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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淨 沙
第 三 十 回 誨頑徒苦口婆心
淨音師徒倆一路說笑,慢騰騰蹭回寺院,業已戌時過半。此際雷收雨歇,黑絨般的夜色漫天披落,但見一輪明月荳蔻少女似的,羞答答躲在雲幕之後,偶爾探出半面螓首,瑩光閃了閃,霎時又不見芳跡。四野蟲聲唧啾,此揚彼落,也分不清誰唱誰和。
淨音輕輕放下鳥容非,雙臂甩了又甩,伸個大懶腰,低笑道:「小鹿兒準要叨死啦!一會兒見著他,咱們最好裝聾作啞,任由他轟罵一陣,等他氣消了,可不又是雨過天青!」鳥容非嗯了聲,山風一拂,猛可連打幾個寒顫。
淨音牽過他的手兒,緩步登上迴廊。四下裡環眼一顧,法堂冷冷清清,兩點燭火搖曳不定,執意守著一室蕭索。東廂書齋依舊一片闃寂,倒是西廂臥房,燈火透過窗紙,隱約映個人影。師徒倆你吐舌、我擠眼,相視一笑。
淨音悄聲脫除斗篷,隨手掛於欄杆上,又摘下竹笠,置於斗篷一旁,攜著鳥容非躡手躡足望臥房而去。門簾一撥,只見鹿懷沖披著襖袍靠在桌前,手裡搦著一管毛筆,怔怔瞅著前方發呆。
簾聲方響,鹿懷沖倏然回神,頭一偏,恰迎著一高一矮兩條人影,朝著自己嘻嘻咧嘴,不禁容色一喜。眉眼乍揚,不知想起那樁委屈,鼻孔一哼,也不招呼,又轉回小臉兒,逕望桌上瞪去。
察顏觀色的功夫,鳥容非始終沒上道,此刻也不管鹿懷沖面色善是不善,一頭興沖沖喊著:「小鹿兒,我病全好啦!」一面奔向鹿懷沖身側。斜眼一瞄,見桌上攤開一方素白棉紙,右上角抹了幾條墨線,下邊兩團黑魆魆玩意兒,卻不曉得是啥物事。不覺狐疑,彎腰湊近細看,問道:「你在畫畫兒呀?這是甚麼?」
不待問完,鹿懷沖早一把攫起棉紙,摶成個紙球兒,使勁拋向桌角,遽然起身,氣鼓鼓喝斥:「你管我畫甚麼!討厭鬼!」聲嘶音啞,果真病得不輕。
鳥容非聞言一愣,搞不清自個兒犯了那門太歲,滿腔熱火頓時被一股冷風劈面撲熄,頗覺無趣,忙朝淨音望去。
鹿懷沖悶氣未消,衝著淨音便是一對圓晶晶的怒眼:「都甚麼時辰了!明明說要早點兒回來,每回也是如此,張口沒半句人話!」望床頭一坐,褪下鞋兒,負氣縮進被窩裡。
淨音曉得他嗔怪自己言而無信,反正被他罵慣了,當即含笑一合掌:「小鹿兒,師父給你陪個不是!要怪,也只能怪師父本領不濟,跑三里,歇五里,趕巧又撞上大雷雨。我怕陰德沒積夠,可莫一發教雷公給劈了,那……」
鹿懷沖怒聲截道:「去去!又來胡扯瞎掰了!雷公真要劈你,千回百回早劈死你啦,那裡輪得著這一回!」心想,師父搗啥妖,暫且不忙著追究,停會兒隨便套問笨鳥兒,便知分曉。拿眼一瞟鳥容非,見他精神似是不壞,遂改口問道:「小鳥兒,你當真沒事兒了?」鳥容非正欲答腔,淨音搶下話頭:「怎沒事兒?你沒聽過,病來如山倒,病去似抽絲?非兒此刻元氣大傷,你不讓他也躺一躺陪你歇會兒?」
鳥容非昏睡多時,累卻是不累,倒是餓得腸子打結,急道:「師父,我不躺了,咱們趕緊上廚房找些吃的,好麼?」鹿懷沖訝道:「你上魯伯那兒,居然沒大吃一頓?」鳥容非含糊嘟噥一聲,沒好意思招認自己一路暈暈沉沉,壓根連魯伯的臉兒也沒見著。
正沒個理會處,淨音又呵呵笑道:「嗐,魯伯忙個不得了,我們怎好意思叨擾?非兒,今兒你連一粒米也沒落肚兒,準是餓壞了。你先在這裡陪陪小鹿兒,師父上廚房替你打點些吃食。」轉頭目注鹿懷沖,滿臉關切道:「小鹿兒,晚飯吃了沒?臭木頭跟前跟後服侍,合你的意麼?」
鹿懷沖惱歸惱,畢竟歡喜勝過嗔怨,忍不住噗的笑出聲:「淨光師父待我,可比你對我好上萬倍呢!三餐不同的花樣,還陪我讀書散步,那像你!哼,我吃過啦,澡也洗了,就眼巴巴乾等著你們!」淨音笑著一擺手:「得得!甭翻舊賬啦!非兒,師父上廚房去,你再忍耐片刻。」言訖,如風般轉身出了門。
見淨音離去,鹿懷沖容色稍霽。二人碧眼對烏眸,思及連日來厄遇蹇合,簡直恍若隔世,總算平安回到廟裡。難得兩人皆清醒如常,可彷彿隔著三秋未見似的,明明滿肚子話,卻不知打那兒說起。
無語凝視半晌,鹿懷沖啞聲道:「你杵在那裡作甚?合著一日不見,就生分了?」鳥容非急一收神,略感難為情,吶吶道:「小鹿兒,你病了,莫不是我給招的病?」
