對付?」此一大題目。
鹿懷沖迴念再想:「不至於罷?缺叔不是口口聲聲咬定阿拙壓根沒想要尋淨光師父的晦氣麼?」轉頭朝守缺一瞥,見他神態恝然,毫無忐忑之貌,料想自己當是多慮了。
安拙平聲靜氣續道:「一戰再戰、再敗三敗。技不如人,我服了。我眼光沒他精銳,用勁沒他巧妙,步法沒他靈活。不管再創多少新招,安多少響亮名字,就像一個三歲孩子遶著大人亂打,大人不計較則已,一旦認真起來,小孩那來胡鬧的餘地?」
竟是當眾坦白認輸!兩小訝然動容,萬萬料不到安拙竟出此舉。鹿懷沖緊繃的心緒稍稍放鬆,情知安拙正以親身經歷點撥自己。偷偷瞥一眼淨光,見他眉垂目斂,雙手籠在袖中,宛若老僧入定,可緊抿的唇角微揚,隱隱洩出一絲笑意。暗忖:「淨光師父喜怒不形於色,可看來內心還是挺得意的。」念頭一轉,不覺啞然失笑:「阿拙掏出這筆陳年舊賬,明著說是給我和小鳥兒學點兒教訓,哼,其實是項莊舞劍,特意講給淨光師父聽的。」
尋思未了,又聽安拙接說道:「招式不必貪多,但基本功法務得勤加錘鍊,精益求精。譬如寫字,你把側、勒、努、趯、策、掠、啄、磔八法練熟了,無論寫甚麼字,起碼有模有樣,壞不到那兒去。等功夫深了,配合個人的悟性與喜好或草、或隸、或篆,變化無方。武功亦然。各門各派招式雖則多如繁星,功夫再怎麼鍛鍊,根本上不出手眼身法步、肩肘腕胯膝。所謂的絕招,無非一個名相。並不是你練了某一招驚天撼地的招數,就必然驚得了天、撼得了地。就拿『物化無涯』來說罷,同樣的一招,阿桐化得了我,你化得了我麼?」
正說著,冷眼突然一睨鹿懷沖,看得他不由自主機伶伶打個寒戰。安拙沉默片刻,嘆聲氣,不無解嘲道:「任何招式,放在高明人的手中,用到精妙絕頂,就是絕招。放到普通人的手裡,也是絕招──自絕之招。唉,武藝一道,真要鑽磨下去,的確是無窮無盡。」雙眸一溜淨光,幽幽再嘆一口氣。
鹿懷沖俯首聆教,越聽越覺得安拙字字訓誨皆衝著自己而發。他是心高氣傲的性子,雖知安拙諄諄婆心,心底可不大自在,暗自冷哼:「廢話說恁多作甚!我打不過你,難道連小鳥兒也打不過?」一股悶氣無形中轉嫁到鳥容非身上,打定主意比試決不留情,定要給安拙一個難堪。
安拙一肅容色,目光轉向鹿懷沖,說道:「阿沖,我針對物化無涯『亦花亦葉』、『非花非葉』、『即花即葉』三式創了拆解之招。我懶怠想招名,隨意拿現成的「三法印」充個數兒。名義上也叫三式,分別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三式,可實際上三式起手完全一樣,其後著變化完全視你的動作而變化。換句話說,阿非得隨機應變,並無固定的回擊套路。」語方了,霍地一喝:「阿非,去!」
August 2020, Snøhetta, Dovre, Norway, by Daxiang 鳥容非連忙重新站妥架式,沉肩下氣,蓄勢以待。忽見紅影翩然一幌,安拙閃電般擊向鳥容非胸前。掌影紛如花雨,正是「亦花亦葉」!鳥容非吞胸凹腹,差堪避過。安拙疾騰一丈開外,迅似飄風,猛可又是原封不動一式「亦花亦葉」揮來。這回鳥容非急急擰身往右退步,左手屈肘當胸,守中夾攻,右手豎掌逕切安拙腕骨。安拙意在引出鳥容非迎擊之勢,好教鹿懷沖心裡有個計較,是以內勁蓄而不發,招出即退。
