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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淨沙(37)作驢作馬全情義
2023/12/02 23:56:28瀏覽30|回應0|推薦0

              天  淨  沙

 

 

           第 作驢作馬全情義

 

 

  鹿懷沖痛下決心跟隨淨光鍛鍊武技,日用雜事一概委交守缺照管,打從五更睜眼,直到中夜闔眼,專心一意琢磨「物化無涯」一招三式。稍有不明白之處,立即追根究柢請淨光點撥。淨光言語固然極簡,但一式一式詳加展練,比之往日授藝更加竭心盡力。鹿懷沖稟賦聰穎,不過半月,雖然功候尚不足,已將全招精髓融會貫通。他深知自身弱點,熟練招式之餘,加緊修習內功,一掃幼年懶態。

 

  淨音照舊勤跑花園,三兩天歸轉一圈。見鹿懷沖奮發練武,一旁含笑觀視,亦不多言。守缺操裡持外,灑掃洗衣,時不時上春風鎮添購糧食,日日兀得送飯上山,忙得連杯閒茶也不得受用。鹿懷沖看在眼底,深知當家主事的繁勞,頗感歉疚,卻是泥菩薩過江,顧他不得。

 

這日,鹿懷沖用過午膳,在院中溜腿消食之際,恰見守缺正從燭龍峰歸來,忙不迭向前問候:「缺叔,這些日子真真辛苦您老了!等過了比試,我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守缺嘆口氣苦笑道:「說甚麼孝敬!我可不敢當。難得你有這分心思,我聽著也開心。」

 

  鹿懷沖曉得他謹遵安拙之閫命,不願也不敢違逆。覷了一眼守缺肩上斜掛的布包,漫問道:「包兒裡是髒衣服?」守缺道:「可不是麼!小鹿兒,我正好有事兒找你。小鳥兒的衣服破得不成體統,你替他找兩件換一換。」隨手解下包袱,遞予鹿懷沖。

 

  鹿懷沖接過布包,順手解開一瞧,由不得訝喊一聲:「嚇!怎麼爛成這副模樣?」只見原本好好的衫褲東刮一條、西缺一角,千瘡百孔,竟比擦桌椅的抹布還要不堪。心念飛轉,憶起山路的坷磊難渡,尋思:「衣服破成這個樣子,小鳥兒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準是在山上摔了又摔,被那可惡的棘衣刺得沒處閃躲!」念頭倏地一轉:「照這光景來看,他一定是精勤不懈日日用功。憑阿拙的本事和手段,小鳥兒的功夫決非吳下阿蒙了。不知進展如何?上回若非我使出淨光師父的絕招,險些沒教他比了下去。萬一……」萬一輸了,豈非臊死人!思及此,不覺愁眉輕鎖。

 

  守缺鑒顏觀色,只道他疼惜鳥容非與衣物,「哈」地一笑:「哎喲!我的手勁過大,好衣好褲教我一洗,全給糟蹋了。」鹿懷沖情知他故意逗趣,好讓自己不致過於掛慮,順流推舟道:「以後請你老手下留情!咱們廟窮人更窮,再這麼糟蹋下去,說不得只好學野人披獸皮啦。」不待守缺接腔,急著打聽:「缺叔,小鳥兒還好麼?你瞧他氣色如何?他……唉!落在阿拙手中,準沒好日子!」本欲探聽鳥容非功夫練得如何,念頭一閃:「這麼一問,彷彿刺探軍情似的,沒的顯著我小家子氣!」話在唇邊,終究收住。

 

  守缺寬慰道:「你只管安心!小鳥兒的氣色好看得緊,比唱戲的花旦還好看呢。胳臂大腿全在,沒歪更沒斷。」鹿懷沖哧然一笑:「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老又跟我打渾話!」料知問不出甚麼正經名堂,橫豎再過四日便是比武之期,見面自然知曉。接口道:「我上屋裡找幾件衣服,明兒請你送飯時帶給小鳥兒。」旋即告退。守缺搖頭一笑,自去打點諸事。

 

  轉眼又過了三日。比試前一晚,淨音踏著月色歸院,遙見西廂臥房窗櫺漫著暈黃的燈光,佇立片刻,掉轉身子逕朝燈影處行去。掀簾進屋,見鹿懷沖倚著床頭歪坐著,若有所思,不由低笑道:「小鹿兒,恁晚不睡,你忙著擺八卦陣?或者佈風雷局?非兒明早就要回來打擂台啦,你怎不趕緊歇下養養精蓄蓄銳?」

 

  鹿懷沖圓眼珠一翻,沒好氣道:「哼!擺佈你個頭兒啦!我還以為你壓根忘了明兒的事兒呢!」語氣一轉,放低聲音接道:「師父,我睡不著,心口老覺悶的緊,你陪我說幾句話好麼?」

 