鹿懷沖微覺恚怏,暗忖:「說了大半天廢話,你只顧著找吃的,這會兒才來噓寒問暖?枉費我擔驚受累,真真教人心寒!」不由冷笑道:「我沒把自己照料好,那敢怪到你的頭上?話說回來,你何不掂掂自個兒斤兩,全身重幾兩來著?憑你,也能教我害病?哼,你一發甭學屎殼螂戴花,瞎臭美!」
鳥容非聽他字字含冰,渾不似在辟天寺時的光景,料想他脾氣本即不和,眼下犯病,可不越發壞了?心裡不禁難受,一時啞口難言。鹿懷沖見他一反平素鐵鎚打鐵砧、針尖對麥芒的衝性,倒成了泥偶木雕,莫非大病未瘳?忙不及又道:「喂,你不過來歇著?」口氣雖惡,卻也不再一副羅剎兇狠貌。
鳥容非心頭一鬆,蹭近床沿坐下,咕噥道:「剛才你為甚罵我『討厭鬼』?還擺一張臭臉兒給我難受?」鹿懷沖挪身往旁讓了讓,啐道:「怎不是討厭鬼?我畫我的,要你多嘴多舌!」鳥容非可納悶啦:「原來你也喜歡畫畫兒?可我怎沒見你畫過?」
鹿懷沖臉上陡然一燙,所幸熱燒未退,臉蛋本即紅通通,倒也瞧不出變化。唇角一撇,嗤道:「就你師娘會畫畫兒麼?這等丹青遊戲,又不是甚麼天大難事兒。我閒著無聊,琢磨幾筆,大概抓住其中關竅。日後你喜歡甚麼,只管說來,我畫給你。」
鳥容非聽了,玩心大發,拍掌歡道:「你會畫,我就不會?我也來畫幾筆作耍子。」身子一蹬,衝至桌前,撿起皺成一團的棉紙攤開擺著。一面伸掌撫平,一面橫瞧豎看,委實猜不透那兩團黑乎乎的玩意兒是甚麼。
鹿懷沖看著大急,那兩團烏漆抹黑的物事,原本是一頭鹿兒和一隻鳥兒,只是他求好心切,越描越黑,越黑越惱,越惱越描,到頭來,竟成了兩塊黑炭!要是讓鳥容非瞧出本來面目,肯定被他取笑,縱使肚皮沒笑破,牙兒多少也笑散。當即顧不得頭疼目眩,趕緊跳下床,伸手一把搶過,叱道:「要畫,自己不會找紙畫去?作甚拿我用過的紙?」急把棉紙撕成碎片,散了一桌。
鳥容非唬了一跳,愕然道:「你作甚撕了它?反正是練著玩兒的,我想用上頭空白的地方試畫幾筆,省些兒紙。」鹿懷沖滿肚沒好氣,喘聲呸道:「省你個頭兒啦!終歸一句,不許你用我畫過的紙!」
合著陰晴脾氣又犯啦?鳥容非一陣無奈,餓得背脊直冒虛汗,暗忖:「與其費勁兒拌嘴,不如省下氣力留著停會兒吃飯。」一語不發,悶悶踱回床邊坐下。鹿懷沖睹狀,只道他著惱了,越發不悅,便也鬱鬱躺回床上。
沉默片時,鳥容非憶起師父的叮囑,自己虧欠小鹿兒偌多人情,縱然沒法銜環結草,也得設法報答人家,何苦在他生病的當兒同他慪氣呢?遂忍下氣,開口低喚一聲:「小鹿兒……」見他蜷伏被窩內,不瞅不睬,忙又再喚:「小鹿兒!小鹿兒!」
接連喚了數聲,方聞鹿懷沖甕聲甕氣啐道:「叫啥叫?我又不是沒耳葫蘆,你叫魂呀!」鳥容非捺住脾性,側過臉兒小心陪話:「我到底那裡得罪了你?你總得跟我說知就裡呀!孔夫子不也說過,不教而殺謂之虐。你為甚一照面,又是矛、又是槍的直望我搠來?」
鹿懷沖哼道:「得了,就你學問大!我若當真要殺你,任你搬出方夫子、圓夫子也沒用。」鼻頭一擤,又懨懨道:「你是眾星拱著的少爺,即便得罪我,我那敢吭個氣兒?我這個爹不疼來娘不愛的人,生了病,也沒人真心惦念……」
鳥容非忙搶道:「誰說沒人惦念?我一顆心可是一直懸著哩!師父說你生病了,我還直催他趕緊回來看你。」鹿懷沖低哼道:「是麼?可你一見面,淨曉得說三道四,只顧著自己的肚皮,怎不先問我一聲好是不好?」
呀,這等小枝小節也值計較?鳥容非登時傻眼兒。他於人情世故一竅不通,那裡懂得這些曲曲幽幽的門道?當下抓髮撓首,尷尬不行。鹿懷沖瞅著他發急的傻樣,忍不住噗哧一笑:「瞧你的!我不是那班小鼻小眼兒的人。其實你待我好是不好,我壓根沒放在心上。橫豎我這人孤苦伶仃慣了,也不爭你那一片心。」
鳥容非聽著一愣一愣的,不知他說的是正話、反話,抑或反中夾正?惟恐自己會錯意、答錯話,索性來個不說不錯。鹿懷沖見他半晌不吭聲,難不成假語認作了真言?忙不迭接道:「別人倘若對我壞,我到死也記著;可若是對我好,我一輩子也掛在心頭。」
一會兒說「沒放在心上」,言猶在耳,一忽兒又改口成「到死也記著」,小鹿兒究竟鼓搗甚麼?端的是教人費解。鳥容非餓得七葷八素,思緒似也脫了線,緲緲蕩蕩飄出三界之外,唯唯嗯了幾聲,委實提不起勁兒細加參詳。心裡暗自著急,怎的師父去了恁長時候,還不見個影兒?
