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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七章 充實的過程(1963-1968)(一) 大學新鮮人
2018/10/27 15:53:24瀏覽47|回應0|推薦0
遠征記實錄 

第七章 充實的過程(1963-1968)(一) 

大學新鮮人 


入夏以來,隨著聯考的戰火升溫,全台灣突然飈起一股梁祝旋風,各地戲院門口排起長龍,黃梅調傳遍大街小巷,梁兄哥迷倒男女老少,所向披靡,連披頭都瞠乎其後.更有趣的是,我走在屋子外,四村鄰居的大媽見了面,也笑稱我是梁兄哥,我也只好報以儍笑.

而此時,長達半年多的聯考備戰,已進入挑燈夜戰階段.
高三甲教室徹夜燈火通明,有人睡眼惺忪看書本,有人拿著筆做演習,有人扒在桌上小眜,也有人乾脆併起書桌趟下.另有兩名散兵,陳其祥及梁華岳,則借斥候之名,挾著書本去海邊遛趿.
此番情景何似兩軍開戰,夜幕低垂時,雙方堅守在陣地裡,等待拂曉的攻擊.

十九年前,在緬北密支那的叢林,父親和他的同僚亦徹夜守著戰壕,準備隨時攻城. ,十九年後的此刻,父親仍窩在台東的深山裡,繼續他的孤軍奮戰.
父親勤奮鋤著野草,為著培植香茅,為著收穫的成就,為著那令人垂涎的一句話,“一桶香茅油換一間民宅.”那知他原來是跟著別人一窩蜂,栽進已風光了近十年,即將消散的香茅熱潮中,於是他又落了空.


父親乃一介軍人,只知奮勇作戰,保家衛國.退役下來,自謀創業了,一心努力耕耘,卻疏於綜觀大局和市場分析,又加上時運不濟,成功也就從未和他過結緣.
經過五年的奮鬥.及一連串的挫折,起自營建執照的騙局,咖啡飄香的遠去,菊花的凋落,到香茅的草草結束,父親付出了他壯年最精華的歲月.幸好,當他收拾簡單的行李回家時,迎接他的是個準大學生的兒子,而且是個要唸農業化學的兒子,他也立即一掃落魄的心情,開懷的向我加油鼓勵.

苦等了個把月,八月廿六日終於放榜,初見報紙榜單時,從頭一個名字,一路查過上千人,從台大,師大,成大,東海,到中興才看到自己的名字,沒能落在排名較高的榜上,多少感到幾分失落.
當然,這主要是我的資質中等,聯考的成績不夠好,又因我填志願時,主要以化學有關的系為優先,而忽略了他校的科系.以我當年的總分數,可進成大的數學,交通管理或工商管理系,也能上師大的數學及工教系,甚至在中興本校,我可進化學或應數系.
更有甚者,在農化系內的兩組,我依往年榜單的排列,選了土壤肥料(土肥)先於農產製造(農製).等到開學之後,才知原來農製是中興全校最熱門,人人搶著要想轉入的系組.
回看當年的榜單(難得花中老同學趙震甲還存有一份),前面提到的這幾個不同院校的科系,最低録取分數在321328分之間,總共近四百名上榜的人,若在填志願時稍有差異,或因總分有一分之別,就決定了一個人終生全然不同的命運.


民國5 2年大專聯考甲組榜單
                 梁華岳名登(右二行第二位)中興大學農化系土壤肥料及農產製造兩組放大榜單

聯考果真有無上的魔力.那個年代,每年十萬莘莘學子,日夜苦讀,搏命一戰,只得兩萬多人擠入大學窄門,殘酷的撇下數萬學子,求學無門,失望難過.有幸能夠擠進來的人,也陰錯陽差,因一分之別,而改寫整個人生.科舉制度,一考訂終生,自古以來被詬病,聯考有百般的不是,但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卻不失為最公平之途,而吾等過來人,亦無不是當年此一魔怪的產物矣.

說來也真湊巧,我考取中興大學農業化學系,似乎有如天意的安排.父親辛勤的農耕勞作,枉費他五年大好歲月,付出了無比的代價,母親和我也一同挨苦.然而,他的兒子竟考取農業化學系,這是否意味,老天也要我投入農業的行列,以期用化學來改良及創新,以繼父親未竟之志.其實當時,父親和我都並無此聯想,僅只是為我考取大學而高興,那有本事來揣測天意.

