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水晶鐘01
作者︰季非

許多人在兒童時期都曾經歷過一段戀物癖的過程，最常見的是，有些人在上高中後，嬰兒時期蓋過的毛巾被還捨不得丟，我早期也有個戀物對象，那是一只藍色水晶鐘。在鐘的背後，那個藍水晶的世界裡，曾有一處快速流轉；而後又剎時停格的時空，連結到我來這個世界的源起。

藍色水晶鐘是1949年國軍自大陸大撤退時，飄洋過海而來的老東西。鐘的體積大約有一個成人的巴掌大，鐘面是最傳統正圓形的規格，時針、分針都是那種圓弧前面尖尖的樣子，只有秒針是呈一直條狀，指針面都塗了夜光漆。比較特別的是讓時鐘嵌入的鐘體，是用一整塊藍水晶砌型切割出來，色彩和切工都非常精緻，從正上方看弧角是以小平頂金字塔狀砌成，但從正面看，我小時的一位玩伴認為很像古人睡覺的地方，當時我很不以為然，不過多年後回想，他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

在回憶中，之所以我會認定那個鐘體是藍水晶，因為它歷經我媽無數次摧殘摔跌都沒有破裂，拿在手中重量有點沉甸，大熱天裡手握著也仍是冰涼涼的，以這個質材特性而言，似乎只有水晶才會這樣。水晶的硬度很高，玻璃或壓克力都不會有那麼硬，同體積的重量也沒那麼重。到中年時我才接觸到有關水晶的常識，在水晶礦石中藍水晶最稀有，尤其像那個呈湛藍色深彩的水晶，至今我也還沒有在其他地方看過色澤這麼亮麗的水晶。

另一項支持我這個推論的原因，我家倆老從大陸遷台之前，兩家在當地都是很知名的大戶人家，在大陸老家平日吃飯時用的就是明磁雕花碗，早年來台的隨身小件物品裡，其實就有不少別人眼中的"寶"，他倆都是甩手大方；不會愛物惜物的人，直到老年人窮財絀仍喜歡跑在別人前面；用新東西好東西，舊的就隨手送人，送出去也絕不手軟。記得許多次來家裡的客人，都曾注意過這只藍色水晶鐘，且讚賞地說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鐘，的確之後至今，我也再沒看過這麼漂亮的水晶。所以大概是在上初中時吧？我恐怕這隻鐘也會被倆老隨手給送出去，就長年放在我床頭邊的書桌上。

鐘擺早就停擺了，在初中被我收到臥室裡時，指針就已一直停留在11點45分位置上，此後就沒變動過。那時鐘面上就已出現受潮的黃漬，但鐘體的湛藍色卻反而愈來愈亮麗。它就像座小型金字塔，裡面深藏著直到青春期前我許多的夢，甚至可說是我曾擁有的另一個似幻又真的世界。它是真正的"寶"，即使它的材質如果真是藍水晶，只以財物的價值面而言，那時我也並不知其價何在？當時會視它為"寶"，那是完全屬於精神層面的。

我知道我來這個世界之前的最後一幕，似乎正急著去見一個人，但我摔了！那架帆布機翼的老飛機斷成了兩截，機頭鑽進一面湖裡，後一段在離我不遠處的沼澤地裡熊熊燃燒。而我的頸骨已斷裂，上半身俯插在岸邊的水裡，臉孔卻反向扭轉過來，透過澄淨的水波遙望著天。蔚藍的天空和皚皚的白雲本來就在我的周遭，忽然一陣轟然的爆炸聲後，我就已被困在水塘裡了，我的飛行同伴，一條腿就懸掛在水塘邊的樹枝上。

焦慮和痛苦並沒有持續很久，我又忽然置身在一個荒原裡的火車站邊，除了那一長排遮頂的月台外，四周極目所見只有焦土和枯草，但人群卻像潮水般人山人海，從很遠的地平線拉到車站來，所有的人都很有秩序，排成幾列魚貫進入月台，但每個人的臉孔都很呆滯，身在人群，看來個個都是那麼孤獨，沒有送行的人，沒有交談，似乎都被一個同樣的訊號驅使著，緩慢登上火車。

而那列火車也拉得好長，我看不到車頭和車尾，連車頭也遠遠埋進撩繞的煙嵐裡。晦暗的天空，只有微光從烏雲裡穿隙照射而下，偶而閃電伴著雷聲，近來又遠去。我不知這裡是何處？但我認為火車要駛去的遠方，一定不是我想去的地方。我還得要去找一個人，不能失信，可我現在不知身在何方？回頭看到我身後有位似曾相識；年齡也相近的男人，兩眼茫然，似乎也很不想上車，我對他使個眼色頭歪向一邊，他點點頭，我們一起跳下大約有兩人高的月台。

在我向前狂奔時又回頭看看，和我一起逃亡的另一個男人奔跑時跛著一條腿，已落後我很多，大概是剛才跳下月台時摔傷了，他身後追過來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已快抓住他，未料他一掙脫就往近前的山谷跳了下去！那兩個壯漢一扭頭又朝我的方向追來，而我也來到了一處斷崖邊，斷崖下是一條澎湃翻騰的激流，我回頭看看，那兩個壯漢並沒有棲近來抓我，只馬著臉插腰站定瞪著我，我轉身也跳了下去。身子在冷冽的雲霧間急墜，接著就是涼澈骨的窒息！墜到水底時，卻又忽有一股熱騰騰的氣流使我急沖而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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