鹿懷沖自艾自怨幾句,也覺無聊,沉默片晌,懶洋洋道:「你把鞋兒脫了,上床暖一暖罷。師父那人龜手蝸腳,和你同個模子,等他把粥熬熱端來,人家黃粱夢早夢完三回啦!」
鳥容非想想有理,自己實該盯緊師父,上廚房督個陣,光嗅著那香氣,也當得兩分飽哩。暗嘆一聲,無情無緒脫了鞋兒,鑽進羽被裡。孰料才挨近鹿懷沖,耳畔驀地爆出一聲冷喝:「喂,你滾遠點兒!凍手凍腳的,莫非想害我病勢添重幾分?」
鳥容非再也按捺不下惱意,挪開身子,坐在床沿,忿然道:「要我上床暖一暖的人,是你。你明曉得我身上泛冷,這會兒又來怨這罵那的!壞鹿兒!就算你想過大元帥的癮,好壞也給發個明白令嘛!恁地不清不楚,教我如何應對?」
鹿懷沖燒得腦筋發昏,煩躁不堪,不覺脫口叱罵,心底其實未存惡意。見鳥容非滿面委屈瞪著自己,神智倏然一清,自知不當,忙緩和口氣道:「好啦,是我不對,少爺你大人大量,犯不著同我一般見識嘛。」
鳥容非兀自忿忿不平:「又來了!回回也是這樣,先是沒頭沒腦打我幾記悶棍兒,打完後,再來陪小心說不是。你當我好欺負是麼?」鹿懷沖嗤的一笑道:「瞧你說的,好似我何等蠻橫霸道欺負你!哼,連縛雞之力也沒有的呆頭鳥有啥好欺負的?你省點兒勁兒罷,沒的氣壞身子!」
不說還好,一說,鳥容非越發上火,飢火怒火悶火一古腦兒燎了起來。砰的一聲,壓上鹿懷沖,向著他的胳肢窩內撓去,邊搔邊罵:「壞鹿兒,你就愛嘲笑我不是?我告你,我雖然縛不了雞,對付一頭小鹿兒可是綽綽有餘!」
鹿懷沖素來怕癢畏撓,禁不住又笑又罵。此刻病得渾身發軟,半分勁力也使不出,四肢亂舞掙扎,滿口不住吆嚷:「小鳥兒,你別胡鬧了!討厭!壞東西!住手啦!」討饒不成,忙又喊道:「你快放手,我跟你講你爹的事兒!」
鳥容非聞言一怔,鬆開了手,滾往一側,詫道:「我爹的甚麼事兒?」鹿懷沖不忙著答話,先自喘息一陣,方嘶啞著嗓子道:「渾帳!下回你再敢這樣,瞧我怎生治你!」鳥容非急欲探個究竟,趕緊陪禮:「好鹿兒,你莫惱了。我爹到底怎麼了?你快快告訴我嘛!」
鹿懷沖得意一笑,重行躺妥,又擺枕頭,又裹被子,作張作致磨蹭老半天,這才悠悠道來:「你曉得你爹喚啥名兒?呵,我跟你說罷,他的綽號、或是小名兒叫『阿度』,是我打師父那兒套出來的。」
「阿度」?鳥容非不疑有它,急忙追根究柢:「那他的全名是甚麼?現下在那裡?為甚麼不來看我?」一疊聲三問,問得鹿懷沖眉頭一結再結:「我那裡管得著這些瑣碎?昨晚我累個半死,好不容易替你摸出你爹的小名兒,你就該三聲阿彌陀佛啦!」
要緊處不提,還說是「瑣碎」?鳥容非滿懷期望頓時落空,氣結不已:「原來你就只曉得這點兒消息?哼,我還當你多厲害呢!」鹿懷沖聽著,大是逆耳,啐道:「你還想怎的?好歹我心上掛著你的事兒,給你挖出點兒苗頭,總強勝不知不曉。呸!善心倒教惡狗咬,早知如此,我著甚來由白耗精神!」語竟,背轉身子,悶聲不吭。
鳥容非忙挨近陪話:「小鹿兒,我沒半點怪你的意思啦,你莫惱莫氣嘛!師父啥也不對我說,反教你給逼出口風,你真真厲害呢!」鹿懷沖哼道:「這會子又來拍馬屁了,我可不吃這套!」嘴上說不吃,心底不免甜絲絲的。
兩人鬧騰一陣,一病一餓,俱感神倦,不約而同閉了嘴。無言窩躺半晌,淨音兀地無影無蹤。鹿懷沖按捺不住,嘖聲嘀咕:「師父也真是的,搞啥名堂嘛!換作是魯伯,莫說一鍋粥,連全席也早給弄出來了!」想起魯伯,心頭掛著的事兒猛可衝出口:「小鳥兒,你的病是怎治好的?」
鳥容非一愣,這可怎說哩?自己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曉,瞎掰麼,也沒卷話本做參考,莫若實說也罷。遂老實招認:「我睡過去了,怎治好的,我當真不曉得。」旋即把清醒時的所見所聞述說一遍,至於氣極哭昏那段,自然悄悄裁了去,隨口以「累極睡去」帶過。
鹿懷沖聽畢,沉吟道:「原來那座衣冠塚是你娘的。奇怪,你在江南出生,江南和這裡隔著大老遠,她的衣冠塚竟然造在寺裡……呀!」鳥容非急問:「呀甚麼?」