  淨音微微一笑,坐上床沿,學著他的聲氣低語道:「小鹿兒,你那小心田裡種了甚麼冬瓜南瓜,我豈會不清楚?莫牽絲扯藤胡思亂想啦,憑你的機靈百變和一身修為,非兒縱使再拚個三年五載,也不是你的對手。」

 

  鹿懷沖豈肯承認自己擔憂比輸鳥容非,嗤然道:「我那裡怕這個!我是擔心阿拙逼我們打真的,萬一逼急了,我手底沒個輕重,又把他打傷了怎辦?」淨音哈哈笑道:「怎辦就怎辦,虧你擔這個心!就算打死了,也是非兒命中注定,不會拉刀架索逼你償命的。」鹿懷沖霍地坐直身子,忿然罵道:「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算了,跟你說沒用,沒的白惹一肚兒氣。我睡了,你走罷。」哼哼背轉身子躺下,拉上被蒙住頭。

 

  淨音正是要他息慮止念早些睡覺,忍住笑意,且不離開,靜靜坐在床邊陪著閉目養神。不多時,聽著鹿懷沖發出細微的齁聲,方起身捻熄燈火,闔上門板離去。

 

  翌晨,天色才剛泛些魚肚白,一聲刺耳的「阿彌陀佛」破空襲至。鹿懷沖颯然驚醒,略一定神,不覺喜叫出聲:「鸚哥來了!」急忙起身披衣穿鞋,奪門衝至迴廊張望。果見院中老梅的高枝上,一隻遍體雪白的鸚鵡昂然睥立。他一陣歡喜,探出半個身子連連揮手招呼。

 

  鸚哥「嘎」的一叫,拍翅遶空盤旋三匝,忽地一個旋折,翩然落於欄楯上,微偏著頭,珊瑚般的尖喙輕輕啄了一下他的臉頰。鹿懷沖一面摩挲鸚哥的翅羽、一面瞇眼輕笑:「鸚哥,你特地飛來觀戰是不?停會兒你打算幫誰助陣?幫我?或是小鳥兒?」見鸚哥的紅眼珠骨碌碌不住轉動,又笑道:「你找小鳥兒是不?此刻他不在這兒,不過,也該快回來了。」他二十多天來不曾痛痛快快說話,見著鸚哥,恰似見到至親一般,嘰嘰咕咕講個不了。

 

  正嬉笑間,忽聞守缺隔空呼喚道:「小鹿兒,快過來吃餅喝粥!」忙撇下鸚哥,道一聲:「失陪。」直望廚房奔去。鸚哥「嘎」一聲「阿彌陀佛」,復又振羽飛上梅樹。

 

  跨進廚房,只見一桌子亂七八糟堆滿什物,盤碗瓢杓全混放一處,中央一大盤燒餅,看樣子是鎮上買來的。守缺汗流浹背蹲在灶前,不停往爐灶裡添柴。灶堂大鍋裡擱著蒸籠,騰騰冒著熱氣,不知蒸饅頭或是甚麼。

 

  鹿懷沖暗嘆一聲,他曉得守缺不諳炊爨,打從他掌廚以來,端出的不是半生不熟的焦飯、便是你儂我儂的爛麵條。後來守缺見不是辦法,取個巧,乾脆到鎮上買現成的菜飯,回來熱一熱應卯了事。饒地如此,還常把菜餚熱糊。眾人將就著吞下肚腹,沒好意思計較。

 

  聽見鹿懷沖腳步聲,守缺忙著看火,頭也不回叮嚀道:「小鹿兒,粥在小鍋裡,你自個兒找個碗兒、找個勺兒盛來吃。燒餅在桌上,你自便啦。阿拙晌午前就要回來了,我得趕緊弄出一些好東西慰勞慰勞她。」

 

  鹿懷沖一面找碗杓,一面打趣道:「缺叔,你一大早敲鐘打板就為著弄出好東西?到底甚麼好東西?我瞧一眼。」傾身彎向爐灶,作勢欲掀開蒸籠蓋。守缺急叫:「別鬧!東西沒蒸熱,不能掀蓋兒!」

 

  鹿懷沖猛可大喊:「缺叔!快添水!鍋子燒乾了!」不及多說,隨手一把抄起水壺,衝出廚房,從水缸打滿一壺水,匆匆衝回灶旁,徐徐把整壺水注入大鍋內。只聞「嗤嗤」一陣作響,鍋沿冒出一垛垛白汽。倒完一壺,又再取一壺。如是來回兩趟,方吁口氣放下水壺。

 

  守缺一旁看直了眼,吶吶道:「這……哎呀!糊塗!我儘顧著添柴火,倒忘了添水!」鹿懷沖搖頭道:「缺叔,你沒把廚房燒掉,真真菩薩保佑!」環屋溜了數眼,暗自嘀咕:「廚房亂個豬圈似的!阿拙回來看見了,不吭氣兒倒罷;萬一怪到缺叔頭上,一氣數落下去,豈不糟糕!」顧不得喝粥了,忙對守缺說道:「缺叔,你先坐下歇會兒,我打理一下。」不容他出聲阻止,自管自動手整頓起來。

