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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九) 咖啡園
2018/10/24 13:04:10瀏覽21|回應0|推薦0
遠征記實錄 

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九)

咖啡園


倒楣的日子發生在中秋節.
當天,父親提著一盒月餅,來到溝阿尾的那間鐵皮屋.敲門無人應,推開未鎖的門,屋內已空盪無物.那一刻,父親終於恍然大悟,他被朋友欺騙了.遍問四下的人,都不知蘇耀光去向.
回到四村,向宋萬來探尋,亦一問三不知.考慮報警,卻因手中無實憑借據,告狀亦難成案子,打官司勢必又勞民傷財.最後只好忍氣㖔聲,接受母親日夜不停的嘮叨.

至此,積怨已久的母親,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她數落父親種種的不是,從跟蘇耀光在風化區鬼混,還逼她變賣金飾去揮霍,一直追朔到海南島,跟別的女人勾搭的流言.
凡此種種,有如決堤的洪水,滾滾衝出,聽在父親耳裡,字字如針刺,句句如刀刮.為顧全大局,父親自認理虧,沒有惱羞成怒,僅說母親不該口出惡言,隨便侮辱他,不能因一次的失敗,破壞了家庭和諧,眼光要放遠,不能只看腳趾走路.

一心想轉行奮鬥,卻出師不利,短短半年不到,就被人騙掉一萬多塊錢.父親遭此沉重打擊,他全歸咎自己,急功近利,無社會經驗,冒然入錯行.
常言道,不熟不做.既誤入了途,不幸又交上惡友,缺乏洞察力及警覺心,盲從固執,不聽勸言,一意孤行,終落入他人陷井.二十年軍旅,帶兵作戰,出生入死,卻未能悟覺人心險惡.商場即戰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只有痛定思痛,記取教訓,繼續往前走.

經過一番反省,父親寫信給熙哥,告訴他事情發生的經過.熙哥立即回信邀父親來鳳山,一者疏解鬱悶的情緒,再者,讓父親看看他買的地,一道共商大計.
父親於是應邀南行,搭花東鐡路,繞道南迴公路來到鳳山,熙哥親往迎接至他的住地,過埤里21號之2(後改過埤路561),見到熙嫂,住了三天後,即又走原路返回四村家裡.

父親跟我們講了他此行的所見所聞.熙哥的地在鳳山郊區,離步校有兩三公里,三分水田大半挖成魚池,蓋了間簡單茅屋,餘地種菜,魚産收入已能維持生計.
熙哥極力推薦父親把家搬過來,加蓋間房同住,往後再考慮多買點地,一起來打拚.
然而,該地處偏遠,交通及上學都不方便,父親經過一番長考,認為還是要以我的教育為重,不宜把家搬離四村,影響我初三升高中的學業.於是他回謝了熙哥的美意,叔侄兩人結束三天長談,合力開創的大計就此告終.

由於為兒子的教育著想,而選擇繼續把家留在花蓮,父親此一重大決定,是他的智慧還是天意安排?的確是見人見識.或說當年父親若依了熙哥,把我們遷去了鳳山,也花萬把塊錢買了三分水田,那麼一切都會完全改變.
三十五年後,當熙哥來信麻州,告訴我們他有意賣地,移民來美國,他說他的三分地市價已值一億台幣(因劃為建築用地而巨幅增值,此例突顯了台灣經濟起飛的奇績).
這豈不就意味,當年如果父親從了熙哥的話,咱們梁家也跟他一樣,擁有了億萬家產?是否還有今日的梁家遠征軍,亦是個未卜之數矣.
這種無稽之談,只能是飯後茶餘說說罷了,誰又真能預卜自己的未來?這又應驗了老廣的一句話 : 軸鷄謀黑衣,意思是,什麼都早知道的話,天底下就不會有乞丐了.
 
話一下又說遠了,還是重回四村,面對現實,把未來交給老天去安排吧.
現實是嚴酷的,養家活口,一日三餐,沒有固定收入,意味著要吃老本.
父親背著黑煱找出路,每天在狹小的房子裡度方步,母親不時給他難堪臉色.所幸他並沒有消沉,樂觀積極是他的人格特質,他不會怨天尤人,家裡呆不下了,就去找溫良(四村的管理員,54),或宋萬來聊天,遠一點的,就去忠烈祠附近老廣陳法家.
父親長年在軍旅,認識的全是軍人,又剛才退役,缺乏社會關係,朋友沒幾個,知交就更少了.
再者,有過這番被騙的折騰,鈍挫了他的鋒芒,人也變得內歛,如此一來,他的出路也就更受了局限.