正當我為聯考埋首之際,蘭陽女中高一殺進了三劍客,三個高頭馬大的美女,她們是同在一班的孫鐵毅,黃明智及盧景平.三人各領風騷,同行走在街上,路人皆為之側目,偶爾亦引起尖哨聲.
孫鐵毅家住圓山,其父任警職,家裡也是孩子成群,她有長兄及弟妹,大姊孫鐵君頗有姿色,曾參選過第三屆中國小姐,後在宜蘭天主堂主日學校任教,與盧景平母親頗有私交.
黃明智的父親任軍職,母親則在酒廠工作,住盧家的附近,在往蘭女的路上,黃盧兩人常同道走去上學,因之交情甚密.
三劍客成群結黨,有同窗情誼,又具相同家庭背景,此後的數十年,三人的交情愈益彌堅,成為梁家遠征娘子軍的將帥.

蘭陽女中三劍客盧景平()與黃明智

黃明智與孫鐵毅()

聯考過後,緊繃的情緒立即疏解.夏日炎炎,我和姚光根繼續打籃球,遊山玩水,把握可貴的相聚時光.暑假一過,我得去台中上學,就不再與母親和四村的鄰友朝夕相處.
芻鳥已成長,羽毛亦已豐滿,遲早會要離巢而去.長久以來,一直有獨生兒子陪伴的母親,即將要面臨頭一回空巢期,是無奈,也是無可避免.母親一向堅強,相信她會安然渡過不適應期,也盼父親今後不再自我放逐,就近在家穏定下來.
事實上,當父親發覺香茅已失前途時,就作了收手的決定.他已給了自己五年打拚的機會,既然一無所成,不如就此作罷.再者,當初留下三分之一退役金,已不足供我唸四年大學,他得找份有收入的工作,來支撐家庭及我的求學.為家庭大計著想,父親終於退而求其次,套一句廣東俗話,馬死落地行.意思說,身為一個有素養的革命軍人,就該能伸能屈,勇於承擔,負責到底,
父親既已做了明智的決定,也就結束關山的事情,回來家裡,著手尋找工作.

彼時,來台退役軍人,自謀發展遭遇到困難失敗,比比皆是.有鑑於此,當局在各地設置榮民服務處,多方為榮民排難解困.
父親因之從花蓮榮服處得知,東部土地開發處於始成立,處長曾戛初,是當年上高會戰時預備第五師師長,同在羅卓英的麾下,與父親所在的二挺並肩作戰.
他於是去函給曾處長,告以來歷及原委,立即獲曾處長回復,推薦父親前往台東知本,在開發第二總隊當監工,每日工資台幣三十塊,不日即可赴任.獲知此佳音,我們都為之雀躍,長夜的曙光乍現,等著迎接新的一天.

在宜蘭,同樣處於困境的盧家,情況就複雜多了.先前,因賭又遭騙,致使退役金大失血,盧景平的父親曾參加教師甄選考試,未獲錄取.之後,在沙石廠工作了一段時間,以健康理由而告停止.
她母親尋得一雜貨店出讓,要投下五六千元,卻遭盧父否決,夫婦兩人為此大為爭吵,幾近破裂.為維持生計,盧媽只得繼續在菜市場賣菜,盧景平則領弟妹在家幫忙整理青菜,剝豌豆,蠶豆和豆芽,也幫著在院子(一個有私人防空洞的後院)養雞鴨,火雞和羊,因而看到過小羊出生的全程,留下深刻印象.盧家兒女成群,無固定收入,生計困難可想而知,求助於天主堂的慰藉和幫助,已是不可或缺了,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暑期將過,離家的日子已近,父親協助我把單車托運去台中.先前,他已分別去函給楊伯及陸少雄連長,告知我將在往台中上學的途中,特地在蘇澳及台北下車,代表父母親探望多年不見的老友,也順便給我機會做點公關,多長些見識及人情事故.
九月初,我在花蓮市公路局車站,帶著母親的叮寧出發,從此開啓我漫漫的求學征途.

經過近四個小時的盤旋,在蘇澳車站見到陸連長,依稀還記得他長臉,黑幽,矮個的形象,他則大嘆我長大成人.接著,我們搭車來到南方澳,在港口附近的一棟民宅,見到陸媽媽和陸志雲.
當年,離開雲林大埤時,志雲才一歲,匆匆十一年過去,他也已考上了初一.當晚陸連長夫婦,為我洗麈,也同時祝賀兩個後輩,在求學之途分別更上一層樓.隔天,陸媽媽帶我一去港口轉了一圈,又在菜市買了些東西,回住處準備晚餐.