 

  江湖奔波之人耍刀弄棒易,要他掌杓握鏟可難了。守缺委實倦極煩極,礙於愛妻之令,不得不百般忍耐。他心知鹿懷沖好意幫忙,乘機喘口氣,拉出長凳坐下,把拐杖放過一邊,手裡忙著拭汗,嘴裡忍不住大吐苦水:「小鹿兒,感激不盡!真真感激不盡!天天跑腿洗衣服儘夠磨人了,還要我赤手空拳對付這些混蛋柴米油鹽,可不要我老命!再這樣沒天沒夜鬧騰下去,老道再有百條命也不夠應付!」

 

  鹿懷沖手腳伶俐,且聽且笑。不一會兒工夫便把桌子清理乾淨,將鍋碗瓢盆一一歸位,又用苕帚仔細掃了一圈。拾掇妥當,尋出兩個碗,分別為自己和守缺盛上粥,端上桌,又取出兩隻小勺,一隻遞給守缺,笑道:「缺叔,吃粥罷。你老不過領了二十來天的執事,就呼天搶地活不下去似的,那我怎麼過?終不然趕早投井算了?」

 

  守缺哈哈大笑道:「你高明!你厲害!老道今生今世休想比得上你的一根指頭!好鹿兒,你甭針挑黃連淨挖苦我。唔,我在春風鎮上買了一包頂頂有名的醬瓜,就擱在櫥角裡,你幫我拿過來,咱們爺兒倆好生受用一番。」

 

  鹿懷沖依言取出一瞧,哂道:「原來是盧記的。哼,這家徒有虛名罷了。佐料擱得多,唬人用的,口味一點兒不地道。缺叔,下回你別買了。我在鎮上認識一位區大娘,她醃的醬瓜才真是一等一沒得比的。可惜全吃完了,要不,請你老嚐一嚐,你才曉得甚麼是天上、甚麼是人間。」邊說邊挾出幾片醬瓜,找了一只瓷碟盛上。

 

  守缺訕訕一笑:「嘖,行行!你行!買個東西也有講究。得了,你莫拿這等芝麻穀子事兒拿捏我啦。咱們喝粥!喝粥!」故意唏哩呼嚕大口喝粥,挾了一片醬瓜大咬一口,咀嚼一陣後,失笑道:「小鹿兒,你的嘴兒真刁!老道我嚐著,味道不壞呀。」

 

  鹿懷沖輕哼一聲:「嘴刁的可不是我。」腦海中不由浮現鳥容非和魯伯津津論食的景況,當時心情雖則不甚痛快,可嘴舌的確痛快之至。眼下三人天各一方,桌前只得清粥、冷燒餅、拌上虛滋假味的醬瓜。尋思良久,不覺怏惘。默默喝完一碗粥,拈起一塊燒餅,扳了一角,無情無趣嚼著。守缺看在眼裡,只道他是為著飯食不佳而悶悶不樂,挖腸摳腦掏些不著邊際的笑話逗他開心。

 

  悶吃半晌,鹿懷沖忽地記起一事,擱下燒餅,衝著守缺一瞪眼:「缺叔,我問你一件事兒,你可不許同我打馬虎眼。」守缺正說得高興,猛然被他一打岔,不禁微愕:「小鹿兒,老道欠你舊賬未了?還是怎的?怎麼突然橫眉豎眼衝我發作?」

 

  鹿懷沖自知失禮,忙舒眉緩目,歉然道:「缺叔,對不住!你曉得我的脾氣忒壞,請你老多擔待嘛。」見守缺並無恚怒之色,接言道:「我想請教你,師父說你在不周巖洞裡做了手腳,故意矇我。你為甚麼矇我?

 

  原來為著這檔子事兒!守缺哈哈朗笑道:「你聽淨音閒扯淡!老道故意矇你作甚?」鹿懷沖回思片刻,道:「師父沒說你『故意』矇我啦。可你動了手腳,害我看錯眼兒,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兒,你賴不了的。缺叔!你為甚在我眼前搞那些玄虛名堂?當時為何不對我直說明白?」想起白惹淨音一陣取笑,越想越惱,一問緊逼一問,聲量不自禁提高。

 

  守缺含笑望著鹿懷沖,肚裡斟酌一會兒,笑道:「鹿當家,你甭恁多心眼!當時你沒問我,你要問我,老道絕對一五一十據實以告,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矇你。」合情入理,鹿懷沖登時語塞,悻悻然道:「那你現在告訴我也行,為啥要故……大弄玄虛?」

 

  守缺喬模妝樣仰天長嘆一聲道:「余豈好弄玄虛哉?余不得已也。你不是不曉得,阿拙決意鍛鍊小鳥兒,好不容易尋得一處福地洞天,卻又擔心毒蛇怪獸甚麼的竄出來干擾,是以吩咐我略加佈置一下。怎生佈置?無非五行八卦亂排一陣罷了。騙騙飛禽走獸勉強湊付得過,可瞞不過你師父那對火眼金睛。」