鹿懷沖笑道:「你爹和師父他們同一族,衣冠塚造在寺裡,情理上倒也說得通。你不是說,師父告訴你,那座衣冠塚和栴園精舍全是你爹為你娘修造的麼,修園子這件事兒可是大工程,沒個一年半載,那可能完成咱們眼中所見的那般光景?我剛來辟天寺時,才兩歲多,沒啥記憶。那時師父一直生病,我自己住在紫虛館,偶爾才見他一面,是淨光師父和其他法師照顧我的。後來師父病好了,我五歲了,才跟他一起住進栴園精舍;一年後,又搬到這裡。」
鳥容非輕嘆一聲:「原來師父的身骨也不怎麼強健。他和我爹娘同族,又是摯交,感情非比尋常,難怪每次待在青塚前,總是觸景傷感。唉,我爹到底上那兒去了?」
鹿懷沖想起自家的身世,隨之一嘆:「大人的事兒,咱們那裡明白?現下我倒串出個頭緒了,八成是你爹築好栴園精舍和衣冠塚後,離開辟天寺,師父接手替他排佈陣式,種植花草等等。你娘十年前往生,這段期間,你爹築園造塚,總得在寺裡待上好一陣子,沒準我還見過他的面呢,只是不認識罷了。這些工程不是一人之力能辦到的,就算師父守口不說,理他怎的?咱們只須向寺裡那些法師打聽打聽,我就不信沒一個人知曉!」
一席話分析得頭頭是道,鳥容非打心底佩服,衷心讚歎:「小鹿兒,你的腦袋瓜到底怎長的?我怎就沒想到這點?」
鹿懷沖大是得意,笑得唇角眉梢全是花:「傻瓜!這叫作當局者迷,關心則亂。下回咱們再上辟天寺遊玩時,尋個好說話的法師歪纏幾下,準能探出一些眉目。」笑語方落,玩念突然上心:「閒著也是閒著,你出些謎題讓我猜,破點兒悶氣也好。」
鳥容非有意逗他開心,陪著湊趣道:「行!唔,讓我想想。啊,有啦!你聽著,四四方方一塊田,一塊一塊賣銅錢;打個吃食。」鹿懷沖啞然一笑:「饞鬼兒!合著你餓慌了是不?這還不簡單,豆腐啦!」
鳥容非沒想到他不費半點兒腦筋,一猜便著,不由憨笑道:「你果真了得!嗯,再來一個。日裡忙忙碌碌,夜裡茅草蓋屋;打身上一樣東西。」
鹿懷沖晶眸一溜,又已猜出:「忒容易啦!甚麼東西,不就是眼睛麼!說啥夜裡茅草蓋屋,設若是你,日日夜夜也是茅草蓋屋!嘖,這些三歲小孩兒玩的把戲,直恁沒個意思,換個難的!」
鳥容非迭遭他取笑,臉色微紅,眉一顰,嘟噥道:「這也簡單,那也容易,我那來許多謎題給你猜?」搔頭尋思片刻,忽地展顏一笑:「有了,我又想到一個啦!這是師娘作給我猜的,聽著!頭戴珊瑚帽,身穿梅花襖,竄山又越嶺,全身都是寶;打一種動物。」
哦,又是師娘?鹿懷沖頓感意興闌珊,玩興旋即減弱大半。暗自哼道,如此顯而易猜的謎語,壓根不值得費神。鳥容非側頭見他一臉索漠,只道他是苦思不得,怕他一會兒便要想出,顯著自己的題目不過爾爾,忙坐起拊掌笑道:「是鹿兒啦!哈哈,你連自個兒也猜不透!」
鹿懷沖啐道:「我又沒要你告訴我,你猴急個啥勁兒?甚麼謎面不好作,為甚用鹿兒作文章?你便是愛尋我開心不是?」跟著坐起身子,手一伸,照鳥容非額頭上敲了個大爆栗。
鳥容非猝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一記,「哎喲」一喊,逃命似的掩住頭臉,滾出被兒,躲過一旁,扁起嘴兒罵道:「我可是讚美你咧!長得好,竄山越嶺本事高強,全身都是寶。你為甚不分好壞只管打我罵我?」
鹿懷沖本以為鳥容非故意調侃自己,原來是一語雙關,拐個彎兒讚美自己。火氣頓時消散,臉兒卻拉不下來,兀自強嘴:「寶你個頭兒啦!誰曉得你安甚麼賊心眼兒?哼!你壓根是心底偷偷笑我窮酸!」
鳥容非待要分辯,又聞鹿懷沖連咳數聲,嘶啞著嗓音說道:「你莫不是怕染上我的傷風,躲得恁遠!你不冷麼?」鳥容非恨聲道:「怎不冷?凍死總好過被打死!」
鹿懷沖唇角一抿,強忍住笑意:「得了,我不打你,你快快滾過來!萬一病著了,師父又要怪罪我沒把你看好……」
說猶未了,門簾嘩啦一響,鑽出個人兒。淨音低亮的嗓音響起:「小鹿兒,這可不是天大冤枉?我幾時怪罪過你?原來你背地裡如此糟蹋師父!」一面說、一面捧著托盤踅近桌旁。
鳥容非一見淨音,恰似天降救兵,歡呼一聲,忙躍下床兒,連蹦帶跳迎向前去。淨音滿面笑容道:「不急不急,等師父擺佈停妥,你再好好享用。」把一個大蓋碗、一隻陶碗、與兩個茶杯擱於桌上,擺放好後,含笑叮囑:「非兒,你腹中空了兩日,暫且先莫吃太多。喏,這碗粥給你暖暖胃,你坐這兒慢著用。」又端起陶碗,走近鹿懷沖,和聲道:「小鹿兒,該吃藥啦。」