一個月來,經過迄而不捨的探索,父親終於從同鄉友人陳法那裡獲得一有趣的發現.
陳法的一位軍中連姓同僚,退伍後與人合夥在瑞穂經營一個咖啡園,因人手不足,正在找人加夥.陳法本人是假退役,手中無資金投入,於是推薦父親考慮試試.
這個咖啡園在瑞穗舞鶴村,為早年日據時日人所開拓.父親對此頗有興趣,特地乘個把小時火車去瑞穗舞鶴,找到住在當地的阿連,把咖啡園察看了一遍,瞭解咖啡的種植和生産.
他仔細算了算,應該有利可獲,立即找來合夥人,商量入夥事誼.見阿連及合夥人都是老實人,咖啡園也是實實在在,於是訂了初步的合同,父親願出資五千元,作為咖啡園經營之用,自己帶一伙伴同來工作,伙食自行負責,收成所獲分成三份,父親,阿連及合夥人各得一份,如果能連續獲利,三年後再考慮分地.

咖啡園裡有兩間茅屋,一間阿連的家人住,一間是空著的工寮.父親想到舊部屬的一位吳姓排長,亦已退伍,是個單身,刻在鳳林.父親就去了鳳林找到吳排長,邀請他一道去共事,吳排長欣然答應.
這些過程,父親都一一吿知了母親,請她放心,他會慎重其事,不日就會同吳排長開始到咖啡園工作,家裡就徧勞母親照料.並說好春節前安排母親,裕生和我去一趟咖啡園,在那裡過年,體驗田園生活.

經營咖啡園獲得順利安排,父親做事俐落,不愧他曾帶一團人打過仗,而今,就只領著一員兵遁入山林,解甲歸田.想到他的兩位老長官,羅卓英及薛岳,皆能知所進退,父親也就釋然,師法前輩,亦步亦趨了.
父親遭遇的一連串不如意,把他碰得灰頭土臉,但他卻從不讓那些事來干擾我,母親和我照常過我們的日子,梁家遠征軍的統領一肩扛起,為他自己尋找出路,為下一代的成長繼續打拚.

春節前,年二十九,母親把她做的香腸臘肉,和前幾天燒的鹵菜,打包完妥,讓我幫忙提著,等裕生堂兄一來,我們就走去花蓮市,搭上火車,徑往瑞穗去.
瑞穗車站下了車,父親神采奕奕的迎接我們,四人即從車站前的路(現中正南八路),沿著鐵道往南走.開始路很空曠,不久就有了林蔭,四下不見房舎和人跡,之後林蔭愈來愈多,頻頻傳來各種鳥聲.
一路上,父親問了裕生和家人的近況,也聊了些他去找熙哥和有關咖啡園的事.
走了一刻多鐘,來到一個山窩,路到此也掉了個頭,在不遠處又彎回去向南.

從瑞火車站沿中正路向南過紅葉溪舊橋

轉入林蔭彎道至舞鶴咖啡園

我們走進山窩小徑,在右邊的一棟房子前,見到阿連夫婦和兩個孩子,父親給大家做了介紹,我們就走去左邊高處的另一茅舍,吳排長見我們來了,也出來相迎,經過介紹寒暄,我們就入屋歇下.
母親著急要處理帶來的食物,吳排長就領她到屋右側的廚房,我則幫父親打理兩張行軍床,準備裕生和我就寢之用.
這茅屋建在一塊較高起的地面上,屋裡外都是平實的泥地,屋前有片平坦的空地,茅屋隔成兩部分,左邊的一半是居住用,進門是個廳,兩間房在廳的左側,父親居前面的一間,茅屋的另一半是工寮,有廚房,毛厠,庫房和烘培器具.

父親帶裕生和我去屋外,走到工寮旁,看見從長竹竿流出來的水,父親說這就是我們喝的山泉水.他指著一條條接連的長竹竿,伸向工寮後面的山窩,又說山泉從岩壁流出,竹竿連接成水管,引水過來屋旁用.父親洗著手,雙手捧起水來喝,裕生和我也跟著照做,那山泉果真冰涼又略帶甘甜,喝下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父親說今天為時已晚,明天一早帶我們去看咖啡樹,和山泉水的源頭.
吃過母親和吳排長打理的晚飯,各人都早早就寢.

隔天晨起,屋外沁涼,空氣清新,鳥聲不絕.我拿出帶來一輕便軍用望遠鏡(另一高倍望遠鏡,因被海岸路左鄰的游添枝看上,半賣半送讓給了他),四處遼望,山巒蔥鬱,林木蒼翠.可惜不是相機,只能留影在腦海裡.