 

  呔!這豈不是指著和尚罵驢禿?鹿懷沖又好笑、又好氣,啐道:「缺叔,你罵我禽獸也罷了,竟然拐個彎兒罵師父是孫猴子!哼!真真缺德!」

 

  守缺不無解嘲道:「禽獸有甚不好?這年頭,人模人樣的南來北往,也沒見幾個是東西!」話鋒一轉:「小鹿兒,你別淨陪我閒磕牙。吃飽了麼?肚子飽了,趕緊找淨光臨陣磨磨槍,或自個兒伸膀踢腿打一段。別杵在這兒,省得阿拙罵我耽誤你練功。對了,見著淨光,請他休嫌棄,移駕上廚房吃個早點。」逕自起身收拾碗筷。

 

  鹿懷沖連忙跟著站起,嘟噥道:「不過說幾句話而已,阿拙又沒天耳通,那裡會知道?缺叔你真是!」險些沒把「河東獅吼、河西杖落」蹦出口。守缺縮首畏尾的懼內行徑早教他看不過去,直欲找機會揶揄一番。但見他如此任勞任怨作驢作馬,自己怎忍妄加譏誚?話到嗓眼,硬生生煞住。

 

  邁出廚房,躡足行至東廡書齋門前,見門扉洞開,四野裡除了啁啾鳥鳴,別無聲響。探頭往裡一張望,果然空無一人。最近連著幾日,淨光一大早便蹤影杳然,有時午後、有時黃昏才露面。鹿懷沖料想他身負住持重任,八成抽空返回辟天寺料理寺務,倒也不以為意,橫豎招式已然純熟,自個兒多加練習即可。可今兒是大日子,好歹也該留下陪自己壓個陣呀。

 

  抬頭瞥一眼廊前的梅樹,晴空下枝葉扶疏,鸚哥已不知飛往何方。「怪!怎麼一個個全跑不見了?」咕噥幾句,心底無端泛起蕭索之意。猛哼一聲,攝心束神,逕往法堂走去,找個蒲團坐下,靜心調息。趺坐約個把時辰,心神始終寧貼不下,思慮騰湧,一念剛壓下,另念又竄起。不由罵出聲:「今兒是怎的?鬧邪了!怎麼心猿意馬鬧個不休?真真煩死人了!」愈想抑制念頭,愈加煩躁。索性站起身子,心想:「練習不練習的,左右不差這點時候。莫如去瞧瞧師父,鬧他起床。」意念甫生,雙腳早已大撒大開奔出法堂。

 

  三步併兩步衝進方丈室,不意一室空蕩蕩,那來人影?被枕胡亂散了一床,卻不知是守缺或淨音弄亂的。鹿懷沖睹此情景,疑雲陡生。顧不得守缺的囑咐,轉身又飛步折返廚房。

 

  前腳才跨進門檻,已然瞧個一清二楚。爐灶上兀自白煙裊裊,可守缺竟也不見!「古怪!到底鬧啥妖?莫非出事兒了?師父的仇家上門了?不像呀。還是小鳥兒?」關心則亂,脊背不禁生起一絲惴惴寒意。惶惑之下,猛一跺腳,掉頭急往石級衝去。孰料斜刺裡驀地竄出一條人影,眼看就要撞個滿懷!

 

25 August 2023, 半屏山,新北瑞芳 

  

  鹿懷沖忙中一擰腰,左腳尖輕一點地,旋身閃過。定睛一瞧,只見來人睜著一對碧澄澄的眼珠子笑吟吟望向自己,不是鳥容非,卻是那個?不禁脫口叱道:「臭鳥兒!你成心嚇死我不是?」語氣中欣喜倒是多過嗔恚。

 

  鳥容非笑花了眼,歡聲道:「我那來本事嚇死你?小鹿兒,我天天想你,巴不得早點兒回來。你想我不想?」踏前一步,握起鹿懷沖的手兒,高興得搖來擺去。

 

  「天天想我?」鹿懷沖心中一甜,口中卻輕喝道:「喂,你別搖來擺去。回來便回來,青天大道不好好走,幹嘛攔路賊兒似的咕咚冒出來!毛毛躁躁,性子一毫沒改。欸,你別亂動,讓我好生瞧一瞧你練出甚麼神模鬼樣。」手掌微一使勁,拉住鳥容非,細細端詳一陣。

 

  睽違多日,見他似乎拔高了些兒。雙眼澄澈依然,可又不全然,隱隱英華流映,越發酷似淨光師父的眼眸。臉頰被山上的寒風和烈陽染得紅撲撲,神氣瑩然,秀逸之中更添幾分颯爽之氣。暗忖:「缺叔果然沒騙人,小鳥兒的氣色確實好看得緊,看來他這回當真鍛鍊出名堂了。」

 