鹿懷沖小嘴一噘,哼道:「我還以為你弄啥珍饈美味呢!磨蹭恁長時候,才弄出一碗粥?」淨音笑道:「臭木頭精進去也,說啥晚課未作,死活不肯幫我。師父又不是千手觀音,兩隻手又要熬粥、又要煎藥、還要燒水。你說,我怎忙得過來?」
鹿懷沖輕啐一聲,接過陶碗,眉頭微蹙,忍著苦,三兩口飲盡藥汁。鳥容非一旁瞧著,停下湯勺讚道:「小鹿兒,你果然氣魄非凡!那種苦藥居然喝得恁般痛快。」鹿懷沖掩不住滿面得色:「那還消說!我才不像有一種人,吃個藥兒,也哼哼唧唧個老半天。」
淨音見鳥容非小鬥雞似的揚眉豎目,不容他開口,趕緊搶過話鋒:「哎呀,時候不早了。非兒,你莫儘顧著說話,趕緊喝完粥,一會兒師父帶你淨個身。小鹿兒病勢洶洶,你莫要煩他。」嘴裡吩咐著,眼裡也忙朝鳥容非遞個眼色。
鳥容非暗自嘀咕,「病勢洶洶」個啥?打人罵人一樣帶勁兒!他自然領會師父的意思,舌頭一吐,扮個鬼臉,舀起一勺粥細細品嚐。淨音欣慰一笑,孩兒能忍一時之怒,畢竟長進了些。隨即接下鹿懷沖的藥碗,遞過茶杯,柔聲道:「小鹿兒,喝些溫水漱漱口,早點兒歇息,切莫再動腦傷神了。」
鹿懷沖心頭陣陣泛暖發熱,想起自個兒適才賭氣說啥「生了病,也沒人真心惦念」,當真是睜眼說瞎話。眼前兩人,再加上淨光師父,那個人不是真心掛念著自己?可是,應該是最親最愛的爹娘呢?他們倘若曉得自己病了,終不然眉頭皺也不皺?思及此,眼眶不覺一潮,連忙捧起茶杯輕啜,掩飾過去。
這番舉措,自然逃不過淨音的銳眼,不由暗自欷歔,終是無可如何。好不容易侍候兩小吃喝完畢,淨妥身子,已近亥末,趕緊叮囑兩人睡下。
鹿懷沖頭才沾枕,突然記起一事,忙問:「師父,小鳥兒五日假期已滿,停會兒寅時一到,又要起床開始鍛鍊麼?」鳥容非驚呼一聲:「哎呀!我怎忘了這件要緊事兒!師父,反正我睡飽了,我不睡了。」猛然坐起身子。
自個兒睡飽了,便不管他人睏是不睏?鹿懷沖譏誚道:「你不睡,敢情也想學人家掛個不倒單?呸!少討打了!」淨音一面替鹿懷沖掖妥被子,一面笑道:「非兒,你不睡,盤算鬧啥妖?」
魯伯與楊本玉暗做手腳之事,鳥容非完全蒙在鼓裡,滿以為自己遭劫受辱,全是武藝不濟所致。此番歷劫歸來,已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當即擂緊小拳頭作誓:「師父,我這會子鐵了心,無論再苦再難,也非把功夫鍛鍊好不可。別人是心作福田百世耕,我偏要來個身作武地百世耕!覺可以少睡,武功不能不練!」
淨音見他揎拳捋臂,大眼圓睜,一副認真模樣,把不住哈哈大笑。鹿懷沖冷眼瞅著,險些沒把門牙笑散,忖思:「小鳥兒沒法兒練氣,以他眼下的身骨和懶勁兒,即便耕上百世,怕不仍是一片荒地?」他真心盼望鳥容非體魄變強轉健,忍著不出聲笑謔。
淨音輕拍鳥容非的肩頭,笑道:「行行,你人小志氣可不小。今兒晚了,還是早點兒歇下,養足精神,明早才有氣力鍛鍊。」鳥容非瞪眼道:「我睡不著。」鹿懷沖把被兒拉上身,歪靠著枕頭,接哼一聲:「你不睏,我也不睏,橫豎我下午睡夠了。」
淨音一個頭兩個大,左央告、右安撫,怎奈兩小不看僧面,佛面也不看,只得作罷,索性再陪孩兒一陣。於是在鳥容非身旁坐下,直視他的眸子,沉聲道:「非兒,你既然決意習武,我問你,習武卻是為那樁?」鳥容非垂首思索一會兒,道:「自然是為了仗義行俠。」淨音神色一肅,追問:「何謂義?何為俠?」
鳥容非見淨音滿臉嚴穆之色,情知師父要考較自己的見解,沉思片刻,道:「義麼,指的是義氣罷?我在書上讀過,有君臣之義、父子之義、夫婦之義、還有朋友之義甚麼的。」淨音嘆聲氣:「非兒,師父學問不如你,你莫給我掉書袋!我要聽聽你自己的看法。」
自己的看法?鳥容非可作難了。曩昔師娘教他讀書識字,師娘說甚麼,他則聽甚麼。有不明白的地方,要不胡塞硬記,要不就歪拉瞎扯,每每逗得師娘呵呵大樂。此際師父步步追考,旁邊又有小鹿兒覷著看好戲,自個兒好意思搬弄舊日胡扯瞎掰的功夫麼?
