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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17 13:08:28瀏覽26|回應0|推薦0 | |
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三) 唐詩古文 逃學當天的中午,狼狽的我跟著朱老師,楊惕和徐文山,來到海岸路的家門口. 朱老師敲了門,母親出來開門,一臉錯愕,朱老師說明了來歷,就把我交還給了母親,羞愧的母親連聲道謝,朱老師隨之帶楊徐二人離去.
逃學的前台戲演過了,後台的收拾還待開始. 這回母親哭了,哭的很傷心,她直覺沒管教好兒子,發生如此令她難堪的事,她激動羞愧,以至於崩潰了,被打了一陣的我,也在旁低聲抽泣. 人不在現場的父親,過兩天從北埔營房回來,母親就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訴了他.父親終於知道勢態的嚴重,立即親自去附小一趟,見過朱老師和張家鶯校長,除了誠懇向他們致謝,也保證會好好管教孩子,不讓事故再發生. 究竟我為何會如此墮落?是家庭還是學校?是朋友還是環境?抽絲剝繭,無他,但憑一個"愛"字足矣. 說到愛,是誰給我最多的愛?無可爭議的,當然是母親.不說出生時的把屎把尿,婚後十年的顛簸流離,全靠母親的吃苦耐勞,才能熬得過來. 父親入五指山,跟土匪拚死拚活時,母親保住我;逃難行軍時,母親背著我;飄洋渡海來台時,母親護著我.母親辛苦把我拉拔長大,朝夕相處九個年頭,沒想到心愛的兒子竟變成逃學的頑童,她豈能不傷心自責.但事情已到此地步,對我的嚴厲管教已然失效,母親心中頗有積怨,她怨父親常年在外,疏於對我施教,出了事情又怪罪她,於是倆人為了我爭執不斷.
那時,我們來花蓮已近一年,平日父親住在北埔機場的部隊,只有假日才回來家裡,很少和我單獨相處,彼此更少有交集,如今兒子不學好,身為梁家遠征軍統領,責無旁貸,也意識到若不改弦易策,後果不堪矣.從此,父親開始多回家來,分擔母親對我的管教,我的惡行才略為改善. 梁家遠征軍的接班人真的沒救了嗎?,朱老師眼裡的臭皮蛋真的已經爛透了嗎?非也.一向以來,梁家遠征軍都在逆境中絕處逢生,做為接班人豈可不接受嚴厲的磨鍊?至於朱老師,他是苦口婆心,恨鐵不成鋼,如此良師焉能不出高徒?老天就是特地派他來磨練我的,認了吧! 當年的朱老師青年有為,文資彬彬,一表人材,父親對他印象甚佳,以後偶有提起他,都頗為讚譽.朱老師教我們乙班國語和算術,從四年级到畢業,他認真負責,身教加言教,嚴厲歸嚴厲,逼不得已才施輕微體罰,至多不過是打打手板,踢個屁股而已,對一個超級頑劣的小子,算是相當開恩了. 附小是個全新的學校,校風開放,師資優秀,從校長到各科老師皆為上選.張家鸞校長慈祥似個奶奶,教自然,美術及勞作的三位老師,也都年輕有活力,而對我最具影響的則是許淑慎老師. 許老師教我們音樂,出身大家族,她的幾個姊妹都嫁入花蓮的名門,其中一位嫁給當時在下美侖開業行醫的柯丁選(後為民選花蓮縣長),另一位嫁給在花蓮中學教音樂的郭子究老師,許老師則是師範音樂專科畢業.
在她教我們唱歌的一兩年裡(五年級下半年開始因升學補習,音樂課被取消),唱遍了所有知名的學童歌,踏雪尋梅,西風的話,花非花,送別,本事,沙里洪巴,少年的我⋯,一首接一首,像我這樣的頑童都會背誦得朗朗上口,這應該對我的頑劣性多少有些感化吧.
感化我的除父母和師長外,同學及鄰友亦功不可沒.剛到附小,我一身鄉巴土氣,城裡的孩子比較文明先進,童玩的花樣多且新,吸引我跟著學,不消多時,男生專長的各種玩意,打彈珠,養蠶,灌斗猴,自做彈弓,陀螺,風箏,竹筒氣槍,筷子橡皮筋槍…,已逐一精通,甚至跟女生一起玩的跳繩,摺紙,踢健子,丟沙包,也都可以湊夥. 記得當時的學校,都要演練躲空襲警報,附小操場右邊的空地,挖出一彎一彎的壕溝,躲警報時,我們就乘機偷玩起沙包.我的鄰友,又是和我一起逃學的夥伴,同屬金剛的雙張,也並非什麼壞蛋,他倆都有正常家庭,張泗明的長兄唸花蓮中學高中,張東紫的父親是個警官,他能壞到那裡?四年級結束前,他已隨家人遷離花蓮,我們三人的逃學聯盟也就垮了台. 在當時所有我的鄰友裡,最值得稱道的就是何順才,他小我一歲,唸空小三年級,他父親是空軍士官,廣東人,何媽媽雖是湖南人,他們家都講廣東話.大院落的楊媽媽也是廣東人,母親因此和這兩位媽媽成了好友.何順才也就常來我家玩,我們一起看東方少年和一些漫畫小書. 何順才最利害的是漫畫天才,他畫蒙面俠,孫悟空,牛魔王,甚至花木蘭,無不栩栩如生,細節入每隻手指,以至於肌理,有時竟一筆畫成,還編出連環漫畫情節.問其何處學來?回答竟是無師自通,聞之令人稱奇.