  順著頭臉往下打量,見他一身白衫青褲,外罩一件月白棉襖,正是自己請缺叔帶去替換的。沾滿黃泥不提,竟又破了好幾道口子。不覺笑嘆:「你淨在泥土堆裡滾來滾去麼?還是在棘衣叢裡鑽進鑽出?好衣服給你一穿,全穿了!」刻意把第二個「穿」字唸重,意指「穿孔」。

 

  鳥容非呵呵憨笑:「我拿它沒法兒呀。每次鍛鍊完畢,衣服楞是這破那破,再怎麼留神也沒用。小鹿兒,你別罵我,我自己學著補一補。」不等他嘮叨,急問:「師父呢?我也好想師父,天天想得心裡發疼。走!咱們趕緊看他去!」拉著鹿懷沖的右手,忙不及拔腿便欲奔往方丈室。

 

  鹿懷沖右手回扯,這一扯,原是順勢無心而為,不料竟未扯回,反被他往前帶了一步。鹿懷沖心頭一凜,忙施上三分力道,方止住鳥容非前衝之勢。

 

  鳥容非回首一望,不解道:「小鹿兒,走呀!你拉住我作甚?」鹿懷沖右手一鬆,強抑內心驚詫之意,冷哼道:「誰拉住你?適才我上方丈室找過師父了,他根本不在,你上那兒看他去?」鳥容非輕「哦」一聲,滿臉失望之色。

 

  鹿懷沖看著不忍,緩下臉色道:「你別難過,橫豎他早晚會回來的。唔,小鳥兒,阿拙把你調教得很不錯哩。」鳥容非登時神采煥然,笑道:「還說咧!我險些沒被她折磨死!」興頭一起,按捺不住把學武辛酸吐洩一番。

 

  原來安拙將鳥容非安置在不周巖洞後,除了命他每天子午二時固定吐納調理體內真氣、夜裡歇息兩個時辰、三餐飯食、以及清晨下山取水以外,朝夕緊盯,毫無鬆懈的機會。安拙每教完一式,立馬真槍實劍臨陣餵招。剛開始,鳥容非火候不深,安拙回擊之勢亦弱。可一旦他內力漸次提升,招式逐日精熟,安拙的反擊力道也愈加凌厲。

 

  鳥容非只要稍微露出怯戰之色,安拙秀目一瞪,立刻厲聲指責:「練武之人,第一要有膽氣。膽小的人,練再久再多也沒用。一旦對陣,十個膽小的頂不過一個膽大的。你若害怕,就別練了,趁早滾回阿桐那裡!」

 

  一激再激,鳥容非咬緊牙根忍痛挨打,寧可豁出性命不要,再不肯吭聲喊疼、或露出丁點兒怯色。最後七天,對陣戰場移至棘衣遍佈的山區。應付安拙之餘,尚得提防棘衣,越發疼苦不堪言。

 

  鹿懷沖一字不漏聆聽入耳,睜大了眼不住咋舌。他自視甚高,自尊又強,惟恐鳥容非誤會自己存心探聽,沒好意思盤問武招細節。尋思:「似這般鍛鍊下來,小鳥兒的功力不突飛猛進也難,難怪適才我一時拉他不住。停會兒在大家面前比武對試的時候,我非得加意提神。」暗生警惕,嘴上卻故作泰然道:「我說呢!怪不得你的衣服破成那樣。」

 

  鳥容非噗地笑道:「棘衣不會動,沒甚麼難對付。可怕的是阿拙!衣服上的破孔大多是被她點破的。破個洞、或綻個口,表示我死了一回。喏,你瞧!」高高捋起左袖,露出結實的細胳臂。

 

  鹿懷沖凝目細觀,只見粉嫩的白皮膚上散著濃淡不同的青紅斑點,不禁替他心疼,勃然怒道:「可惡的蚊子!見人死纏不放!我說嘛,那裡不好鍛鍊,何苦非要窩到蚊蟲叢聚的山洞裡!」鳥容非啼笑皆非道:「洞裡沒啥蚊蟲啦!這些斑點是被阿拙指頭點到留下的。」鹿懷沖朝他斜乜一眼,搖頭道:「我當然曉得。阿拙我罵不起,只好罵罵蚊子出口惡氣。」

 

  原來擬將阿拙比蚊子!兩人相視大笑。笑聲方歇,鹿懷沖關心問道:「還疼不疼?」鳥容非捲下袖子,淡然答道:「疼習慣了,不大疼了。」言下之意,還是疼的。

 

  鹿懷沖暗自惻然,心想:「他本是嬌貴的公子哥兒,來這兒以後,吃沒吃好,穿沒穿暖,不時還飽受折磨。唉,也真難為他了。」半玩笑、半真心道:「你經過嚴師調教,武功大進,看來我打不過你了。」鳥容非孩童心性,思慮遠比鹿懷沖純真無邪,不知輕重。當下臉色一整,佯作正經道:「沒錯!你等著瞧,這回換我打你個花落水流!」

 