鹿懷沖看出安拙徒具形式,掌上毫無勁力,可鳥容非竟能連著化解自如,不免大吃一驚,繼則思忖道:「這也沒甚麼,他同阿拙不知對練了千百回合,走步套招自然熟能生巧。小鳥兒的內力不如我,他若敢切我的腕骨,我翻掌反削,不疼死他才怪!」
才一出神間,眼前紅影一掠,安拙欺身直上,皓臂輕舒,左拳右掌交錯攻向鳥容非的上盤,似實若虛,欲吐還收。鹿懷沖輕喊一聲:「非花非葉!」這式他苦練多日,深知拳掌中藏伏暗著,不接招則已,一觸即發。沒想到在安拙的手底下,居然使得如此輕靈曼妙。但見鳥容非跨步橫身,避開正面交鋒,右掌順勢斜劈安拙的肩頭。安拙不退反進,猱身遞招,倏爾刁住鳥容非的右腕,輕輕往外一帶一展。
鹿懷沖「即花即葉」尚未脫出口,鳥容非「啊呀」一叫,身子已如鳥兒般逕直飛向淨光。鹿懷沖料想不到安拙竟然將他擲出,情不自禁跟著驚喊一聲。念頭電光石火一閃:「幸好拋向淨光師父那邊,要不,受傷了可糟糕。」心想淨光應該會接住鳥容非。
不意淨光不瞅不睬,飄退一步,任由鳥容非在自己身前飛過。鹿懷沖頓時呆住,再要伸手撲攔已然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鳥容非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雁落平沙般穩穩站於草地上,兩顆大眼珠骨碌碌一轉,小臉兒流露出驚魂未定的神氣,顯然也沒料到安拙會把自己拋出去。
猛聽得守缺洪鐘似地大笑:「好!拋得好!硬是好!」
鹿懷沖回過神來,又好笑、又好氣,忍不住破口罵道:「好甚麼好?心腸硬的好是麼?你們這班大人簡直拿我們當兒戲!」
守缺笑聲未歇,呵呵說道:「本來就是兒戲!阿拙帶孩子帶膩了,丟回給淨光。事情尚未了賬,楞木頭不認賬,硬是不收。小鳥兒懸在半空兩邊不著,呼爹不應、喚娘不靈。欸,只得硬著一口氣,靠自己拍翅膀啦。小鹿兒,你瞧他翅膀長得多硬了?這一下子飛得多穩多好啊!」半是戲謔,半是吐實。
鳥容非聽守缺提起自己的爹娘,「呼爹不應、喚娘不靈」一語正戮中他的痛處,心口不覺一酸。最末聽他一讚,不自禁雙頰緋紅。轉臉朝鹿懷沖望去,見他也正瞅著自己,眼色透些古怪,看不出是歡喜或是不喜。
安拙冷哼一聲:「阿缺,你再多嘴!」一語喝散守缺的笑容。踏前一步,逕自囑咐兩小:「既得藝,必試敵,但是切莫以勝負為醜。惟有多打多鬥,方能在攻防技藝上突飛猛進。」突然轉頭向淨光拋出一問:「阿桐,對於這場比試,你有何話要說?」
淨光微一搖頭,自管自登上法堂前的石級,在廊前立定,目光遙望天際,一派雲淡風輕、事不干己的神情。
安拙正色道:「你們兩人可以動手了。切記!拿出真本領,全力施為!誰若不盡心賣力,便算輸。」
鹿懷沖急忙接口問道:「阿拙,我們要怎麼打?三式比畫完畢就算?是任意出手?或是一式對一式按著順序來?」
安拙秀目一瞪道:「自然是任意出手。臨陣對敵,豈有畫地自限的道理?不過,這回題目出的是對子,物化無涯對上三法印,故此你們主要以這兩招考較對手。三式順序隨你們自在,同一式連出數回亦可。若要雜以其他招式,也無妨。但以物化無涯與三法印兩招為評勝論負的準則。誰先倒地,就是輸家。」
