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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記實錄 第六章 根植東台灣(1954-1963)(二) 兩度逃學 白燈塔,藍天闊海和月牙般的海灘,這是詩人墨客的境界,對一個來自鄉下八歲的小男生來說,他是無動於中的,他一心所想的只是去玩玩海水,或是在沙灘上撿些貝殼而已.
父親把我們的家安置於此,我相信,賞海景絕非是他的初衷,他目的是要送我去花師附小上學.然而,往後的歲月,我們就跟這道海岸的風景日夜相伴,結成為一個生命共同體.
而此時的父親,經過四年的沉寂歲月,和幾度無謂的調動,馳騁沙場的鬥志已不再,反而對家庭有了更多的關注,他安排遷居花蓮,是我們一家人,也是梁家遠征軍最重要的里程碑. 為住進海岸路的房子,父親曾花了一番工夫,由此可見他的用心良苦.這房子原屬於公賣局,曾為易俗副師長的一位友人所住,當父親初次來北埔戰鬥團時,該住戶正因調職要搬出,得此良機,父親毫無猶豫,立刻出了錢把它頂下來,往後的人事物源源不斷,就得要當家珍來數了. 首先要數的,當推我們住家周邊的風景. 海岸路由南面的花蓮市北上,來到港口前有個大彎道,彎道盡頭是個掛風球的氣象台.
彎道之前,距氣象台大約一百公尺,是海岸路的最後一條側街(今忠義二街),我們的住屋就是在這條側街的南側.同側邊,往海的方向,即我們住的雙拼屋的左邊,是另一棟日式的大瓦房子,住著蕭家夫婦倆.再往海邊去,貼著海岸路,則是一個大院落,院裡左邊是一棟長方形的大房子,像似個營房,院子右邊是一獨棟小木屋.整個院落住有楊家(楊國慶及他的四個弟妹),何家(何順才)及另三家人.他們都是空軍的眷屬.
作者與母親在花蓮美侖海岸路
我們住家的右手邊則是塊空地,大約隔一幢房子的距離,是我們門前的路和另一小路(現民樂三街)的十字路口.這小路向南的西側,住有兩家人,都是姓張的,離我們較近的是張東紫的家,然後是張泗明的家,兩家的後院彼此相對著,張東紫和張泗明是我上附小四年级乙班的同班同學.
彼時,我們門前的海岸側路,東邊從楊家至西邊的張東紫家,所有房子都在路的南邊,北邊全無房子,也沒有高大樹木.所以在我們住家向前望,是一片很大的雜草叢生空地,中間還竪一個小的水泥紀念碑.海岸路從大片空地東轉向西北外圍彎去,遠處是氣象台,空地的西側,也就張東紫家隔街的對面,有個很大的軍用倉庫,倉庫旁留下一個廢棄的水陸兩用水鴨子.不用説,這水鴨子就成了那時我們鄰近小朋友們的主題遊樂園. 有了陸上的遊樂園,玩童們自然不會放過近在咫尺的海邊,說實話,整個海邊就是個大的遊樂園.從港口向南伸延至花蓮市區,長達三公里的海岸,有多處引人的景點. 最值得一提的玩點,則是在港口起點處,有個長方形水泥牆圍起的水池.長約五十公尺,寬有二十公尺,池內靠陸地處是小卵石淺灘,深處在外側向著港口,深約一兩公尺,有個閘門連接池內外的海水,因此池內的水非常清澈,而且平靜無浪,實在是個戲水的好地方.
這池子究竟做何用?不得而知,但因它就在楊家院落外的港口邊,從台地往下走,穿過小鐵路,再走五十公尺就到了這水池,它安全又便利,不愧是吾等孩子們的水上主題遊樂園.
一心要把他的兒子送來上好學校唸書的父親,萬萬沒想到也附送了他兒子兩個免費的主題遊樂園.這應該是福,還是禍?大概只有天知道,不過卻應驗了一句話: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瞢懂年幼的我,那裡知道什麼禍福,有得玩,天塌了都隨他去,如此玩童,上了學還不知收斂,不成頑童亦難矣! 我來花蓮上學之路,不算坎坷,卻也非平坦. 從海岸路走去花師附小(簡稱附小),大約一刻多鐘的路程.由家門口向西開走,到路口左轉,先經張東紫家,後過張泗明家,接著繞過明恥國小操場的後側,右轉向西走上另一條小農路,大概兩百公尺長,來到一座大的營房後面.繼續前走,穿過中美路,再走一小段路,就是空軍子弟小學(簡稱空小)的後側.到丁字路口左轉向南走,經過右手邊的一個大水塘,再過去百來公尺就是附小的舊大門.
花師附小舊時大門
全程少有住家,除兩個張家,就只是民恥國小南側的兩個農舎,左手邊則全是旱田或是空地.
這片空地非常之大,從我們住家的後院以南,附小側門旁的路以北,即空小和附小之間,東面從海邊向內陸伸入,直到花蓮縣政府,其中除了一個天主教堂之外,全是一大片壙野之地.
此約一平方公里空地,隔開北邊的下美侖,及南邊的中美侖和上美侖.
彼時,有很長一段時間,到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在我回花蓮中學,教了一年書前後,這片空地一直都是空著,未曾添蓋過新房子,僅只舖了一條寬敞的柏油路(今民權路),從花蓮中學的北側一直通到港口.誰知四十多年後,這片當年每一寸都被我踏遍的空地,竟舖滿了各式的樓宇,人煙密集,氣象萬千,真令人不禁要歎滄海桑田,其中的故事容後再表.