從大路(今台9)左邊小徑轉進入咖啡園

另一角度可見掃叭頂在咖啡園上方突起

早點後,父親帶裕生和我,從屋旁小徑走入山窩.他指著小徑旁密植的咖啡樹,極少許的枝枒上還殘留幾粒咖啡豆.他說,去年底他來之前,熟咖啡豆已被採收完畢.
這些成株的咖啡樹,種屬是阿拉比卡(Arabica),大概兩千多棵,1930年代日本人所種留下,以前咖啡豆產量曾高達上萬斤.二戰後,日本人敗走,接手的人未能妥善照顧,咖啡豆產量銳減.今番他和吳排長來此經營,希望能振弊起衰,重現榮景.

微微上坡的小徑,伸入山窩,山窩兩旁是高起的台地,接泉水的長竹竿貼著小徑走,涓涓的細水也沿小徑旁往下流.我們看到小徑旁有些老樹敗壞失修,有些已重植了新樹苖.

一棵標準結果咖啡樹

正待成熟的咖啡果
咖啡樹小幼苗

一面走,父親一面說著種咖啡的事情,從育苗,移植,修整,施肥,採收到咖啡豆加工處理,跟我們做了一番介紹,聽起來他是下了工夫去學習過.他是克苦耐勞的客家人,在大埔鄉下耕過田,又多次身經戰場,咖啡園的勞作應該難不倒他.不過,想像中,他背著竹篾,和幾個村姑一起唱山歌,手採咖啡豆的模樣,一定也挺有趣的.

小徑幾乎通到山窩盡頭,我們看到了山泉的出處,從岩壁不停流出的水,被接在一個小池裡.
第一支長竹竿從水池邊導出泉水,被接到另外一連串的長竹竿,池内溢出的泉水,成了涓涓的細流,我們三人都各自洗了手,喝下棒起的泉水,感受一股清甜透心的涼意.

我們在山窩小徑走了好長一段路,中午前,我們走回茅屋,母親和吳排長已備妥午飯.飯畢略為休息,我們就都要一起來幫忙做年夜飯.在山窩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要做餐像樣的年夜飯,可真是為難了母親,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帶來些薑蒜麻油等作料.
吳排長捉來阿連送的土鷄,父親合力幫著把牠給宰了.咖啡園裡種有青菜,吳排長拔了些白菜,我幫著摘豌豆洗菜,母親把她帶來的鹵味,香腸和臘肉,充分變化處理,居然能燒出五菜一湯,在暗暗的油燈下,我們五個人,舉杯共祝新年.
吃過年夜飯,再玩玩撲克牌,各人安靜入睡,渡過一個沒爆竹聲的年.

初一大早醒來,見面互道恭喜發財,各人都穿上新衣,吃了早點,就準備出門.
首先,我們拜訪唯一的鄰居,向連家恭喜拜年,母親把兩個二十元紅包分送給兩個幼兒,連家請我們入坐,阿連特地煮咖啡請我們喝,舞鶴咖啡果然名不虛傳,聞之芳香,喝下回甘,連很懂咖啡的裕生,也稱讚不已.
喝過咖啡,我們告辭連家,五個人走上大路,轉了一個彎,接著走在一上坡小路,來到一個叫掃叭頂的台地.父親指著台地下邊的山窩說,那就是我們的咖啡園.
爾後,我們又來到台地北側,看到一根擎天矗立的巨石柱,約有四五個人高,三個人都合抱不住,非常奇特壯觀,旁邊不遠處,地上橫躺著另一石柱,稍短些,也有三個人的長度.
父親說這是古文化遺物,還有很多的傳說故事.這個台地寬闊空曠,對著石柱朝遠望,隱隱可見紅葉溪谷,景色美如一幅畫.

倒下的石早已被堅起,雙柱峨然訖立

                                                                          遠眺紅葉溪美景成觀光盛地

在石柱逗留一陣後,我們繼續往南走,小路又接上大路,漸漸看到稀疏民舍,
往下來到鐵路旁的舞鶴國小,見村民和兒童放鞭炮,總算聞到些過年的味.父親見我也想玩鞭炮,就向村民問到附近的小店,買了兩串鞭炮,跟村民一道湊熱鬧,留一串鞭炮回去咖啡園放.
轉了一早上,中午前我們沿大路走回咖啡園,阿連夫婦請吃中飯,我就點放鞭炮,添添自家的喜氣,炮聲霹靂叭啦,在山窩裡回響,嚇哭了阿連家的幼兒.
過完年初一,隔天上午,母親,裕生和我就準備回去花蓮,父親送我們到瑞穂車站,順便又去看了附近的北迴歸缐碑,上了火車,看父親揮手的身影遠去,心裡頗覺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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