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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十) 菊花香茅
2018/10/26 02:37:53瀏覽33|回應0|推薦0
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十)

菊花香茅

火車駛離瑞穗車站,父親的身影逐漸消失,隱入荒郊,退進山窩.
一個曾經領兵千人的副團長,把自己重新置身在有如緬北的叢林裡,在海南島的五指山中,獨自守著一個散兵坑,孤軍奮戰,他不懼艱苦,堅信勝券在握.


在回花蓮的火車上,裕生從手提包拿出一本書,是林語堂寫的<生活的藝術>.他說這本書很值得一讀,如果我喜歡,他讓我先拿回去慢慢看,我自然高興的留下.
說實話,當時毛頭小子的我,那懂什麼生活的藝術.不過有了這本書以後,寫作文時我就摘用些書裡的句子,似乎還挺管用的.一年後,裕生考上台大經濟系,離開時他把書送给了我.藉此,我要感謝父親和裕生,讓我初嚐有品味的咖啡和生活的藝術.

初三的下學期,課業加重,我特別喜歡盧立華老師的平面幾何,瘦高的盧老師是班上盧康民的父親,盧康民也是我附小的同學,他母親王序平才教過我們英文.
初三的英文則是江支璋教,江老師剛出師大,戴眼鏡,斯斯文文,非常注重發音.Airport,先扁嘴唸出乀耳,再鼓起兩腮把破音用力發出.這種幾近裝腔作勢的發音,日後同學相聚時,一起學著模仿他,都會莞爾發笑.其實江老師目的在強調,唸英文要放膽張嘴,不要吞吞吐吐,只在口裡胡亂打轉,沒人會聽得懂.
另外就是郭子究老師,他的la,la,la打拍子音樂課,把我們帶進讀樂譜領域,奠定紥實的樂理基礎,令我終生受益.

學期將結束前,即將要考升高中,我就收起玩心,努力複習各門功課.
那時父親仍抽煙,從瑞穗回來家裡時,母親嫌他搞得屋子污煙瘴氣,父親為了我,終於狠心戒掉他抽了二十多年的煙,省下錢給我買參考書,我也不負父母親期望,以優秀成績考上花中高一甲班,與原初三甲大部分的老同學再續同窗,同時也跟多位來自其他初中的精英結緣.

考上高中,這年的暑假,我把書本全扔在腦後,上山下海,玩得特別痛快,玩的最多就是和鄰友姚光根去811醫院打籃球.一個夏天,我就拔高了兩吋,幾乎趕過原來比我高的姚光根(他大我兩歲),打球時,我也能蓋他火煱了.

高一的級任導師林世鈞,教我們歷史,瀟灑倜儻,有副好嗓子,在晚會被邀唱<教我如何不想他>,唱功如歌劇家,搏得好彩.
王伯涵老師教國文,湖南人,國學底子深厚,訓詁引經據典,毫不馬虎,但湘音奇重,指責人時,尖聲叫道莫名其妙,被本省籍同學私下叫他,磨密匙喵,台語乃沒東西餵貓之意也.
陳源霖老師教三角,台大數學系畢業,人清痩,戴眼鏡,國語不太靈光,很少開口,上課悶頭寫滿一黑板,我們就跟著猛抄.
郭子究老師一直教我們音樂,他著手挑選新管樂隊成員,我幸運被選上吹黑管,同班的張清和賈文魁,也被選為吹黒管.課外活動時,郭老師開始教我們摸樂器.有吹黑管及參加樂隊的機會,從此引我入音樂世界.我的學業成績屬中等,乏善可陳.

                                                                    花蓮中學音樂教師郭子究先生(取自更生日報)

中秋節前,父親又回來家裡,告咖啡園先前曾遭病蟲害,又經七月底八月初連兩個颱風,他擔心今年咖啡豆的産量.中秋節時,何绍福叔剛從花蓮團管區退役,特地來四村,送我們一盒廣式月餅,他是父親舊部屬中,跟我們最親近的一位,何叔為人忠厚又戀舊,他的造訪令我們倍感溫馨.

入了冬,終於到了咖啡採收的時刻,父親督導招顧人工,分批採摘,經去皮,發酵,清洗,曝曬,乾燥後裝袋,兩三個月下來,共收得兩千多斤粗咖啡豆.那是父親一整年的心血,正待價而沽.
據父親在翌年春節返家時說,收成後近半個月,才等到批發商來.驗收時百般刁難,嫌咖啡豆品質稱差不良,藉機強壓下價錢,全數賣出僅得兩萬台幣.
結算下來,父親分得不足七千元,從中又分出三千給吳排長,所剩已不敷投入的資金.鑑於無法獲利,白做一年工又兼賒本,父親只好決定就此打住,離開咖啡園,回來家裡另謀出路.