鹿懷沖喫她一頓排頭,自生悶氣,當即不再多言,朝鳥容非一撇嘴道:「打罷。咱們比拳,不鬥口。」
當著三位長輩的面前上陣試新技磨拳腳,鳥容非突然羞赧起來。適才他輕鬆擺出架式,誰想一鼓二鼓虛擂不響;再被安拙一摔,雖有守缺捧場叫好,實已撐不出那股氣勢。紅著臉兒憨笑道:「打就打,你先出手罷。」
鹿懷沖道:「你比我晚入武道之門,讓你是理所應該的。你先請罷。」兩人你揖我讓,竟是誰也不願先行發招。
安拙看得不耐至極,陡然一聲清喝,騰身攻向兩人。但見紅影一旋一遶,兩人被強勁的掌風一逼,身不由己互相靠近。紅影迅如飆風,一晃即退出戰圈。鹿懷沖方自一凜,一股勁風又襲面而來。暗驚:「小鳥兒那來此等掌力?」定睛一視,赫見鳥容非如飛隼般撲至,大叫道:「小鹿兒,阿拙推我啦。我沒法子,我要打你肩井穴囉。留神!」
鹿懷沖冷笑一聲,不假思索側身讓過,橫進一步,左拳右掌分取鳥容非的胸坎與小腹。他盤算速戰速決,只要把鳥容非擊倒在地,便可結束這場「兒戲」。心想小鳥兒適才連化兩次「亦花亦葉」,想必對此第一式瞭若指掌,自己何不揀暗著最多的「非花非葉」攻他一個出其不意?
孰料聰明卻被聰明誤了。鳥容非深知此式的厲害,在山上與安拙餵招時,十次中有九次半被打到痛徹心骨,故此避應之方想得最多最久。此時見鹿懷沖使出這式,他的攻勢遠不及安拙凌厲,自己儘有餘裕應付,不覺鬆口氣。不容鹿懷沖近身,擰腰錯步閃到他的身後,右手駢起食中二指,逕往他背部的靈台穴點去。
鹿懷沖不意他的身手矯捷如斯,駭了一跳,再不敢掉以輕心。倏地往前一縱身,反手一掌揮向鳥容非的右臂。掌挾寒風,帶上八分內勁。鳥容非渾然不懼,駢指轉點他肘部的曲池穴。鹿懷沖突覺手臂一麻,收勢已然不及,禁不住驚哼一聲,往旁一躍。沒想到才不過二十餘日,鳥容非指力之強、認穴之準竟也精進若此!愕立當場,臉上一忽兒青、一忽兒紅、一忽兒轉白,既驚、且羞、更惱。
鳥容非在安拙的苦心調教下,實戰經驗已較鹿懷沖略勝一籌。他的教訓全是從挨打中習來的;至於打人,勉強算來,一生中真正打過的人,只有楊本玉一個。可那回打人,楊本玉不斷嘲笑他拳腳無力,像甚麼繽紛落花。他自不量力魯莽伸手,人沒教訓到,自個兒反鬧個手疼腿軟。歷經兩個多月來的艱辛淬礪,他的見聞大增,深知自身的丁點兒氣力微不足道,莫說武道高手,就算打在小鹿兒的身上,八成也同蜻蜓撞在大象身上一般,不疼不癢。以是之故,他對打人毫無自信,出手亦不知輕重,不曉得自己打到別人之後,別人真會疼的。此刻見鹿懷沖容色大變,只道是自己避開他的「非花非葉」,小鹿兒過於吃驚,是以變容。一開張便躲過鹿懷沖的雷霆一擊,他內心不無得意,信心大增,臉上不自禁露出微笑。
在場觀戰者自然看出鹿懷沖吃了小虧,也看出他受激不小。一者要藉此機緣教誨孩子,再者也想瞧瞧兩人如何繼續應對此局,一個個悶不吭聲,連守缺也強忍笑意噤聲不語。