鹿懷沖瞧著,可犯急啦,等不及賣弄一番:「師父,我來拋塊磚兒行麼?」淨音笑道:「師父洗手恭接。」鹿懷沖瞟了眼鳥容非,咳咳連清兩下嗓子:「古聖先賢總說,義者,宜也;引申來說,指的是天理之所宜。可甚麼叫做天理之所宜呢?我可不管甚麼天理不天理的……」
沒等他抖淨包袱,鳥容非忍耐不住,橫裡截過話頭:「小鹿兒,你喉嚨疼,一旁歇著,換我來說!我也不管甚麼天理不天理的。唔,就字形來看,義這個字兒,上邊是個『羊』。從古到今,羊兒可是好動物,跪乳就甭提了,犧牲祭祀全少不了牠。凡夫俗子忒願討好鬼神,自然想端出最美好的東西奉獻神明,討個吉祥,所以我把羊引喻為至珍至貴的物事。用咱們自身來做個譬喻,甚麼是至珍至貴的?各人見解自然不同。缺叔倘若在這兒,他,呃……」舌頭一吐,輕笑道:「他八成會說是阿拙。」
此語一出,淨音和鹿懷沖哈哈大笑。鹿懷沖笑道:「聽你扯去!好,我順著你的話接下去,你聽聽看。義字的下邊兒,是個『我』字,我字從戈,在古代文字裡,代表兵器。所以呢,配合你的羊字解釋,拿著兵器護衛至珍至貴的物事,這就是義。你說如何?」
鳥容非擊掌讚道:「小鹿兒,你真厲害!隨便一說,就說出我心裡的話。沒錯,我習武,就是要學會使用兵器,保護自己珍貴的人或物事。在我來看,這就是義行。」兩人相顧一笑。
淨音瞅著兩個黃口小兒強作解人,雖則不免強詞奪理,倒也思想活潑,饒富創見,不覺莞爾:「咄,說啥義行?你們壓根是我素我行!既然『我』是兵器,怎不說是磨刀霍霍宰羊以供祭祀?爾愛其羊,我愛其禮,禮義可是互為表裡。」
鹿懷沖小嘴一噘:「哼!只許你宰羊,倒不許我們護羊?」歪拉胡扯到羊,鳥容非的腦海突然浮現楊本玉的憊懶模樣,脫口而出:「如果是壞羊,還是宰的好。」鹿懷沖聞言一愣,旋即會意,把不住大笑。
淨音不知兩小會心之處,接道:「你們倆恁麼會說文解字,那麼請問『武』字的本意為何?」
鹿懷沖搶先答道:「止戈為武。師父,你想教我們別一個勁兒我行我素,習武,為的是止息紛爭,化解干戈。是也不是?」淨音唇角一抿,正色道:「小鹿兒,『止』字在甲骨文裡,等同於腳趾的『趾』,止就是『足』。腳是用來前進的,不是止步不前。你們想想,持戈前進,那是甚麼光景?」
鳥容非見鹿懷沖沉思不語,笑著搶答:「那光景正合我意呢!像俠客一般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戈相助。」淨音搖頭一笑,尋思,孩兒的胸襟倒挺寬廣,從保護「自己珍貴的人或物事」推及於天下不平之人事。當即笑道:「非兒,你先學會自保,再來路見不平,拔戈相助罷。」
鳥容非料想師父取笑自己武藝低微,嘴兒一嘟,哼哼不理會。鹿懷沖衝他一笑:「就你成天夢想當俠客!」抬眼望向淨音,道:「師父,戈在趾旁,我一樣可以站著不動,止步不前呀。」
淨音哂道:「行,你站著不動,止步不前,你的敵手未必肯跟你一樣停止不進。你可得握緊你的戈,毋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毋恃敵之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話說回來,你憑恃甚麼有以待之、有所不可攻也?你想止息紛爭,化解干戈,光靠武力,辦得到麼?」
鹿懷沖心思細密,明白師父別有所指,暗示自己不能單只依仗武力,還得培養智慧,精進不懈。武道上不容原地踏步,道理他自然懂得,此刻無非為辯而辯罷了,一時無言。淨音接道:「非兒,你想當俠客,師父沒理由潑你冷水。我再問你,怎樣才稱得上俠?」
似這般盤詰考問,鳥容非從小耳濡目染,常聽師尊與一干清客辯玄論道,漫扯機鋒,縱然未必盡解其意,見識卻也不少。當下不慌不忙道:「師父,假使有人見義勇為,急人之所急,救人之當救,你說,這人稱得上稱不上俠?」
淨音不答反笑:「行!我倒要請教你,你在春風鎮鬧出一折『英雄救美』的好戲,這是俠風義舉?還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兒?」