事後的檢討,結論是,此番僅是挫折,並非失敗,因咖啡豆產量不比以前少,要不是颱風及病蟲害,今次產量必會遠超過往年.無奈時運不濟,加上批發商刁難殺價,才致使父親放棄經營咖啡園.但無論如何,總的來說,種咖啡這一行業在當時沒市場.
那年頭,人們首先顧的是填飽肚子,沒有喝咖啡的需求,因此很難賣出好價錢.再者,務農是靠天吃飯的行業,開始時過份樂觀,低估了天災和病蟲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回溯當年,日本人在台灣大規模種植咖啡,西在雲林古坑,東在瑞穂舞鶴,都曾輝煌一時.
爾後,日本人戰敗離去,隨之逐漸沒落.時至今日,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咖啡已走進千家萬戶,不再是奢侈品,更吸引了許多有志之士,以現代化經營,結合養生有機環保的概念,將此沒落的傳統農業,轉為有聲有色的休閒觀光行業.百年的舞鶴咖啡樹,在後起之秀的呵護下,又重新茂盛,果實磊磊.
時隔數十年,八十多歲的日人國田宏,受邀重返他念念不忘的舊時山窩,豎起他父親國田正二的雕像,紀念這首位開拓舞鶴咖啡的先行者.
今天,人們來到舞鶴,當年的茅舍早已不在,代之而起的是新頴的民宿,錯落在山窩和台地上,處處飄著咖啡和茶香.掃叭頂的雙巨石偉峨迄立,伴著北迴歸線碑的知性展現,秀姑巒溪湍流的刺激,更是令人趨之若鶩.累了即可就地泡入紅葉溫泉鄉,如此的好山好水,絕非是父親和我當年所能想像.

咖啡園短劇落幕,東台灣風雲轉往宜蘭上演.盧家自從遷來宜蘭,歷經了七八年慘淡經營,蒙天主的恩賜,接連添丁又增女,如今再次準備迎接新生命,紮紮實實的根植在東台灣的這片沃土.然而,非常不幸,盧家男主人飛軍官,在數度調動之後,不再執行飛行仼務,升遷亦已無望,於是沉迷在麻將牌桌的煙霧裡,愈陷愈深,無以自拔.為贖賭債,不惜放棄二十年的軍職,辦了真退役,把退伍金(四萬多台幣)孤注一擲,砸進了牌桌,結果一輸再輸,不僅將半生的心血付諸流水,也連累了嗷嗷待哺的一家人.
1961
年初,等到知道收手時,半數退役金已落他人口袋.家庭遭遇了重大變故,正唸初二的盧景平,身為家裡的長女,她承擔幫忙照顧弟妹,感受到生活的壓力,對打牌賭博深惡痛絕.
此時,盧家的孩子王聶長運,也已结束警校外事班受訓,被調往花蓮港警所,任職外事組長.四月中,盧景平的二妹出生,取名字景蘭,長女景平照顧弟妹的擔子就更加沉重了.

回到花蓮,梁家遠征軍統領又要出征了.他是個閑不住的人,與其在家成天被聽母親嘮叨,不如出去外面闖.所以春節一過,父親就去了一趟台東關山.
為何是關山?原來是老同鄉謝校長牽的缐.年前,從瑞穗返花蓮的途中,父親特地在壽豐下車,去拜訪多年不見的謝校長,那時,謝校長已卸任,在農會工作,父親告以近況,並向他請益有何機會.謝校長說,他的一位郭姓鄉親,在台東關山鎮任民政課長,曾向他提及關山有塊山坡地待開發,他願推薦父親去看個究竟,父親即欣然接受,故有關山之行.
從關山回來,父親告訴母親,他已決定立即再去關山,與人合種菊花,預計年底即有收成,又是一次火燭腳行動,父親頗似個突擊隊員.

到了暑假,花中的軍樂隊奉派往台北受訓,由郭子究老師領軍,我隨隊坐車走蘇花公路,再轉北迴鐵路,來到板橋華僑中學,與來自全省許多中學的樂隊,參加暑期軍樂集訓營.
食住由教育部及救國團合安排,我們住在一間大教室裡,地上鋪著三四排塌塌米,各人分得一塊塌塌米的床位,吃的是食堂的大鍋飯.教師主要是國防部軍樂隊成員,他們個個頂尖,專業素養毋庸置疑,教學有一般課程,個別樂器及合奏指導.

記得當時上大課堂,不知是因課堂人多,空氣太悶,還是因晚上沒睡好,我直感覺昏昏欲睡.劉相生(吹低音喇叭)也大概跟我一樣,直說撐不下去了.兩人於是一道溜出了課堂,在外面遛搭了一陣,又找個蔭涼處聊天.劉相生是花蓮壽豐的客家人,我又曾在壽豐上一年級,兩人說不定還同學過,我的客家話雖不流利,彼此還是挺聊得來.經過幾天的觀摩學習,穫益良多.

