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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24 13:00:47瀏覽25|回應0|推薦0 | |
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八) 真退役,假朋友 遷來四村,生活逐漸穩定,加之,我已轉入初二甲班,學業逐步上了軌道. 由於家庭已無後顧之憂,父親就開始積極著手,為他自己的退休做打算. 父親告訴母親,他服役已有二十年,該是轉換跑道的時候了,他執意要辦真退役,準備退下來做生意,放手一搏.
在未被調派去台北之前,父親常去四村頭一排4號的宋家聊天.宋家男主人宋萬來少校,抗戰後期入伍,隻身來台後取一阿美族姑娘,育有一子一女,男生小我四五歲.
宋少校是父親化學兵學校同事,兩人又同是客家人,所以彼此很談得來.父親自然就透露他退休的打算,表示要辦真退役做生意.宋少校說,他自己的役齢不足,還有幾年才能退伍,但認識一位做營建工程的朋友,也同是客家人,現住花蓮市內,願代為介紹相識.
不數日,父親就在宋少校的引介下,結識了蘇耀光,豈知,此人竟是梁家遠征軍征途中的大惡煞.
在惡煞尙未發威之前,我們仍要自求多福,好好的過平常日子.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煮飯的招呼每日三餐,誠所謂,人不犯賤,神鬼不見.
我的級任導師是綦書晉,山東人,滿臉的鬍鬚,卻未曾蓄長過,班上本省同學私下稱他"訶秋",乃鬍鬚人之意也.他教我們國文及地理,嚴肅但從不打駡,帶我們到初中畢業.班上近半數直升高中(我不在其列),其他四個班僅得三人免試升學,學生有如此佳績,綦老師真不愧是位頭等良師.
那時,我已稍長,課餘也漸從嬉戲轉為運動.
自從我和鄰友姚光根認識,一有空我們就往隔壁811醫院跑,在院裡的籃球場打球.
開始我們都是新手,個子也還小,多的時間是看大人打球,球場没人用時,我們就自學帶球,傳球,投籃.由於常來玩,醫院裡打球的大哥們都認識我們.
過些時候,我們的動作也漸有了進步,有時他們人手不夠,也會找我們下場來充數,雖然打不好,偶有佳傳,甚至好運投進籃,也會搏得讚賞.因此,球場成了我們玩樂的首選.
平時大家都省吃儉用,一到過年,那可是件頭等大事,加上又是剛搬來四村的頭一個春節,各家都忙得如辦大喜事. 前兩天,爆米花的又來了一趟,為各家添不少甜點,連連的爆破聲,更增添了年節的氣氛.村裡小的孩子們,圍著觀看兩個像黑人般的叔伯,一個拉著風箱,一個手搖著把子,轉著圓形鐵球鍋,在紅紅的爐火上滾動.突然一聲令下.好了,孩子們立即四下散開,摀住雙耳,又怕又愛的等著,那一聲蹦的巨響.接著就是幹活,表演做各式米花糖,孩子們各個瞪著大眼,嘴裡也就不停的吞著口水.
一個多星期前,學校已放假,幾乎每天我都跟著母親,往花蓮市大禹街的菜市場跑,採買準備自製香腸臘肉. 從家裡出發,繞過村中最後一排尤家的後院,沿著緩下坡的便道,左手邊是電波台,往下到水源地的後方,過一個排水溝橋,繞過水源地側邊,往下走一段大坡度的路,就接上中正路.
來到化學兵學校的北側,過了學校大門就是中正橋,橋的另一邊是明禮國小,過了中正和明禮路交叉,下一路口是個消防站,再往前的右邊是片綠地,裡頭有市圖書館.
再往前就是中正和中山路口,過了右手邊的郵局,再往前一點的左邊是天山戲院.再過兩三個店面,左轉進大禹街市場.
五十年代花蓮市大禹街菜市場
這一段買菜的路途,單程大概近兩公里,在往後的十幾二十年,我走過千百趟.現今,原來沒有名的路段,已是寬敞的府後路,水源街和新興街.說起當年沿途的荒蕪,泥濘,入夜隨時會踩到蛇,如今已是天方夜譚了.以前,母親帶我去菜市時,其實大多時間,是我走在前面,反而是她尾隨著,看我有否有不良動作,隨時指指點點.母親對我的家教一向很嚴,那時我已長得跟她一般高,沒有了打駡,指點卻不可少.等我再長大些時,母親的這一套,就令我頗為心煩,甚至厭惡.可是我又能怎樣呢?
我這獨子是母親唯一的關注,她把我照顧的無微不至,家事從不讓我插手,飯來口張,別家幾個孩子的好處全集在我一身,我豈能不感激?然而,卻因此,養成了我的專橫獨覇和依賴性,也讓我在以後吃了不少苦頭.
苦頭的話暫且不表,重回當年四村過年的熱鬧景象,先回到自己家裡.年前,父親早把春聯貼上,
右邊<爆竹聲聲一歲辭>,左邊<歡天喜地迎新春>,上聯<恭賀新禧>.
母親在屋裡貼滿春和福,桌上大籃子金紅色年橘,伴著一個六間隔的糖果盤,裡頭擺滿各式糖果,瓜子,花生和糖蓮子.廚房飄來陣陣鹵肉香味,那是母親幾天來的傑作,牛腱,鷄腿,豬肝,豬腸,豬耳應有盡有.除夕前切片,拼成一大盤,等初一開門時待客用.吃過年夜飯,留下煎魚不吃,一起過年, 表示年年有餘.
