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送鏡花枉墮枝 01

作者︰季非

三月初的一個星期天，我整天都待在敦化北路，晚上九點多搭乘公車準備回復興崗，搭上公車後才經過敦化南路，事情就來了！這時我是個軍校生。

我站在面對右側的車窗，從車前擋風玻璃往外看出去，就看到一個上身穿着黑色套裝的年輕女人，在路邊歪歪倒倒地往前走。車子駛近了，我往窗外瞧，她正把腳上穿着的高跟鞋脫下來，使勁把鞋子往路邊一面廣告牆上砸過去，那面牆的圖像上有一個很帥氣的男人，牽着一條很壯的大丹犬。她力氣顯然不夠，沒砸到那個男人的臉，卻把那隻狗的眼睛給砸瞎了一隻。我覺這背影好熟？她砸過後回身來再往前走，這就已經在車窗下了，唉呀！這可不就是璐璐嗎？

四年前的一個星期六晚上，同村妹妹小芬帶著她的一位女中同學來我家。她說在畫展中看過我展出的兩幅畫，她特別喜歡那幅牡丹花下有著兩隻貓的畫，這幅畫是我參加美展展出兩幅裡較小的一幅，大約只有一張獎狀那般大小。她又說她養的一隻愛貓不久前才剛死去，她很想念她的貓，於是我把那幅貓畫拿出來，她看著看著就抱著鏡框淌淚。我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那時我高二，她初三，都還不懂男生要怎麼安慰女生那一套，沉默一下我找話說︰「那麼下次我畫貓的時候，妳可以來看。」她很高興地說︰「好啊！甚麼時候？」

既然她很期待的樣子，我就說︰「那就下個星期天上午。」
下個星期天上午她果然隨著小芬來到我家，但這時我苦著臉站在門口，家裡倆老正在屋裡吵架，我是畫不成了！只好又隨她們去小芬家小坐聊聊，以後我就跟著小芬叫她璐璐。再下個星期日璐璐又來了，我才剛把紙張在桌上鋪好，璐璐一邊幫我磨墨，這時同村妹妹雪英也來了，站在門前叉著腰，臉上氣色看來不大好，我招呼她進門，雪英卻轉身就走。

我跟出門去問雪英怎麼回事？雪英很生氣地說︰
「那個小ㄚ頭憑甚麼佔著我的位子？」雪英其實只比璐璐大一歲，但身子較高，看來較成熟些。
「她站著，沒佔什麼位子啊？」
「你為甚麼讓她來給你磨墨？」
「她這也是第一次來，讓她磨一次有甚麼關係呢？」
雪英更氣了！剁一下腳，轉身飛快地走了。

當時我不懂雪英在氣甚麼？有一長段時間我星期天畫畫時，都是雪英在旁邊幫我磨墨，很多年後我才懂了雪英那時為何生氣？可是後來在台北又遇到璐璐，璐璐這時的狀況更多，我又更不懂了！

畫貓需要平心靜氣，工筆細描，雪英這一負氣轉身離去，弄得我也有點心情欠佳，不想畫貓了，就改為教璐璐用水墨畫竹。再下個星期日，雪英一早就來到我家坐在墨盤邊，小芬和璐璐後到時，我學聰明點了，立刻到門口去告訴她們，今天有朋友在家，不方便招呼她兩，那以後我就沒再見過璐璐，直到幾年後台北再遇。小芬說璐璐還沒看過我畫貓，心裡很難過！於是我就把畫展展出過的那幅貓，讓她轉送給璐璐，以解璐璐思念貓寶之苦。

多年後一想起這件事我心裡又難過了！雪英是陪伴我作畫時間最長的妹妹，我高中時畫過的那些畫，幾乎每一幅都有雪英的手汗在其中，包括那一幅送給璐璐的貓，可是一方面雪英從沒開口要求過，另方面，每當我把畫裱好或裝框不久，就被我媽拿去送給她的好朋友了。璐璐撞得也是時候，剛好那時我手邊也就僅此一幅。

我也曾想到過應該送給雪英一幅，我媽把別的送走沒關係，我以後再用心特別畫一幅給雪英，這件事雖擱在心裡，就一直拖延下去，以後畫的時間少了，見面時間也少了，再很久以後我才察覺到這份歉疚！但我已不知雪英去了哪裡？

高中畢業後我輾轉去過兩所軍校，到復興崗做軍校生已經是第三攤的回鍋油條。星期天沒處可去時，就跑到翠英姐那裏去。翠英是我同村的一位大姐，在一所專科學校做職員，就在學校邊的眷村裡租屋，不但租金便宜，而且兩房一廳，盥洗間也俱全，這個地方就成了從屏東北上的眷村兄弟姐妹們假日的聚會所。雪英也常來，但有段時期她工作很忙，就少在此處出現，這時恰巧璐璐高中畢業剛北上，正在台北找工作，因此就暫住到翠英這裡。

我有時週六晚上有特別假時，就會在翠英的客廳裡打地舖睡覺，以前有幾次雪英也在，我們就在客廳並排搭兩個地舖，關了燈還在聊天，直聊到有一個人睡著了才安靜下來。這種無親密接觸的零距離對談，我也只和雪英經歷過。

未完待續～

導讀︰

愁送鏡花枉墮枝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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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送鏡花枉墮枝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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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送鏡花枉墮枝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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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送鏡花枉墮枝04(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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