樂隊集訓結束,回到家裡,父母親應我的要求,添了一輛腳踏車.我就邀姚光根騎鐵馬長征太魯閣,藉此行慶祝他考上花中高一.這趟路單程將近三十公里,騎這麼遠的路,我們倆人都是頭一遭,整天下來,雖然全身酸痛,卻還要逞能,相約下次騎去天祥.
過了一陣子,我們真的又再次遠征,但路途實在太遠,在長春祠往天祥的半途,怕天黒趕不回家,我們就折返了,沒能完成此一壯舉,頗為遺憾.然而,經過兩次的長征,我又拔高一兩吋,遠髙過了姚光根,打籃球時,我就肯定要他吃火鍋了.

我和姚光根除了騎車,也數度爬山踏青.大多時,我們從縣政府後面,走登山的小徑登上美侖山.
美侖山在花東縱谷的最北端,高雖僅百來公尺,登高遠眺,亦可將無限美景盡收眼底.
西望是後山的美侖溪,自縱貫山脈緩緩流出,婉延在縱谷,彎過美侖山南麓,流入太平洋.
南望是較長的花蓮溪,遠遠從縱谷的南邊,流到海岸山脈的盡頭出海;東望是無際的藍海天,和那港邊的白燈塔.
美侖山頂有步道可行,南北長約三四公里,,往北可下到北埔機場,山下有個非常大的防空洞,陰深的令人好奇.不過,我們大都往南走去忠烈祠,繼而可走入市區,去逛書店或看電影,消磨我們青澀的年華.

青澀亦青春,情痘亦初開,有了騎車的活動力,我的附小同屆同學,在甲班劉雲程導師的帶領下,二十餘人的鐵騎隊,往花蓮的南邊郊遊,在鯉魚潭的湖光山色中,留下我們青春的身影.

入秋後,我們的樂隊接手全校升降旗的領樂,同時在各節日,帶領花中學生參加集會遊行.
彼時,成天口號叫囂反攻大陸,各校軍樂聲喧天駕響,氣燄高入雲霄.
開學後不久,為準備參加來年春天的全省中學音樂比賽,郭子究老師加緊了我們的演奏練習.
課業方面,我喜歡上許棟財老師的化學課.許老師台大化學系畢業,正科班又認真,由不得你不喜歡他的課.他有則挺有趣的故事,當年他考台大時,國文的作文題是,從台灣看大陸,他不知如何下筆,就只好寫,台灣離大陸太遠,他又沒有望遠鏡,所以看不到什麼,可想像他的國文是什麼分數.

這年的秋天,梁家遠征軍在美國的前導,傑克麥當勞,Jack McDonald高中畢業,入學新罕布什爾州技術學院.前此,美國新任年輕的甘乃迪總統,宣布阿波羅登月計畫,美蘇冷戰開啓太空徑賽.然而,文學巨人海明威,此時卻對這世界深感絕望,自決了他62年的生命,無緣見到人類登月的壯舉.
十月中旬,另一文學大師張愛玲,則與花中校友王禎和(時年二十歲,台大二年級),相伴來到花蓮市的溝仔尾,體驗另類的人生.張王倆人的這段經歷,是否有可能引出如下的另一段際遇?


                                                                                          王禎和領張愛玲逛花蓮市溝仔尾的奇緣

一個周末的下午,在花蓮市的鬧區,一位戴眼鏡著白襯衫青年人,和一位短髮瘦高著花衣裙的中年女人,倆人貌似一對情侶,一同來到南京街與博愛街的路口,正要走向溝仔尾,去體驗王作小說故事中的情節.人群中,一位身著花中制服的高中生,踩著車也正巧來到這個路口,要去天祥戲院看電影,跟張王這對擬情侶擦身而過.
如此像拍電影般的情節, 雖然只是個憶想, 卻又多麼像真實的人生啊!

重回現實世界,一個張愛玲筆下滄涼的世界,如同走馬燈,轉著轉著就嘎然停止的世界.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中斷了她東台灣浪漫之行,她被告知,她的洋丈夫賴雅再度中風.
過不久,報纸報導羅卓英因糖尿病過逝,得年65,梁家遠征軍統領再失一先師.
於此同時,報章再傳惡耗,父親的另一鄉親,謝校長在花蓮東部旅社,突然因腦充血,中風身亡.

這兩道消息,都是在父親年底回來家裡時,我告訴他的.被現實多番折磨的父親,聽到時,除了深感意外和痛惜,也只能淡然處之矣.
父親的淡然是不無原因的,因為種菊花又落得無利可圖,不只他自己大半年心血付諸流水,也逼使母親開始做家庭工,來貼補家計,疏解生活困境.
至此,父親仍不服輸,菊花不行,改種香茅,繼續返關山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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