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今年對我而言絕對不是輕鬆愉快的，到了年終的幾個月，我更是處於極度的等待！瑜伽課的白老師就常在帶領耗費心力的體位之後，提醒我們「等呼吸」，這是我體驗過的最美麗的等待了。想像在讀秒的拼搏與堅持中，為了維持瑜伽動作的連貫性而不由自主的閉氣，再於指令結束時大口吸氣，然後靜待呼吸的正常吸吐，沒有干擾，沒有怠慢，只有全神貫注的護衛呼吸，將整個身心浸泡在有氧中，多麼渾然忘我與輕鬆自在！就這樣愛上「等呼吸」三個字，那是大赦，是解放，是開啟一扇氣窗！然而，除此之外，面臨的「等待」就平淡無奇了，一貫的悶緊與停滯，隨時都會溺死於絕望中。

記得在沙鹿鎮上爺爺奶奶的家，門一開就是熱鬧的大街，每到過年時節，我會嬉遊於人來人往中，那是一幅永遠忘不了的畫面，一個雀躍的女孩，歡天喜地的迎接新的一年，哪怕沒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喜事，哪怕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景氣，新的一年依舊是被賦予無限的希望。如今那個女孩成了婦人，不再幻想奇蹟，不再編織夢想，而是落實到悲觀的印證：一年比一年老去？一年比一年接近死亡？肉體亦是一年比一年的虛弱與退化，毫無轉圜的餘地，歲月還有什麼值得讚揚與歌頌的？而內心等待的事情則遲遲不來，例如功成名就？或如水到渠成？又或者苦盡甘來？拼命的左等又等，原以為可在這歲末的最後一天終結苦窯，我畢竟是失望了！既然是苦窯，就見不得光，所有的努力在最早的時候，應該都只是個苦窯，除非一天苦窯能變成飛天氈，那才是檯面上的事！

並非都是如此憂心懷傷，期待是企求而來的，上天不見得照給，但有可能得到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收穫。如同老公在大陸工作多年回來，我期待的是幸福家庭的美滿呈現，結果尚未恩愛的走出家門讓鄰居稱羨，就先在家裡上演「這個家到底是誰作主」的戲碼，每每吵得不可開交！以往還可以小別勝新歡，現在沒有那一層距離，彼此更顯得惡形惡狀而無所遁形，還好這整個情勢因老公與孩子們相處的日益親密融洽，才有轉機與新方向。這個變化起初不明顯，兒子照常一回家就找我聊學校發生的事情，沒隔多久，兒子就注意到被冷落在一旁的爸爸，會時而丟過來一兩句玩笑話，逗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於是他開始把說給我聽的話，重複說一次給他爸爸聽。再沒多久，兒子回到家已經不找我了，直接奔往他爸爸的書房，無論是球場上的廝殺，還是課業上的瓶頸，他爸爸都成了他最信賴的教練與先知！有回還不經意的埋怨我聽不懂他說的，嫌我張冠李戴，言下之意他爸爸是明理人，那我不成了野蠻人？這讓我不禁反思自己的毛病，是不是獨斷獨行慣了？無法聽進他人的諫言了？回頭看自己平日與老公的互動模式，怎麼看都像是孩子們在玩的拌家家酒，為了砧板該直立或是橫放、餐具擺近抑或放遠、碗盤何時收洗等都要論戰不休，眼裡盡是對方的缺點與矛盾，對於顯而易見的優點與關心反而視而不見，還得透過孩子們的眼光與反應才意識到，難怪結局大不同！

家庭也稱得上是個小團體，若執意的我行我素，一樣有不得人緣的下場。一位朋友，老公與已成年的兒女常約出去看電影吃飯，唯獨不讓她這個媽媽跟上，私下更約定保密不說，朋友說給我聽時，我驚訝到無法置信，媽媽是多麼重要的角色，怎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但是的確常看到朋友形單影隻，其兒女也屢屢出言不遜，才明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同在一個屋簷下，仍有陰冷的角落不被察覺，能清楚知道目前是哪個家人處在這樣的位置嗎？排拒與計較的同時，一樣有可能也把自己孤立絕緣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相處既久，默契自來，何苦預設立場？我不知比兒子多讀了多少有關溝通方面的心理書籍？卻比不上他那包容與單純的真性情來得有用，如實的應了孟子所言：「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日常生活的累積，永遠都不知道會迸出什麼樣的火花來？等呼吸，等那心虛的步伐落實，所有的問題將可迎刃而解！

這幾天大妹來我家度假，第一天晚上氣溫就明顯降低，這對於一直生活於中南部的大妹恐怕吃不消，我睡到一半放心不下，爬起來為她蓋被，見她未熟睡，叮囑她一定要先蓋上毛毯求快速暖和，然後再蓋上羽絨被。結果她不領情，嫌我大動作吵到她朦朧的睡意，猛催我快回床上，擔心我晚睡著涼，身體健康會受影響，姊妹倆就這樣一來一往，看似越幫越忙，彼此的心卻熱呼呼的！又如假期結束、大妹要回去的當天早上，我做了飯菜，發現給孩子們帶便當後，菜餚就所剩無幾，於是加煮了兩道大妹愛吃的菜。大妹一看，臉色往下沉，嚴肅的對我說：「自家親姊妹，不用這麼客氣，有什麼我吃什麼，幹嘛煮這麼多菜？這麼早起應該回床休息才對！」還以為能得到她的誇獎，反倒討來她一陣說教，我不高興，氣呼呼的回她：「說好要炒豆干的，特別買食材回來，至於鮮魚，妳昨天不是說好吃？今天特別再煮一尾，何況我們自己也是要吃的，不單是為妳煮......」現場頓時尷尬不已。

