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於朋友們紛紛在臉書上秀出與兒女們歡聚暑假的照片，忍不住反省一下自己，每天忙於與朋友們聚餐談心，倒是從沒安排過一頓飯單獨與兒女共享，兒子是不跟的，他一群朋友每天都盼著他，女兒則對我還有期待，於是訂了一家口碑不錯的餐廳，試圖一嚐母女約會的好滋味。

無奈好事多磨，當天好不容易從車陣中一路險象的開到餐廳門口，卻找不到停車場，要女兒進去詢問，她卻先行入座看菜單，遲遲沒出來給我回話，讓我一個人眼巴巴的在外頭等待多時。還好適時出來一位服務人員，趕緊叫住他，就這麼一折騰，停好車再回到餐廳早已忘了此行的目的，面對女兒就是一頓數落。女兒百口莫辯，嘴巴嘟嚷著她早已跟櫃檯說了，那服務人員就是被派去挪車位的，母女倆的互動模式與在家中如出一轍，妳一句我一言的來回較勁逞快，餐廳的柔和氣氛一點都軟化不了我們。

服務生隨即來點餐，暫停了我們無謂的爭論，送來兩個又大又笨重的高腳杯，不過是喝水用，卻整整佔據了小小桌面的二分之一。習於未雨稠繆的我不免疑慮叢生，於是招呼服務生把杯子給撤走。女兒一臉錯愕：「媽咪這是餐廳耶，別把它當是家裡的餐桌，好嗎？」無視於女兒的抗議，我一邊看著菜單一邊提醒她：冷飲對胃不好，炸物會長痘，咖啡太興奮，最好來杯無咖啡因的花茶，或者先來盤沙拉，如何?.......

女兒了無趣味，雙手環抱在胸前，瞪著我賭氣不點了，我則對自己掃興的口氣有些後悔，雖意識到得儘快改變這不討喜的嚴肅態度，但就是力不從心，僵冷的場面讓人洩氣到不行！突然，隔壁桌的兩個小女生打翻了桌面，那高腳杯果然應聲而破，接著就聽到哭喊聲，是碎玻璃劃破了其中一人的腳踝，看來傷口頗深，小女生臉上盡是痛苦的表情，夾腳拖上的白皙皮膚瞬間血紅一片。慌亂中，服務生竟拿粗糙的擦手紙給她擦拭傷口，我看了都疼，趕忙從皮包裡拿出面紙換給她，期能減輕她的疼痛感......

女兒有些難以置信的說：「怎又被妳料到了？」還提點我別太婆婆媽媽。女兒只會對抗我的慣性，但對於我平時即耳提面命之事她到底認同了多少？若非她親眼所見，只怕還是一昧地認定我是杞人憂天。常自認是開通明理的現代人，原來我並沒有比當年教養我的母親高明多少。

學生時代就有少年白，染髮的念頭從來沒停歇過，母親一再勸止，我始終不死心。有回去醫院看病，碰到一位與我母親差不多年紀的婦女也在候診，被她的頭巾所吸引，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化療後嚴重掉髮所需的行頭。她說她的膀胱癌惡化時，醫院曾一度想割掉她的膀胱，如此一來就得「造口」（註1)使用尿袋，這將造成生活上極大的不便，且聽聞掛上尿袋後大概都活不過一年（這是幾十年前的說法，以當時的醫療水準而言），只因造口不易護理，極易感染至敗血而亡，有如在身體上大開死亡之門。於是她苦苦哀求醫生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膀胱，還好後來狀況好轉無需動刀，再配合有機蔬食已日漸康復，如今只要固定回診做檢查即可。

回顧她罹癌前不煙不酒，生活作息正常，醫生研判她罹癌的最大可能性是她染髮過度所致，所以她叮囑我，健康為首要，千萬別受誘惑去染髮。其實母親早已分析過這利弊得失，但就是遠遠不及一個陌生人的現身說法，能使我一輩子謹記不忘。最近讀了郭漢崇醫師所寫的書：「我和我的18位病友的故事～涓涓人生」，書中詳細描述深受泌尿系統疾病所苦的病人，他們所接受的治療與心路轉折歷程，真的是字字血淚。雖然醫學界目前已發展至利用小腸做成可以儲存尿液的人工膀胱，患者已不需長期配戴尿管及尿袋，但是看到手術的風險及術後導尿等問題，依然讓我覺得膽顫心驚，寄予無限同情。我是何其幸運，能遇到貴人的箴言，否則以我幼時有腎臟病史，國中時期就有白頭髮的困擾，勢必難逃染髮、舊疾復發的厄運。母親是最早出現的貴人，我卻不識這緊密相隨的大菩薩。

再說，婚後由於熱衷於工作上的挑戰與屢受公司的重用，我一度想當個頂客族（註2)，對於母親的反對根本視若無睹，甚至揚言，若再逼生孩子，我就再也不回娘家，從此母親噤若寒蟬，再不與我一言。誰料到母親曾苦勸我的話，改從一個在菜市場賣菜的老阿嬤的嘴裡說出來，我就全信服了，且就在那年懷孕，還連著生了兩個，跌破所有同事親友們的眼鏡。

老阿嬤沒有特別會說話，她就像是刻意出現的送子娘娘一樣，簡單幾句就化解我的迷津，明顯看出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及刻板印象的負擔下，忠告是極易入耳上心，換做是自己的母親，則比登天還難。所以眼前兒子不跟，女兒不悅，不過是傳承的反應罷了，一份親子關係就是代表一種責任與範圍，緊緊圈住身為母親的我，時刻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與到我嘴邊的話，是否誤導了或投射了？怎樣都無法做到不在乎與不干涉，誰說母親不是一項職業？這職業病可嚴重了！

看著女兒低頭吃著她最愛的焗烤海鮮飯，心想有天女兒也會不跟了，到時我就得改頭換面不可，會換成什麼角色呢？朋友？老頑童？還是安靜的垃圾桶？但現階段還不是時候，曾聽人說過：「如果要毀掉一個孩子，就讓他隨心所欲」，我會繼續叨念下去，不怕他們聽不進去，就怕少說漏說了，終有一天他們自會全明白.......女兒說我像極了「花媽」（註3）！哈！

註1.造口：根據中華日報七月29日刊登的「造口人7~8成有心理障礙」裡引述奇美外科造口組長李凱莉所言：「罹患大腸、直腸、膀胱癌、腸阻塞等疾病的病人，除需手術切除病變的部位，同時在病人左側或右側的腹部開一個口，讓大、小便排泄物經此口排出體外，需要在造口處黏貼一個袋子來裝排泄物並做更換，醫學上稱之為「造口」，這類病人術後更改排泄通道至腹部留有一個「人工肛門」稱為「造口人」。由於腸造口沒有自制排泄功能，致大、小便無法自我控制，排泄物會隨時流出.......」

註2.頂客族：根據維基百科的解釋，英語：DINK是一個1950年代起源於歐美、在1980年代傳入亞洲的生活型態名詞，是「Double Income No Kids」的簡寫，也就是代表了「雙薪水，無子女」的家庭。

註3.花媽：日本動漫「我們這一家」的女主人角色，非常逗趣寫實，根據維基百科的註解，花媽出身九州大分縣，標準的家庭主婦，身形似半人魚，嘴唇粗並連接近整張臉（遺傳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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