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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七章 充實的過程(1963-1968)(三) 知本父子會
2018/10/28 07:16:09瀏覽50|回應0|推薦0
遠征記實錄 

第七章 充實的過程(1963-1968)(三)

知本父子會


在一個既無音樂系,又無文學院的大學裡,一個普通的學生寢室,居然擁有三把小提琴,可真是難得,而我有幸恭逢盛世,自是樂在其中.
然而,在我的寢室裡,除了洋溢濃厚古典音樂風,同時也混著另有一種奇特的音調,一首從陳武夫嘴裡唱出的台語歌.他可以整天不停的哼唱這支悲曲,像一台跳針的破唱片機,不停地重複播放同一支曲子.原本要宣洩身世悲涼,亦或失戀絕望的好歌,卻成了惱人的煩擾.
為顧全同學情誼,只要他不是太過份,我們也不想撕破臉,能忍就忍著算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對音樂的品味也各不相同,端視個人家庭及環境背景而異.但是我同寢室的雙陳,不只名字各據文武,連音樂愛好也有天淵之別,也真是趣事一件.

初來中興,管樂隊是我參加的唯一社團,為的是不想荒廢我的黑管.
這個社團空有其名而無其實,只有幾件陳舊的樂器,沒有練習演奏場所,應數系二年級吹小號的錢大頭,由他帶頭,每星期三下午召集幾個新生,在學校一角的老舊倉庫外,吹吹打打,不成氣候,不久,我的興趣轉為小提琴,管樂隊我就不去了.
在寢室裡,林富雄不時會拿出歌本,唱些民謠或藝術歌曲,我也常跟他合唱,<本事>,<聞笛>,<為住長江頭>,<當晚霞滿天>,<教我如何不想他>,<英國民謠安娜羅莉>,<美國福斯特民謠等等.
有一回,我們的歌聲引來了同宿舍的黃福安,唸農製,來自馬來亞的僑生.他唱了劉雪庵的追尋,真把我給嚇呆了,他的歌喉可比歌劇的男高音,唱畢我們報以熱烈掌聲.他也讓我們開了見識,原來他中學的國文老師竟是追尋的作詞人許建吾,難怪會名師出高徒.

跟音樂發燒友同居一室,肯定是會被深深感染,看見拉琴人專注陶醉的模樣,羨慕得手癢癢,自然也想來拉拉試試.小提琴這種樂器看似簡單,容易上手,學起來可不容易.沒有像吉他的固定音階,左手抓不準音,右手的弓又不配合,拉出來的必成了殺雞,一般人玩兩下就會知難而退.然而,我卻不懼困難,拿定主意要去學.
剛開始,我只能等室友練習完停手時,乘機鋸一鋸,接受些指點.後來林嘉明買了把山葉新琴,我就開始用他的舊琴,跟著他按部就班的學起來.樂器是現成的,老師又是免費,我再不乘機把握,那就太辜負老天給我的機會了.從此,我也就跟小提琴結下不解之緣.

中興前身是農學院,又遠離台北首都,風氣無疑較閉塞.到六十年代初,台灣在經過十年的奠基,經濟開始轉型,跟著美歐亦步亦趨,封閉的社會逐漸開放.就在我上大學的前一年,首家電視台開播了,進到中興,在學生活動中心有台黑白電視機,每晚播放三五小時台視的節目,给學生們提供新聞資訊及課餘娛樂.空閒時,我會去活動中心走走,觀棋看電視.
到了十一月,電視播出連串駭人新聞,月初,越南總統吳廷琰被刺,下旬時,美國總統甘乃迪遇剌,一時間,整個世界再度動盪不安,各種陰謀論沸沸揚揚.這些都是繼此前古巴危機,黑人民權運動之後,人類歷史的重大事件,令人感覺世界似又頻臨大戰,難道二十年一輪迴的世界大戰又要重演?
第一次大戰1918結束,1937日本侵華,二十年後,1939德國入侵波蘭,開啓第二次大戰,1945日本無條件投降結束二戰,而今又過了將近二十年,全球籠罩在核戰的危機中,難道人類真的逃不過被毀滅的噩運?實在令人不敢再往下想.

雖然這世界殘酷不留情.中興農化新鮮人青春不留白,回首更不後悔.
時值已近歲末,林富雄和我出點子,準備在寢室歡度耶誕節.
為了營造過節氣氛,林和我借工讀除草之便,大膽的選定校園貼河溝邊,隱避處的一棵矮小松樹.
在耶誕夜入夜天黑時,兩人快手快腳把樹砍了,抬回到寢室,竪立在書桌上.
王清秀則帶頭,把草紙捲剪成長紙條及碎紙片,將小松樹裝飾起來,我們接著連唱了幾支聖誕曲子,王清秀又帶林嘉明,林富雄和我擺起拉琴的架勢,拍下非常珍貴的合影,留下永遠難忘的一刻.