鹿懷沖緊咬下唇,暗地調氣舒解手臂的痠麻感。所幸鳥容非新學乍練,功候不深,勁道不純;要不,一時三刻也不得化解。他呆呆出神半晌,尋思:「小鳥兒見機變化之快,當真出乎我的意料。他天天跟阿拙反來覆去習練甚麼法印的,任憑我再怎麼進招,他肯定有拆解的辦法。嗯,不能再跟他拚招式了。再比下去,準輸不贏。」他曉得鳥容非內力不足,當下拿定主意:「就這麼辦!我用『即花即葉』黏住他,逼他與我拚掌力。這種硬功夫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甚麼閃避餘地。他內勁不如我,我也不須給他太難看,把他逼倒在地就行了。」
主意既定,當即瞪了鳥容非一眼,冷道:「你笑啥笑?我又沒倒地。想打倒我?哼!你趁早別發夢了!」不待鳥容非答話,架式一拉,道:「當心!我要攻你囉!」聲方落,身子一竄,斜掌削向鳥容非的耳側。
鳥容非一楞,暗想:「這是甚麼招數?不是物化無涯呀!」不及思索,身形一矮往左跨一步,先避開再說。
鹿懷沖算準鳥容非必然會閃身退避,故意隨便虛畫一招引開他的注意。見他果真中計,迅即變招,化掌為指逕取鳥容非的雙目。自闢新局,使出來的依舊不是「即花即葉」。鳥容非一驚之下,雙掌一圈,護住面門。鹿懷沖正等他這一步,輕笑一聲,颼地搶步遞招,一式「即花即葉」狂風般擊去。他深以輸陣為恥,再不肯容讓,使出渾身解數,卯足十成勁道。
鳥容非見招拆招滾瓜爛熟,想也不想,迴掌順勢直切鹿懷沖的脈門。他與安拙對招之時,礙於他的功力極其有限,安拙每每授以騰挪閃避迴招自救的巧技,從未與他對掌比拚內力。他可料不到鹿懷沖不避不閃,逕直迎上自己的雙掌。四掌甫接,鳥容非陡覺一股大力湧撞而來,不及運內力相抗,掌腕一陣劇疼,禁不住慘叫一聲。心血翻騰,鮮血噴口而出,五臟六腑彷彿也安不住位,登時站樁不住,往後仰倒。
鹿懷沖一招得手,鳥容非未施內力與自己相抗衡,卻是他所料未及的事。比武過招瞬息之間,他更無暇想到自己功力遠勝昔日,毫無戒備之心的鳥容非如何承受得住?一見鳥容非又被自己一掌打得吐血,恰似當頭潑下一盆冰水,腦門一涼,驚喊:「慘了!」
驀聞一聲輕「噫」,一條黃影鬼魅般掠出!不待鳥容非背部著地,風捲殘葉般一把抄起他的身軀。
[注]
「三法印」為佛教專有名詞。丁福保《佛學大辭典》記載,「一切之小乘經,以三法印印之,證其為佛說。大乘經以一實相印印之,證其為大乘之了義教。一諸行無常印。行有遷流之義,謂有為法。言一切之有為法,念念生滅而無常也。是為諸行無常印。二諸法無我印。行之名,局於有為法。法之名,通於無為法。言一切有為無為諸法中無有我之實體。是諸法無我印也。三涅槃寂靜印。言涅槃之法。滅一切生死之苦而為無為寂靜。是涅槃寂靜印也。」 簡言之,三法印乃行者據以印証小乘諸經、或修行境界是否如佛說之鑰。
南傳巴利文的三法印另作一說:
諸行無常(Sabbe saṅkhārā aniccā) 諸行是苦(Sabbe saṅkhārā dukkhā) 諸法無我(Sabbe dhammā anatt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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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