傍晚時,陸連長下班回來,一起吃過晚飯,我沒事獨個走到屋外,聽見鄰居傳來不停拍桌的響聲.
於是我順聲走過兩間屋子,看見門裡面有個赤著上身的人,在一張方桌前面,對著神位,一面㨪動著身子,嘴裡唸唸有詞,一面用雙手不停的拍打桌面,拍得劈叭作響,拍得他的雙掌紅腫腫,其狀可怕嚇人.此人狂飊了一陣子,接著用顫抖的手拿著毛筆,在符紙上胡亂塗鴨,嘴一直不停的唸著,塗完一張又接另一張,過後,他在香爐裡點起火,把幾張他的畫符給燒了,再把香爐裡的灰燼倒在一張畫符上,摺起包妥交給屋裡的婦人,那面帶哀傷的婦人接過符包,同時也把一紅包給了那人.
全程約半個小時,我在門外側邊老遠,靜靜的看完全程.回來跟陸媽媽報告,她說,這是一種本省的習俗,乩童替人求符,消災解難.我問那符包灰燼是何用,她說:"符灰泡水,喝了治病."
沒想到,這個草根民俗,竟是我離家上大學,頭一個開眼界的見識.
在陸家住了兩晚,第三天早晨,陸連長帶我去蘇澳,車子從港邊盤上山時,自高處俯視整個港灣全景,好一副美麗江山,我想這才是我要見識真正的台灣.

當然,真正的台灣更少不了繁華的台北.離開蘇澳三個鐘頭後,我已穿過台北火車站的人群,擠上0東公車,一路拖著黑煙,把我送到東門市場附近的永康街.下車找到十三巷廿三號的中山學術基金會,一棟四層新的樓宇,鶴立在四周皆是平的民宅中.
按了門鈴,迎面是一位頭髮稀疏,滿臉紅光的老者,他就是我記憶深刻,面似美國西部印地安紅人的楊伯.他叫著我的名,不敢相信我已長得這麽高,我也感覺楊伯老了不少.十年前,他帶我去看剛通車的西螺大橋,記憶猶新,此後,各奔東西,每當父母親提起我幼時,總不忘楊伯忠心耿耿,視我如己出.今日我來看他,猶如父子重逢,彼此自是歡喜.

梁家軍最可敬的老臣楊明伯

楊伯帶我在基金會一樓看看,他是這棟樓的管家,任真負責,頗為基金會董事長王雲五頗器重.楊伯也極推崇王雲五的刻苦自學,助國父革命,主持商務書局,發明四角號碼字典,著作等身,成就非凡.王雲五知道楊伯的身世,特別給他樓下一間房住,也有間小廚房可用,我來了,他讓我睡他的房間,他自己搭行軍床睡客廳,這位老者面似嚴肅,心地卻非常慈祥,令我敬佩感動.


                                                         超過半世紀歷史的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位台北市康街1323

晚飯時,楊伯帶我出基金會巷口,來到永康街近信義路口的劉家鴨莊.店主立即笑迎我們,楊伯是這家粵菜館的常客,與店裡的老廣伙計個個熟悉,把我給介紹了一番,彼此相談甚歡.楊伯替我點了一份招牌的臘味飯,他自己不吃,只喝白酒.那臘味飯真是美味至極,我吃得可能耳朵也動了.這家老店到八十年代更加興旺,母親和八姑在台北時,也常結伴來光顧.
吃過飯,我們走回基金會,楊伯走到廚房,打開爐子上的一個大鍋蓋,裡面是滿滿一鍋湯.他說:"這是西洋菜豬橫舌湯,我小時候常吃的東西."
他拿個大碗裝半碗飯,再舀湯菜在飯上,做自己的晚飯,又舀一小碗湯給我嚐.這湯顯然已經燉了很長一段時間,西洋菜全都又黃又軟,豬橫舌(胰臟)一碰就破,兩樣東西我很久沒吃過了,嗜了一口,立即感鮮甜味美.楊伯果真是父母親稱讃的上等好廚,有幸與他結伴,真是我們的福氣.

說到我們有福氣,楊伯的福氣就完全談不上了.1948年春節,經香港回他自己家,與妻女匆匆一面之後,即和我們一道出生入死,漂泊至今,孤家寡人守著這棟樓.楊伯的身世令人堪憐,難怪他終日煙酒不離手,把白酒當水喝,把苦悶逕往肚子裡吞.
兩岸長久的隔離,造成無數的人倫悲劇.,我這個十年才見一面的兒子,又能給楊伯多少慰藉呢?我只能報以今後多來幾趟,多喝些他的老火湯.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在中山基金會住了兩晚,喝足了老火湯,不捨的揮別楊伯,繼續我往台中上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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