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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6 22:44:43瀏覽1602|回應14|推薦109 | |
本來嘛!女婿和老丈人之間還有什麼說不盡道不完的纏綿呢?更何況,多年來我與岳丈之間的互動很少,至今他老人家還不好意思直稱我“小吳”或“吳仔”,而很見外地稱我為“吳先生”呢!因此,寫完〈我的老丈人–續篇〉後,我以為這故事就此打住,以後不會再寫老丈人的故事,否則豈無絮叨之嫌? 大約半年前,岳丈的生活起了重大變化,一度還令妻和我相當擔心。七月初,孩子們開始放暑假,妻說服岳丈又來家裡住了一星期。近身觀察岳丈半年來生活巨變後的身心狀態,內心感觸頗多,少不得還得為老人家說上兩句,也顧不得絮不絮叨了。 我在〈續篇〉中曾說到,這些年來岳丈的生活起居,全由目前獨身的大房大姊照顧,其他眾多兒女們,都各自有困難,無法親身照顧已經九六高齡的老父,只是按月分攤些錢,供給老父房租和生活所需。大姊本身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好,照顧老父多年,她已感到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多次向二房大哥交涉,希望由幾個兒子商量出個辦法,接手照顧老父,但始終未獲正面回應。在無人接手的情況下,大姊又不忍一走了之丟下老父不管,事情也就一直拖著。儘管大姊中心百般不願,也只能勉力繼續照顧老父。 然而,就在半年前,事情起了變化。岳丈與大姊因一起誤會發生口角,岳丈在氣頭上說了幾句令大姊感覺受辱的話,大姊多年的辛酸和委曲一下子如洩洪的閘門,一發不可收拾,這回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下來了。大姊立刻打電話給二房大哥,要他出面想辦法照顧老父,總之她是受夠了,不會再留了。 二房大哥了解狀況後,知道大姊受了委曲,而且這回去意甚堅,也不好再勸留。於是二房大哥召集其他兄弟開會,商量如何安頓老父的日後生活。然而,各家的困難依舊,即使已與老妻獨守空巢二房大哥,也有無法接九六高齡老父回家安度晚年的困難,夫復何言! 因此,他們商量的結果是 --- 送老父去養老院。 兄弟們幾經安排,終於讓老父住進一家位於關渡的養老院。據仍與妻有來往的二房小妹說,這家養老院的環境很惡劣,唯一的好處是距離二房大哥和三哥家很近,只有五分鐘車程,如此他們可以經常去探視老父。二房小妹恐怕妻看到現場環境卻無能為力,心裡會難過。因此,她建議照顧老父的事讓幾個兒子去負責,妻無需太掛心,暫時也不必去養老院探視老父,待孩子放暑假,妻比較有空時,她願去接老父來我家住幾天。由於三房間的恩怨情仇,多年來,除了這位二房小妹外,妻已未與大房二房的其他子女們來往。事到如今,照顧老父的事,恐怕也輪不到妻再表示什麼意見了。妻只好掛著心,期待暑假儘快到來。 終於放暑假了。二房小妹和妻約好時間,將岳丈接來家裡住一星期。岳丈去年來過(見〈我的老丈人–續篇〉),那次我們給他老人家的感覺非常好,因此,這次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岳丈來之前,妻設想著,去年雖為老人家配了兩副新眼鏡,好讓他在家裡看電視,但如今到了養老院,看公用電視恐怕沒那麼方便,因為岳丈中聽很嚴重,跟他講話時,必須湊近右邊耳朵大聲說,他才聽得清楚。於是妻多方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台精巧的DVD播放機,還買了許多歌仔戲光碟,準備讓岳丈帶回去,戴著耳機,好好享受他最愛看的歌仔戲。 岳丈終於來了。本以為老人家在養老院住了幾個月,可能會因為心情鬱悶且環境惡劣而變得憔悴,就像當年岳母過世時一樣,頓時蒼老下來。沒想到,見面時看到岳丈的神情舉止,令我大為驚訝。他老人家不但沒有蒼老,反而更加精神奕奕。去年因為輕微腦震盪而步履蹣跚的情形已不復見,他如今走得穩得很。妻試著詢問他在養老院這幾個月的情形,他總是興高采烈地回說很好。妻聽了私下跟我說,岳丈就是這樣富涵養有肚量,從來不會抱怨子女們的不是。 但多聊上幾句,真實情況便或多或少從言談間洩漏出來了。