  一句快言,立時觸動鹿懷沖的不快,撇嘴冷笑道:「好啊,我等著瞧你怎麼把我打個花落水流。哼!誰落誰流由得你麼?」眉一揚,別過小臉兒。

 

  鳥容非逞一時口快,見他動了氣,心知他的陰晴脾氣又發作了,暗罵自己糊塗,忙岔轉話頭:「小鹿兒,師父不在,那咱們一塊去見見淨光師父,好麼?」鹿懷沖冷聲道:「你少師父長、師父短的,好像我不認情,就你見著親熱似的!哼,淨光師父也不曉得上那兒去了。」

 

  也不在?鳥容非滿腔熱興登時冷了半截。他每日勤練武功,委實無暇念及諸人。可飯食、打水、入睡之時,思念不斷,盡在兩位師父、小鹿兒、和師娘師尊等人身上繫轉。尤其淨音,不知怎的,孺慕之情忒深。好不容易熬過三七,興沖沖跑回寺院,朝思暮念的人,除了小鹿兒,竟一個也沒見著。雖然見著小鹿兒,三言兩語卻不時喫他夾針夾刺冷嘲熱諷,心下一涼,頓覺無趣。

 

  鹿懷沖見他神色怏怏,改口道:「阿拙呢?她怎麼沒跟你一起?」鳥容非收神答道:「我們大清早一塊下山,快到院子的當兒,缺叔等在路口,同阿拙講了幾句話。阿拙吩咐我先回來歇息,她陪缺叔散散步。我回屋裡放下包兒,沒看見你,就想過來廚房瞧一瞧。剛解手出來,趕巧碰見你不知撞鬼了還怎的,突然衝過來……」

 

  不及說完,鹿懷沖右臂半抬,一顆爆栗兜頭打下。鳥容非不假思索擰腰錯身,輕巧避開兩步之外。鹿懷沖暗吃一驚,料想不到他的身手捷利如斯。一愣間,鳥容非已閃至他的跟前,興師問罪道:「你幹嘛打我?」

 

  鹿懷沖純粹玩笑而已,無非如以往兩人打打鬧鬧一般,哼道:「我打你一個胡說八道!誰撞鬼來著?也對,我撞鬼了,撞著一個冒失鬼!」鳥容非破顏一笑:「原來我又說錯話得罪你了。小鹿兒,你別淨挑我的碴嘛!」鹿懷沖笑道:「我挑你的碴作甚?我等著挑你的戰!行了,你甭慪我,我也不慪你。你吃飯了麼?咱們進廚房裡坐一坐。」

 

  鳥容非見他乍喜乍怒、對自己依舊忽好忽壞,心想:「小鹿兒就是這種脾性,我同他計較甚麼?」當下釋懷,赧然笑道:「我快餓死了。今兒趕早下山,甚麼也沒吃呢。」鹿懷沖呵呵一笑:「不喊餓,就不是小鳥兒。」牽起他的手兒,相偕走入廚房。

 

  相別二十多日,兩人許久不曾如此戲鬧作耍子,且談且笑,皆覺說不出的暢快。鹿懷沖得知鳥容非晨曉趕路,滴食未進,忙升起小爐子,熱粥烘餅。不一會兒工夫,張羅妥貼。鳥容非委實餓極,管它粥淡餅粗,入嘴皆可口。鹿懷沖瞅著他滿嘴津津有味的模樣,不覺露出笑容。

 

  正有一搭、沒一搭陪著說閒話,突聞「嘟嘟」聲響,守缺拄拐飛也似的闖進來。一見兩人,不及招呼,忙縱近灶堂前,朝大鍋端詳了一陣。鍋底彷彿還有水,偏又拿不得準,猜疑不定,緊張地轉頭向鹿懷沖問道:「小鹿兒,這鍋裡水乾了?或是沒乾?」鹿懷沖笑道:「缺叔,鍋子不燒掉,你心不甘氣不平是不?呵,我在這兒,你甭緊張啦。下回你再要蒸東西,鍋底擱兩把勺子,再把蒸籠放上去。聽見勺子響動,就曉得水快乾了,該添水了。」

 

  守缺聞言,鬆口氣,緩下臉,傍著鹿懷沖坐下,笑嘆道:「嗐!老道莫如安心當個遠庖廚的君子得了!」見鳥容非埋頭喝粥,忙道:「小鳥兒,悠著點兒,莫吃太多。一會兒咱們開午飯,好東西在後頭哩。」

 

  鹿懷沖暗笑:「缺叔還能變出甚麼好東西!」忍不住半嘲半謔道:「缺叔,蒸籠裡頭到底是啥寶貨?聽你講的,害我心癢癢不說,簡直恨不能立刻一嚐為快呢!可沒你老的恩准,我碰也不敢碰。更怕蒸籠蓋一掀,又是甚麼五行、甚麼八卦的,全是『賈』記的!看不頂真、又不能吃!」

 