我在家中雖排行老大，但說到體力，一向是弟妹們照顧我多，氣勢上我是柔弱的，被他們搶白自然是常有的事，所以與大妹相處起來，皆是高高低低，只要說到人生大道理，我就是名符其實的「長姊如母」，大妹必然是畢恭畢敬的聆聽我的意見與建議，但若在生活上，舉凡收納、清潔等繁瑣家事，我則屢屢被她修正，常需要她的協助與再教育，此時的我在大妹面前就是「唯唯諾諾」的了，因此外人鮮少能識得，到底誰才是姊姊？大妹大概看出我的不悅，趕緊解釋說：「我是很感動妳這樣為我準備佳餚啦，但又不希望妳因我而太勞累....」這就是我們傳統親情上的盲點，非得有這樣的角力過程，才能把大妹的心裡話給逼出來，否則就如同上一代的長輩的作法一樣，嘴巴念妳多此一舉，內心卻是高興妳的慎重其事。如果心裡想的，能與說出來的話一致，而不是拐彎抹角、費心地去掩飾真正浮現的情緒，那將減少很多的誤解與隔閡！

很多朋友與我一樣，都曾經與手足齟齬不合，常討論的話題無非就是：「到底該如何與手足相處才是正道？為何老是動則得咎，片刻都不得安寧？」這回大妹來，我有不同於以往的領悟。其實只要把手足也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的真誠關心，不求回報，只為對方好，帶著一顆犧牲奉獻的心，這手足關係豈能不好？猶記得，當我幫孩子們蓋完被，再去幫大妹蓋被時，那個心情沒有兩樣，都是怕他們凍著，又或者煮完菜時，希冀看到孩子們滿足快樂的表情，一樣想在大妹的臉上搜尋得到，怕他們餓著的焦慮亦無不同！難怪佛家說，不要有分別心，如果愛能一視同仁，沒有利用他人的私心，沒有要求回饋的居心，沒有比較地位的妄心，那這個愛放到哪裡都能發揮最大的效果，為我們帶來滿滿的溫馨與悸動！

我很慶幸自己這輩子能體嚐到養兒育女的心路歷程，才見識到愛原來可以有這樣無量無邊的境界，於是下定決心據此拷貝這樣的愛，來回報自己曾經錯誤對待的親朋好友！手足的緣份與情誼，有一定的時辰走動，錯過了就再無機會，把握眼下才是智者之思，過了良辰美景，往往是物換星移，再去遺憾與追回，已不是人力可及。我始終相信，一個人與他人有多少的相遇與共處是既定，這輩子的耕耘，只能留待下輩子享用，此生能掌控的無非就是：「當下」與「放下」，過了當下，只能放下，在當下的人，還需要猶豫嗎？盡情與放手的去愛吧！

說來饒富趣味，我們活著，卻感受不到呼吸，愛也是一樣，如果生活中能讓愛多突顯出來一些，是可以化解許多人生上的苦悶。此時此刻，我仍在等呼吸，等一個答案揭曉，等一個未來的祝福，等一個鹹魚翻身的機會，等一個天助自助的實例.....明明是臨門一腳，無奈好事多磨，怎不心急如焚？其實，有期待的事物本身就值得慶祝，那是上天的恩典，過於殷殷盼望，反讓期待的過程變成是酷刑與煎熬，該是最心滿意足的此刻，怎能是焦慮與不滿的愁滋味？初心的喜悅已不復得！我猛然驚覺到，人的慾望是如此的猙獰可怕，有了開頭，就想持續發展，發展之後就求立即的成效，成效收割就要快速定位，定位之後又如何？何處才是止境？永遠的庸庸碌碌，註定不得清閒！

元朝的范子安不是在「竹葉舟劇」寫下：「一生空抱一生愁，千年可有千年憂？則合的早回頭，和著那閒雲野鶴常相守。」嗎？改變一下心態吧！不必為了未知的明天憋滿了氣，那會逼自己只有兩個選擇，不是爆了就是昏了。我漸漸理解白老師的意思，等呼吸只是學習過程中的輔助方法，真正練就的是......從來就不需要改變呼吸的頻率，不管面對的是怎樣困難的一個體位動作，都足以使身體時刻保持規律的呼吸而不受影響，這才是大師的行徑，瑜伽行者的終極目標！

在現實生活中亦是如此，我不需等呼吸，我已然與呼吸進出同步！我不用期待，我早已與期待並肩同行！學學連續劇「瑯琊榜」裡的謀士吧，既然所有的局皆已巧妙佈妥，何不調息安定，瀟灑坐看風雲？

送上來的咖啡點心，正好承接耀眼的夕陽餘暉，勾勒出這完美極致的畫面，天時地利已然俱足，有等東風了......（文字＆拍攝：童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