中興大學農化系新生宿舍二景.
                                                        右向左:陳文雄,林嘉明,王清秀,梁華岳,張治,林富雄,李凱旋

                                                                         前向後:王清秀,林嘉明,梁華岳,林富雄

電視報章驚竦的畫面,儘管一波又一波傳來,我們這一群大學新鮮人,仍然沉緬在新的憧憬裡,紛擾的外界離我們太遠,與我們無切身的關聯,沒人會杞人憂天,我們要及時行樂,為什麼不可以?
我們年輕有活力,我們要去擁抱大自然,於是農化系全體新鮮人一起去暢遊日月潭,要去擁抱寶島的好山好水.
中興農化系暢遊日月潭時留影,且引王維詩以表豪氣.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今朝我稱世/長嘯復吟詩


期末考結束後,我走北迴線返四村,與母親同度春節.早先元旦時刻,父親曾回家和母親相聚,在我到家前他已重返台東,全家三人無法團圓,父親約好我返校時走南迴線,經台東知本時去看他.
回家過春節,母親為我做了她拿手的各式年菜,又重溫了四村拜年的熱鬧,雖然人事已有不少改變,眷村過年的氣氛仍然不減.
短短半年,隔壁小劉的妻子添了一千金,說願過繼給我們,卻因生下來就帶著四顆牙,被母親回拒了.正對門的陳家,則遭遇巨大變故.陳上尉甫才退役,獨營一間電氣修理店,又上手一輛二手機車.但陳上尉喜杯中物,酒醉駕車,撞成腦震盪不治,留下髮妻及一對兒女,令人不盛唏噓.
人世間,生息不滅,東台灣的另一處,盧家又添一女名景蒂,增添了過年的喜氣,梁家遠征軍日益茁壯.

春節期間,我去找賈文魁,他是我高中時的好友,兩人在樂隊同吹黑管.他連年在校總成績前一二名,被保送進台大唸土木系.我在他家和他一起聽黑膠片,他特別喜歡一張世界民謠組曲的片子,尤其推崇Oh,Shanandoah一曲,此曲也成了我的最愛之一.
吃足了母親的年菜,又到了跟她道別的時刻,自從我去台中上學,便留她夜夜在孤燈下,獨個埋首織髮網,形單影支的叫人不捨.母親說她已習慣了,我聽出這句話是多麼的無奈.再次離別,我搭上南迴線返校之途.

在台東知本車站見到父親.他身體健朗,依舊神采奕奕.我跟著他走去農場,沿途遍地荒草卵石,我們邊走邊聊,他告訴我來知本的來歷,我也把學校生活,及在南方澳見陸連長和在台北見楊伯的所見所聞描述了一遍.來到農場,好幾列長茅舍,父親帶我見過幾位長官,都是開發總隊的中大隊長,在父親的房間略休息,就跟大夥吃晚飯,餐畢盥洗後就寢.
隔天一早,父親就帶我在農場轉了一圈,見一批批人員在卵石地工作,有的鋤地,有的挑著畚箕,父親說他們都是待退役的軍人,屬於東部開發總隊.
我們來到一位著灰夾克的人面前,父親和他互稱老的打了招呼,就跟我介紹這位劉聿白伯伯.

                                                               四十年前贛西北七傑的劉聿白(前右一), 前左一家父梁漢輝

劉伯伯親切的對我說: "聽你爸爸說,你要來看他,終於盼到你了,年輕人,真要得,有前途".
父親後來告訴我,劉伯伯長他兩歲,軍校十七期,是當年贛西北七傑之一,也參加過遠征軍,來台曾官拜上校,退役後亦流落到這裡當監工.
父親感嘆道:"來台當年併肩的戰友,二十年後竟又都落難到在一起.世事難料啊".

其實,當年我對父親的工作無甚了解,對他所屬的單位更無從認識,只知他被東部開發處收容,住在部隊裡當個臨時監工,每天三十塊錢的工資,撐住我們一家三口.
我告訴父親我想重考聯考,想去唸台大,父親對我說:"只要我肯上進,他不介意做小工,供我唸完大學".在那個當下,我們父子倆的思考和目標都很單純,一個只顧唸書,另一個全心全意供兒子唸書.我們唯一的交集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個食古不化的老調,也是往後很長一段歲月裡,梁家遠征軍的精神主導,是幸亦或不幸?只有天知道.
我們無恆產,無背景,我們還要反攻回大陸,不唸書,能做什麼?

農場轉了一圈,沒什麼值得看,大多是待開墾的荒地,唯獨來到一鳳梨園最值得回味.感謝父親友人的慷慨,從樹上現割下熟透的鳳梨,削掉外皮,切開一半給我,迫不急待大口咬下,又甜又嫰又多汁,滿嘴甜汁盛不住,隨口滴下,那美味口感真是無法形容,我直呼過癮,終生難忘.
翌日一早,在知本車站揮別父親,坐上公路局車子,往屏東去.

重回校園,上課,拉琴,聽曲猜名,日子依舊如常.
只是後來氣氛已漸有改變,寢室裡,似乎人人都在準備重考,包括我自己在內,人心思動日切,緊鑼密鼓,有點像貝多芬田園交響曲,正待進入第三樂章之前.
更添增緊張氣氛的是,陳文雄不知從何弄來一台唱機,古典音樂日夜幽揚,喜歡的人聽的過癮,但卻也引發抗議.為了不影響他人睡眠,陳文雄約我一道,半夜帶唱機去大禮堂,一面聼黑膠片,一面開夜車K重考書本.有好長的一段時間,陳和我沒日沒夜的沉迷在一支支名曲之中,所幸後來唱機被主人取回,才終止這段年少輕狂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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