  守缺明白他藉機諷刺自己在不周巖洞設陣一事,哈哈大笑道:「小鹿兒,你甭當著矬子說短話,淨給我難堪!」鳥容非呼嚕吞下碗底最後一口粥,插言道:「缺叔,阿拙呢?她準也餓了,怎不一塊來吃點兒東西?」守缺笑道:「還是小鳥兒有良心,懂得替人著想。」

 

  鹿懷沖鼻孔「哼」一聲,守缺且不睬他,逕自說下去:「你莫擔心阿拙。她帶孩子帶煩了,趁現在稍微清閒趕緊四處溜一溜,舒散舒散。」鳥容非小臉兒一紅,尋思:「我日夜絆著阿拙,累她照顧我,怨不得她煩了。」內心不無愧疚,不作聲了。鹿懷沖直瞅著他微笑,也不吭氣。

 

  半晌,守缺朝兩人逡望一眼,接說道:「咳,小鳥兒,小鹿兒,淨音託我轉告你們一聲,你們下午代表淨光和阿拙一了陳年舊賬,肯定是百年不得一見的好戲。可花園亟需照料,眼下他委實抽不開身。橫豎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讓他大開眼界、大飽眼福。是以……」

 

  不待他說完,兩小齊聲叫道:「是以他不來了!」鹿懷沖忿然嘀咕:「師父是怎生當的!要緊的時候,他鐵定不在!沒要沒緊的時候,他一準忙著吹簫唱曲兒!」鳥容非也不平了:「師父直恁沒意思!從說要替我『打氣』開始,直到現在,我連他的影子也沒見著,一次也沒有!該不是想賴賬,故意躲著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怨個不休,盡抖淨音的不是。

 

  守缺任由兩人傾洩不快,肚裡暗自好笑:「淨音千方百計躲阿拙,那敢堂而皇之在她面前露臉?」他答允為摯友守秘,信字為先,一意幫著隱瞞,不願說破。

 

  兩人埋怨半天,自覺沒趣,同聲一嘆,不言語了。守缺望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時近晌午,笑道:「行了,咱們先開動。你們兩人幫忙把桌子收拾一下,我來上菜。」起身走向灶前,手一伸,提起蒸籠蓋,再三打量,猛可怒喊道:「豈有此理!真真豈有此理!」

 

  兩小嚇了一跳,趕忙趨近探頭一觀。只見蒸籠裡擱滿了四五樣食品,有松子涼糕、褡褳火燒、香椿餅、春捲,還有一團黃糊糊的玩意兒,軟透了,黏在蒸籠底的紗布上。鹿懷沖看一眼便已知曉,全是春風鎮上叫得出字號的名產。不由暗叫一聲:「可惜!怎麼蒸的、烤的、煎的、甜的、鹹的、熱的、涼的,全擺在一籠子裡!」

 

  原來守缺一心求好,打聽清楚,前一日下午到鎮上採買許多知名糕點。惦著山間寒氣重,惟恐冷食不好吃,又怕手忙腳亂趕不及上桌,特地一大早起床生火準備蒸熱。四五種糕點眼前一排,他頓時頭昏了,眼也花了,實在不知如何對付,乾脆一股腦兒全丟進蒸籠裡,心忖:「在灶裡熱一熱,總是好過在肚裡熱。」怎奈蒸煮時間過長,原本各霸一方的美食,要不緊黏著紗布不放,要不嬌軟無力彼此依偎。春捲皮兒薄,竟然蒸破了,餡裡的豆芽、菇絲伸頭探腦。更甭提豌豆黃,糊成一團,已然辨不出本來的麗質面目。

 

  守缺頹然大嘆,放下蒸籠蓋,朝兩小皺眉擠個苦臉,自個兒生悶氣。鹿懷沖強忍笑意,背著守缺向鳥天呶嘴示意,忽地歡聲一喊:「好極了!我就愛吃這種和合飯。小鳥兒,你快拿些盤子過來,咱們一人一盤。」又回頭對守缺說道:「缺叔,你大老遠上鎮裡買這些東西大不容易,辛辛苦苦帶回來不提,一早就忙得不可開交,準定累壞了!請你先到桌邊坐下歇口氣,餘下的事兒由我和小鳥兒服些勞,好歹也算盡點晚輩的心意。」且說且讓,順手把桌面清理乾淨,擺妥筷勺。

 

  一席話,逗得守缺眉舒眼展。他確實無計可施,一頭坐下,一頭苦笑:「好鹿兒,無怪你刀子嘴、豆腐心,好話壞話全讓你說絕了,可做出來的事兒真真教人窩心。」心底不無喜慰。

 

  鳥容非取出三只白瓷大盤,又找出一雙長筷與勺子,幫著鹿懷沖把蒸籠內的食物每樣揀一些置於盤子裡。鹿懷沖筷勺並用,刻意擺得漂漂亮亮,先把一盤放在守缺面前,笑道:「缺叔,中看未必好,中吃才要緊。你老說是也不是?」