一個提問,登時教兩顆心怦怦猛跳了起來。一個想著:「糟了!師父準是要祭出『軍令狀』啦!」一個暗忖:「哎呀!自己糊里糊塗鬧出一場風波,甚至殃及辟天寺,師父肯定要責怪了!」
鳥容非囁嚅片晌,細牙一咬,挺胸道:「爛蔥頭兒那班人裝妖作怪,仗勢欺人,便是該揍!我管他俠不俠的,下回見了他,照樣踹去!」淨音無奈一笑,搖頭道:「你這可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仗著蠻勁兒胡打瞎鬧麼?既是如此,同街頭巷尾那班潑賴二流子有甚麼分別?你想仗義行俠,至少也得合情入理,而不是憑著一時血氣上湧,魯莽出手。你說是不?」
淨音雖未厲言責備,鳥容非心裡明白自己過於莽撞,心不甘情不願道:「師父,我知錯啦!師娘以前常對我說,處世得靠智慧,不能一意孤行,讓自己的執見做了車把式,在前頭領著胡衝亂撞。我琢磨這個意思是,先動腦筋,看清楚情況再動手。對是不對?」
淨音淡然一笑:「對或不對,又如何?有人明知不對,照做不誤,咱們能奈他何?」句句如槌,撞上鹿懷沖的心扉。躊躇片刻,俯首坦白認錯:「師父,你甭叨了。男子漢大丈夫,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錯,是我一意孤行,私帶小鳥兒上鎮裡的。設非我錯在前頭,後來也不致惹出那麼多事端。你愛怎麼懲罰,我全領,不干小鳥兒的事兒。」
鳥容非一聽,急忙分說:「師父,錯的是我!小鹿兒本來死活不帶我去的,我偷偷跟著他出門。他發現後,我一意廝纏,他不睬我,我自己任性追上去。論起禍首,應當掛在我的賬上,不是他的錯!」
鹿懷沖哼的一聲道:「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若非我存心讓你跟著,憑你那套烏龜步法,跟得上我麼?」鳥容非又惱又急,脫口道:「咱們講好了,明明錯在於我,你作甚翻臉不認賬?」鹿懷沖眼一乜,下巴一翹,擺出一臉「你奈我何」的神氣模樣。
淨音見兩小鬥得不可開交,忽然一拍禿額,詫異道:「噯噯,你們兩人到底搗啥鬼?甚麼你錯我不對的?搞得師父滿頭霧水!」鹿懷沖嘟噥道:「師父,你甭裝傻啦!那張軍令狀……哼,不下山便不下山,有啥了不得!橫豎我在山上一發安閒自在。」
淨音綻出古怪笑容:「小鹿兒,你說啥狀兒來著?前兒個還是那天,我摸黑生不著火,隨手掇了張紙,火一燃著,上頭好似寫了幾個字,莫非便是你說的那狀兒?呵呵,男子漢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決不成三。咱們人言人語,何須教一張紙片兒拘著?你說是也不是?」
鹿懷沖又好笑、又好惱,呸道:「是你個頭兒啦!恁麼愛吃『柿』,不會自個兒種棵柿子樹,成天到晚對著樹兒念『柿柿柿』!」
淨音雙袖一展,冷不防摟住兩小,呵呵大笑:「是是是!師父得閒,馬上種柿子樹去,你們倆撿個現封的『柿子護法』,好麼?」鹿懷沖格格笑道:「我才不上當!你要我們當『釋子護法』麼?哼!發你的春秋大夢!」
鳥容非一時沒會意過來,漫應道:「我不愛吃柿子,師父種棵桃樹好了,桃子挺好吃的。」鹿懷沖脫出淨音的懷抱,笑得滾倒在床:「是極是極!桃子確實好吃。你果真『逃運難逃』,練的是逃命身法,吃的是『桃之夭夭』,哈哈……」
鳥容非這下可懂了,身子一掙,便待撲去。淨音趕忙兜腰攬住,笑道:「行啦!鬧騰這麼久,你們不累,師父可累了。你們再不歇息,我可要賴在這兒念經誦咒囉。」鹿懷沖幽幽一嘆:「師父,你睏,自個兒去睡罷,甭淨說漂亮話兒!寅時轉眼就到,我無所謂,小鳥兒可當真沒法兒睡了。」
嗐,可不是麼?這麼一鬧,早已過了子夜。淨音眼皮一眨,端出一副掌門派頭,撇嘴道:「誰給立的規矩?哼,小鹿兒,你可莫瞧不起師父,我才是這裡的主兒哩!非兒,你安心歇著罷,愛睡多久,只管睡,臭木頭斷然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鳥容非卻不領情,小臉兒一整,鏘聲道:「不成!我發心鍛鍊,師父,你休想壞了我的修行!」淨音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猛可爆出笑聲:「行!好孩兒,明兒師父考你一個題目,你若答得好,我便替你打打氣。不過,臭木頭暫時可沒法兒管你啦。」