此時家家燈火通明,準備守夜.母親抽空打理紅包,有給我的,有給鄰居的.那時,大家都清苦,薪水低,十塊二十塊的紅包已很大.守歲時,家人一塊玩撲克牌,撿紅點或二十一點,小睹一番怡情,鄰居的麻將牌聲,則已此起彼落.
一過午夜,爆竹聲響,開啓了新的一年.爾後夜深了,人聲燈火暫息.
初一的清晨,天還灰濛未亮,已有人來搞門,迎面的是斜對門的郝媽媽,挨家挨戶來拜早年,我則在睡夢中醒來,聽見一片恭喜聲.郝媽媽(蔡松生)不愧是位縣議員,公關做得真勤快,往後的歲月,她的打頭陣拜早年,成了四村必有的年景.
眷村內各家自製香腸臘肉
過年互相串門拜年
拜年是不可少的活動,每家都禮上往來,帶孩子一起來拜年,紅包也就少不了.遇到幾個孩子的家人上門,我這個獨子就會吃虧,該怎麼回應對方,也就不容我來操心.
那時,每逢過年,父母親都要帶我去向附近朋友家拜年.必不可少的兩家是易副師長和許敬威伯伯(父親軍校同期同學),還有一家是住忠烈祠附近的陳法(退役軍人,育一兒一女).
而我最喜歡去的是翁媽媽家,她也是廣東人,住下美侖,膝下無兒女(後領養一小女,係我家對面一排姚家所生).翁媽媽特別喜歡我,每次拜年,她會現煎一盤蘿蔔糕給我吃,母親說我吃得開心到耳朵都會搖動.此言雖有些誇張,卻一點不假.
翁媽媽親手做的蘿蔔糕,內容豐富,滿佈臘肉粒和蝦米粒,切成薄片,兩面煎半焦黃,沾上醬料,真是好吃得令我得意忘形,難怪連耳朵也會跟著動.
這個年一過,事情也就愈來愈多了.二月中,父親去台北44兵工廠就職.
月底時,同在台北的梁潭,父親在海南島撤退時的最後一員副官,特地來44廠見父親,兩人相見歡,各表退役後的意願.當時,潭叔軍職是中尉,正辦退役中,父親則負責44廠的衛生單位,亦開始申辦真退役,並請求調至花蓮811醫院.五月初,父親奉准調回花蓮,不久,真退役令批下,父親領得三萬多元新台幣,從此,梁家遠征軍的統領走進一個全然失措的未來.
第一個失措就是失業,失去了固定收入.不久前,父親拿回最後一個薪水袋,雖然僅只四百八十塊新台幣,但此後,我們就跟薪水袋絕了緣.不只沒有了收入,更遭的是,連軍人的實物配給也斷了.這就是說,我們須要開始吃老本,同時也意味家用拮據了,生活開始有了壓力.
蘇耀光也是個退伍軍人,他是廣東焦嶺人,年紀四十出頭.抗戰時入伍,出身胡宗南的工兵部隊,勝利後調至青島任職上尉,1949撤退來台,亦被編入軍官團.1956年退下後來花蓮,與人合夥從事工程包商.蘇因有工兵背景,略具工程知識. 那時,蘇住花蓮市有名的溝仔尾區,一個人租一間明義街的鐡皮屋,在廣東街和福建街之間,面對著大水溝.父親曾帶母親和我來蘇的住處造訪過,屋內簡陋零亂,卻見桌上有幾本厚厚的書,大都屬工程管理之類.呆了一會,走之時,蘇給了父親兩本帶回去讀. 當時,我直覺母親對蘇沒有好感,因她知蘇之前曾經騙過婚,又來到風化區,跟另一個女人廝混,母親知蘇非善類,要父親儘量少跟他來往.
然而,父親為何會一頭栽進蘇的懐裡?這種事情千怪萬怪,就是不能怪神使鬼差.
當蘇耀光把他近三年來,各件工程的資料和成果,攤開在父親的面前時,父親看到的是兩三年後他自己的成績.於是,他極力鼓吹母親變賣金飾,在退伍前就投資入夥.母親原先一直不肯,最後挨不過父親的哀求,變賣半數她的的金飾,籌得五千塊台幣,父親就拿去砸進蘇的工程合同裡.
等到年中,父親拿到退役的三萬多些台幣之後,蘇耀光就以申請丙種營建執照,須要符合最低營運資本為由,要父親再投入一萬台幣.如此一來,就令父親進退兩難了.經過一番思考,父親終敵不過誘惑,又把退役金的三分之一砸了下去.父親自持身經百戰,帶兵打仗,要有膽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儘快獲轉機,他執意放手一搏.
一張丙營造登記證的陷井
在此同時,父親向母親提出他的大計畫,準備把退役金分成四份,一萬塊投資營造業,一萬塊存入長期,作兒子讀書用,另一萬塊作他創業基金,餘下部分作為家用,他有自信,營建完工將會有回收,應無斷糧之疑.
然而,事與願違,千計萬算,沒料到蘇耀光早就設計了騙局,一步步把父親引入圈套.
等父親再去明義街那間陋屋,發現蘇耀光已不見蹤影,逃之夭夭,從此消失在人間,父親真是懊悔不及了.
突如奇來的巨大損失,令母親尤其無法接受,嘮叨不停地數落父親,家裡已無安寧之日.
十月中,人在台北的梁潭,要回台東中學工作,路過花蓮時,特地來家裡探望老長官.他見父親仍精神奕奕,未顯頹喪,不愧是個傲骨的黃埔軍人.
潭叔向父親表達要買東西送給我,做為我唸書的鼓勵.父親說我常運動,鞋子消耗得很快,潭叔於是就帶我去店裡,給我買了雙新球鞋.曾經患難同當,部屬對老長官的情懷,由此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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