 

  守缺望著盤中飧,臉上笑意盎然:「是是!小鹿兒,你這手佈陣功夫,可比老道強上千百倍。既中看,絕對也中吃。來來,你們兩個也趕緊擺一盤,大家一道破陣。」

 

  鹿懷沖心知單吃這些糕點,未免太乾,忙又盛了三碗現成的熱粥,放在各人的盤子邊。三人一齊開動,經此波折,反覺越發帶滋帶味。鳥容非嚐了幾口,嘖嘖稱讚道:「好吃!缺叔,你弄的東西果然好吃!」一時間,他倒忘了,今日之前,他幾乎餐餐對著守缺送上山的飯菜蹙眉嘆氣。

 

邊吃邊談笑間,鹿懷沖眼尖,瞥見一條紅影步下石級,逕朝廚房而來,正是安拙。忙不迭放下筷子,起身張羅另一盤食物。鳥容非見狀,也跟著站起找碗盛粥。守缺停箸直著眼兒瞅著安拙,訕訕道:「見著了麼?」

 

  見著甚麼?鹿懷沖不由尖起耳朵聽取下文。安拙冷然道:「阿沖,阿桐人在那兒?」他登時醒悟,暗忖:「缺叔真會說!說甚麼四處溜一溜舒散舒散,阿拙分明是趕著找淨光師父。」無暇多想,忙答道:「這幾日淨光師父常常一大清早就不在了,我不清楚他究竟在那兒。不過,至遲掌燈前,他一定會回來。」

 

  抬眼見她臉色平和,倒也沒有尋釁的神氣,放下心來,恭恭敬敬把一盤食物和一雙筷子置於守缺的對面,鳥容非連忙把熱粥和湯勺也擱在旁邊。安拙默默坐下進食,她不作聲,其他人也不敢亂吭氣。一時間,惟聞細微的咀嚼聲。

 

  鹿懷沖見安拙吃完一盤子食物,忙問:「再添些兒麼?」安拙螓首一搖,望著他微微一笑:「謝謝,不用麻煩了。」語氣一頓,正色道:「阿沖,不管阿桐回來與否,申時正,在院子裡,你和阿非好好比一場。切記!實打真鬥,全力施為,決不許容情藏招!」這廂吩咐方了,側頭又叮囑鳥容非:「阿非,別吃了。午時將至,你立刻上法堂靜坐調息。」

 

  鳥容非聆囑,二話不說,擱下尚未吃完的粥食,站起身子,向守缺與安拙施禮道:「缺叔,阿拙,我先告退了。」衝著鹿懷沖調皮一笑,快步離開。

 

  鹿懷沖見此光景,也想隨之離去,忙向安拙招呼道:「阿拙,我也去準備一下。」安拙凝睛直視他一陣,道:「阿沖,你的心緒不寧,此乃比武之大忌。阿桐不在,暫且由阿缺陪你。」不容鹿懷沖多言,回頭對守缺囑咐道:「阿缺,你陪阿沖到方丈室去,此處由我打理即可。」

 

  守缺如領聖旨,忙起身取過拐杖,一扯鹿懷沖,朝安拙笑道:「阿拙,你累了這麼多天,趕緊上書齋或小鹿兒的臥房歇息一會兒。廚房是我的職責本分,請你千萬不要出手。比試之後,我立馬過來打掃。」

 

  廚房是職責本分?鹿懷沖越聽越不是味兒,滿臉不以為然之色。守缺伸手一拉他,道:「小鹿兒,還杵在這兒作甚?咱們走。」

 

  兩人一前一後步出廚房,登完石級,估量已在安拙耳力範圍之外,鹿懷沖按捺不住低聲嘀咕:「缺叔你是小媳婦兒還怎的?泥巴似的,阿拙捏方,你就方;捏圓,你就圓。啐!男子漢的性氣全教你給損了。」

 

  守缺灑然一笑:「小鹿兒,你甭淨叨我!哼,日後你自個兒娶了媳婦兒,看你是方是圓!」鹿懷沖臉兒一紅,呸道:「背著阿拙,一逕老沒正經!」不再打趣,悶聲走進方丈室。

 

  他已知鳥容非今非昔比,惕心大起。此刻有守缺作伴,果真不再雜念紛飛。先把招式再四習練若干回,隨即取了一個蒲團跏趺其上,兩手如捧珠、若抱月,氣息漸漸寧定悠長。

 

  不知過了多久,忽聞一聲清亮磬響。緩緩睜眼一望,赫見淨光立在跟前,手上拿著一副小磬,閃著奕奕碧光的獨眼正凝視著自己,臉色依然無晴無雨。

 

  鹿懷沖徐吐一口氣,周身說不出的輕快。慢慢站直身子,朝淨光恭敬一禮。

 

  時候到了。他心知肚明,這場比試不僅干係淨光師父與安拙的面子之爭,更干係自己的顏面與尊嚴。他決不能輸給小鳥兒。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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