何順才還有另一本事,能吃.他個子比我小,卻能在大夥包餃子時,一連吃下三十個.在沒肉吃的時候,他會把花生米配豆腐乳比成紅燒雞肉,這些事情讓我印象深刻.可惜他的奇才後來並沒能繼續發揮,否則必成當代畫壇巨擘,餘事容後表.
來到花蓮,人事物的變遷,對我造成很大的衝擊,令我一時難以適應,行為徧離了正規,但我的本質不壞,只是瞢懂,有待被感化.我得承認,莫說彼時,即使今日,我仍然瞢懂,數十年的人生,知識長了不少,智慧卻不多長,梁家遠征軍輪到我也只能守成,要大展鴻圖,就得靠有智慧的後輩了.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儘量寫出以前的點點滴滴,讓後輩們不忘咱們的來時路.
其實,那時真正感化我的是父親,一個本身也正在轉型的父親. 我是個待被感化的人,父親的轉型則又是何故呢? 前文曾提及,易俗副師長勸父親把家搬來花蓮,其中一因是要父親遠離當時孫立人事件的風暴.父親曾是孫立人新一軍的舊屬,又剛在旗山孫系的部隊受訓結束,如果不儘快脫身,勢必會遭牽連.孫立人是否要造反,父親無從得知,但見一生追隨蔣介石革命奮鬥的將領,下場竟是如此不堪,父親感到心寒. 而今,來台四,五年,自己被頻頻調職,又無兵可帶,這個軍人已幹得索然乏味.加之當時太平艦被共軍擊沉,大陳島撤退等諸多事端,反攻復國的大業困難重重,與其在軍隊裡混,不如退下來另謀發展.父親拿定了求變的主意,就逐漸常回來家裡,和母親一起共謀出路,並拯救正在沉淪的兒子.
斯時,台灣的經濟未開發,一般人的生活都清苦,軍人的待遇雖低,但總是過得去,為求增添營養及副食,我們開始養鷄.這個主意是從易俗長官家學來的,易家住在花蓮市明義街,他們投了一些資金,在後院搭起成排的木造鷄籠,從孵蛋到收鷄蛋,一條缐作業,有模有樣.
在經過幾次造訪後,父母親也在海岸路房子的後院,如法泡製出一個小養鷄場.
為了搞這個副業,父母花了不少工夫,也耗掉不少母親所剩的光銀.雞養出來了,蛋也有得吃了,不幸卻要與蛇一道同享.原來這是因我們房子的後院,是個空曠野地,蛇蠍蟲蟻滋生,養了雞,蛇就更猖狂了.籠子裡的鷄蛋頻遭失竊,蛇還溜進家裡的盥洗浴室,害得母親和我驚慌不已.於是,父親備妥一根長木棍,隨時準備應付狀況.記得有一回,有條超過一公尺的蛇跑出來,父親追著牠前後院跑,終於一棍打在牠頭的七吋處,解除了即刻的危險.
那時海岸路附近的野地還真野,下過一場雨,到處爬滿蝸牛,我們就撿來餵鴨子.夜裡,壁虎經常出現,牆壁四處爬,發出噈噈叫聲,令人神經緊繃,壁虎屎隨處撒更是令人厭惡.除此,最恐怖的莫過於蜈蚣,母親曾在睡覺時意外被蜈蚣螫過,肩背部痛癢難當.凡此種種,她全怪罪在父親頭上,更增添兩人的齟齬. 夫妻爭執是常事,父母一有開吵,母親總是佔上風,她是屬虎的,又生在廣州,廣東話駕馭能力強,父親說不過她,最後總是以息事寧人告終. 父親生於農村,出身微寒,雖無高學歷,但他自幼勤學,讀遍三國水滸東周列國,打下相當的根底.爾後軍校的養成教育,更加強他對國學的認知.所以,當他決定下工夫要改造我時,很自然的就搬出了唐詩古文.四年級將結束前,父親買回來古文觀止和唐詩三百首各一本,並告訴我,他準備在暑期休個長假,陪我讀書,還要教我學游泳,令我大大喜出望外. 日夜盼望的暑假終於到了,父親列出二十首唐詩及五篇古文,為獎勵我熟背,他定每背一首唐詩獎五毛錢,背一篇古文賞五塊錢,唐詩皆為五言及七言絕句,五篇古文是師說,陳情表,陋室銘及前後出師表,上午讀書寫字,下午去港口學游泳. 教學時,父親先一句(帶客家調),我跟著一句,等我記住了就試背,一有停頓或句漏,他就提醒我,反覆直到背熟為止.唐詩短又容易上口,幾乎可以一天背一首,古文就沒那麼簡單了.當然是挑最短的<陋室銘>先下手,接著師説,陳情表,前出師表沒背完,暑假已結束就沒再繼續了.
學游泳更是件樂事,只要是好天氣,父親帶著我和一個大充氣車胎,一起走去花蓮港的內港,在平靜的淺灘教我游泳.從飄浮,汨水,換氣,蛙式,仰式,到暑假結束時,我已能游五十公尺的距離了.感謝父親的關愛,讓我不只長了智慧,還傳給我終身受用的保命本事.
正值我勤背唐詩古之際,盧景平和大弟克強與他倆父在宜蘭遊車河.
盧景平五歲時
及她與父親盧錫任和大弟盧克強在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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