岳丈神情輕鬆地談到,他在那裡晚上都睡不著覺,熱得“身體像著火一樣”,大概是院方顧慮老年人抵抗力較差,怕他們感冒,所以冷氣都不敢開。他還說他知道他請服務人員代煎的草藥,第一道藥水都被拿去給別人喝了,端來給他們是第二道,效果差很多。但他並不哼氣,他說如果別人喝了那保養的草藥對身體有好處,就給他們喝吧! 本來妻和我都很擔心,年輕時叱咜風雲的岳丈,在台灣人民普遍赤貧的年代,有能力娶三房老婆,養活一家近二十口人,如今老來卻在兒孫成群的情況下,隻身住進養老院,老人家將如何調適?會不會心情鬱悶?會不會落寞怨嘆?會不會適應不良而面容憔悴? 見了面才發現,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岳丈調應環境的能力真好,讓我又開了一次眼界。他老人家完全沒有憔悴蒼老的神情,氣色比去年更好,步履也更穩健。岳丈的人格特質,果然不尋常,令我不由更加敬佩他老人家了。 岳丈在閒聊時跟妻談到他在養老院的情形。說他每天都出去健走,一定要走到滿身大汗。幾個月下來,關渡的大街小巷都被他逛遍了。回養老院時,還經常為行動不便的院友們代買東西。他還說,有一位六十多歲的中風院友,由於他無法自己翻身又不能言語,服務人員缺乏耐心,在幫他翻身時,動作非常粗魯,常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岳丈看到這情形,總會幫著他跟服務人員溝通。聽到岳丈神采奕奕地說著他在養老院的點點滴滴,妻和我心中的那塊石頭,才稍稍放了下來。 岳丈在家裡的這星期,除了常透過DVD播放機觀賞歌仔戲外,我們還帶他去大新店游泳池做了兩次SPA。那大概是他來這裡最期待的活動了。妻跟他說要去做SPA時,他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那神情直像個爸媽說要帶他去公園玩耍的孩子。還有一天晚上,妻和我帶著岳丈去碧潭溜達,妻說要把他逛累一點,晚上他才好睡覺。岳丈到了碧潭仍然很享受,我們三人在碧潭兩岸走了一大圈,老人家心情似乎特別好,一直獨自走在前面,像路隊行進一樣踏著大步,口中還哼著不知名的歌曲。妻牽著我的手走到老父身後,臉上流露著欣慰。說到哼歌,妻和我都有注意到,岳丈在家裡的這星期,好幾次都聽見他老人家神情愉快地哼著歌曲。 岳丈來家這星期,還發生一件事,其實是真正引發我想寫這篇〈再續〉的促因。那就是我們發現岳丈“學壞”了。那天晚上吃完晚餐,岳丈和妻聊著聊著就聊到他年輕時在北投開採硫磺礦的往事。岳丈興緻很高,談到許多當年的英勇事蹟。說到得意處,便口沫橫飛,神采奕奕,說到失意的地方,也會露出悔不當初的忿忿。說著說著,竟然聽見他很自然地在話尾冒出“幹X娘”三個字。我和妻互看一眼,有沒聽錯啊?一向為我敬重的台灣老紳士,竟然爆粗口?只見妻一臉木然,沒有多餘的表情。岳丈根本未察覺有什麼不對,繼續忿忿地說著當年往事。不一會老人家又流出一句“幹X娘”。我再也忍不住了,把臉撇到一邊,生怕被岳丈看到,妻則瞪我一眼,示意我穩重點,以免岳丈難為情。當晚的談話中,岳丈說那三個字不下四五次,我也因為險些忍俊不住而被妻瞪了好幾眼,而他老人家卻渾然不覺,一切都那麼自然。事後妻才跟我說,其實大房大姊早就跟她說過老父學會講髒話的事。她們研判可能是前幾年老父常騎機車上陽明山跟一些老先生們下棋聊天,應該是在耳濡目染下學到的。 一星期很快過去,二房小妹又來將岳丈接回養老院。妻費了番功夫,才教會岳丈操作DVD播放機。又將他的大包小包細軟收拾好,送他上了車。車子起步前,岳丈搖下車窗,揮揮手說:「吳先生,謝謝啊!」「還在吳先生!叫吳仔啦!」妻大喊。車子已經滑動,沒看清老人家此時的表情。 岳丈在陽台透過DVD播放機看歌仔戲,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岳丈細說當年勇。前兩年在陽明山跟其他老人下棋聊天"學壞"了,現在說話都會不自覺地冒出三字經。 延伸閱讀:我的老丈人 ;我的老丈人 - 續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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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