兩小聞言一愕,鹿懷沖急問:「為甚麼?」淨音笑道:「你們也見識過了,楞木頭廟大位高,事情可多著呢。他得回辟天寺料理一些雜務,最快一個月,至遲一個半月,才會過來。」鹿懷沖恍然一悟:「哼,怪不得你敢任著小鳥兒胡鬧不睡覺!」
淨音眉頭微蹙:「說啥敢不敢的?行!師父也來立個威,省得淨讓你們給瞧扁了。哼,我念一段大悲咒,念完後,誰還不閉眼兒的,罰他立刻種樹去!」言訖,喃喃低念起「南無曷囉怛那哆囉夜耶……」。
鳥容非只道師父認了真,慌不迭一溜身滾進被窩裡,乖乖闔上眼。鹿懷沖卻是真睏了,嘴頭逞強說說而已,那來精神陪著鳥容非窮耗?遂趁機歇下。未及念完小半段,淨音無聲一笑,替孩兒蓋妥被兒,掩上門扉,逕自折返方丈室。
鳥容非豎起耳朵諦聽半晌,確定師父已然走遠,輕輕一碰鹿懷沖,噓聲道:「小鹿兒,師父走啦,你陪我說說話好麼?」鹿懷沖頗是不耐,側轉身子,不答不睬。鳥容非又扯了扯他的頭髮,低語道:「小鹿兒,明兒你想幹啥?」鹿懷沖愈發煩厭,咕嚕應了聲。鳥容非聽不真切,身子微弓,湊近他的臉龐追問:「你說啥?」
「啥」字未了,驀覺一股勁力襲來,腰眼一疼,「砰咚」一響,連人帶被跌落床下! . August 2014, Boudhanath, Kathmandu, Nepal . 這廂淨音轉回方丈室後,淨光已打點妥一個褡褳袋,趺坐蒲團之上靜候。淨音愀然一嘆,叮嚀道:「你見了若蕖,好歹多開尊口,勸她放寬心懷,莫再死鑽牛角尖。她那個病兒一半是自己造成的,我的藥方再好,又怎治得了她的心病?我添了幾味藥,你把方子和信交給老鹿,請他斟酌辦理。你回來時,順道帶點兒龍井、桃糕、柿餅甚麼的,橫豎你看著買。」見淨光起身往門行去,忙又追上囑咐:「喂,你萬萬莫惹事兒!火性子斂一斂,別一踏出寺院,就忘了我佛慈悲。聽到沒?切莫一不對眼兒,出手便宰人……」
不等他叨完,淨光早已飄身遠去。淨音望著散綴星子的夜空,搖搖頭,回身掩上門。
[注]
淨音師徒靜夜閒扯,談及「義」、「武」、與「止」,或是望字生義、或是溯本求源,純作茶餘飯後的談助。有興趣者,不妨至以下網頁一探究竟。
[義]http://renlu.net/html/jiaguwenzidian_3250.html
甲骨文,義,從羊、我。羊,即「祥」,祭祀占卜顯示的吉兆。我,則是有利齒的戌(斧類寬刃兵器),代表征戰。「義」表示吉兆之戰。造字本義:出征前的隆重儀式,祭祀占卜,預測戰爭凶吉;如果神靈顯示吉兆,則表明戰爭是仁道、公正的,神靈護佑的仁道之戰。後世又衍生出其他含義。
[武]http://renlu.net/html/jiaguwenzidian_3249.html
甲骨文,武 = 戈(兵器)+ 止(趾,表示前進),表示持戈而行。造字本義:肩扛兵器,出征作戰。金文、篆文承續甲骨文字形。
[止]http://jiagumm.com/html/jiaguwenzidian_3656.html
止,甲骨文是一幅腳掌剪影,像腳趾頭張開的腳掌形狀,以三趾代五趾。有的甲骨文簡化為線描。金文變形較大,淡化腳掌形象,突出三趾叉開的形狀。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將「止」釋為「足」。「止」的造字本義是「趾」,腳是用來走路的,走路自然有個目的地,因此引申出「至、到」的意思。到達目的地之後,不再走了,所以「止」又衍生出「停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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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