花蓮市美侖及港口區示意圖,藍線為作者從海岸路走至花師附小的途徑,藍色小匡是當年港邊的水池
重回我上學之路.或問為何不就近上明恥國小?答案是,那時外省籍的孩子們都不上該校,住大院落裡空軍的子弟,他們規定要上空小,兩個張家及附近外省籍家長都選擇附小,因為附小是個全新的學校.1951年底花蓮大地震時,附屬於師範學校的小學部,在花蓮市花崗山的校舎全被震垮,後遷至縣政府前的中美侖,蓋起全新美侖美奐的校舎,加上聘用優良的師資,也難怪有孩子的家長們會趨之若鶩之了.當初父親決定遷居花蓮,就是看中了這優點. 可惜這優點並未能立即發揮在我身上,倒反成了我的剋星. 我上的四年級乙班有四十幾個同學,男女合班,龍蛇混雜,我被安排與張泗明和張東紫相鄰,坐在教室最後面的一兩排,基本上我們三個人是屬於蛇的一群. 班導師朱東松是花蓮師範的高材生,剛從學校出來就當了我們的導師.朱老師非常珍惜這個教職,他的目標是要帶我們這班到畢業,期望每個人都能考進好的初中,所以他教學極為認真且嚴厲.早年,台灣各級學校仍延續老舊教育方式,又加上有升學的壓力,老師體罰學生很普遍,企圖心甚強的朱老師,也就難免要對我們幾個難管教的傢伙不客氣了.
父親有心帶我來唸附小,卻沒料到我一開始就水土不服,不只是因初來新學校,人生地不熟,且我此前一直久居西部鄉下,學校師資都較差,所以在程度上,我必然不及一直上附小的孩子,加上我又貪玩,上了學還不收心,又跟張泗明和張東紫兩個玩家廝混,我不只是成了蛇,而且還是蛇尾. 說實在,我是個獨子,一向被寵被慣,又少與人互動,性格難免孤僻,自小只跟父母親説廣東話,來台四年又多居處鄉下,國語的能力比較差,木呐不說,又頑皮搗蛋,於是學習也就落了後,課堂裡,常被老師修理,回到家,母親見到我倒數的成績,自然就光了火,少不了又要打駡一番.上學沒趣,在家也不好過,我這玩童玩成了頑童,日子不好過矣! 上學不是件愉快的事,那時,每天中午還要回家吃飯,日哂風吹雨淋,趕忙來回,疲於奔命. 有一中午,張泗明和我都各回到家,吃過飯出門,不約而同一道走回學校,半途來到軍營的後面,見到一大堆被棄的軍用電池,有短圓柱狀的,也有小四方形薄片狀,疊合成長條,這些電池因已不符正常之用而被丟棄,但仍具有相當的蓄電力,以前我們曾撿到過,也用電缐來接上各種燈泡來玩,比看誰點著的燈泡最亮.而今可好,發現這一大堆電池,就如獲至寶,倆人忙著搶著瓜分,你我不相讓,竟忘了回學校,
等到我們都意識到該走的時候,倆人各自撿到的電池,已多到不知如何帶走,只好全塞進上衣和褲腰帶中間,兩手護著不讓電池掉落下來,但一走上路,電池多又重,上衣鬆會開褲帶,雙手又護不住,電池就落了一地,趕緊再穿好衣服,把掉落的電池塞回上衣腰間,繼續上路,就這樣又裝載又掉落,兩三次之後,才來到學校的後門.兩人靦腆相望,知道午休時間早已過,為了護寶,也不顧一切,鼓起勇氣,兩人同站在教室門口,喊了聲報告.
朱老師一眼立即看出我倆搞的什麼明堂,喝令走到教室前面中間,他伸出左右手,同時拉開我倆的上衣,電池就花啦啦,分別從我倆身上散落一地.朱老師二話不說,右腿一伸,就朝我的屁股踼,接著又朝張泗明的屁股送一腿,我倆都立刻雙手抱著屁股,等著他的第二腿,就這樣我倆在全班人眾目睽睽下,被朱老師修理了一頓.接著被勒令撿起所有電池,眼睜睜交給老師遭沒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懊惱不己.
作者在花師附小四至六年級班導師朱東松(前排坐左起第七位(取自1963年花師附小第十四屆畢業照)
這樣的戲碼,我和同班的幾個頑童時有上演,平時凡諸小男生搗蛋的小把戲,像逗女生,上課戲鬧,不守規矩等,基本上是家常便飯.朱老師最受不了我,給我取個外號,“臭皮蛋”,大概是我太壞,又穿一雙臭膠球鞋,實在是令人討厭.朱老師還把我和張泗明,張東紫,加上洪蔭吾,封上四大金剛的名號,可見我們當時有多囂張.
囂張的極至,莫過於逃學了.四年級下學期的一天,我跟張泗明,張東紫上學時都遲到了,三個人走在一道,正愁如何應付老師,想到與其受罰,不如一逃了之. 於是我們開始到處閑逛,首先要去的當然是海邊主題遊樂園,港口邊的大水池,在那裡玩個夠了,就沿海灘轉一圈,在大卵石上跳躍行進,接著就轉上一個長防波堤.此堤長數十公尺,從岸邊伸出港外.我們走到盡頭看人家怎麼釣魚,看了一陣,不見有人釣到魚,就離開丁字堤,向南走上卵石海灘,看見兩個著山地裝紋面的阿美族人,身背竹篾簍子,彎著腰挖水邊礁石的牡蠣.
爾後,我們又來到崖邊的一個碉堡,三個人玩了一陣彈珠遊戲,就走上小火車路,往北走到崖邊的車站,車站附近是個小村落,大約有二三十戶人家.
通往港口鐵路經花蓮中學的小站,及當年附近民宅海景
車站有兩條路通到崖上邊的海岸路,一是比較陡峭的水泥梯階路,另一是平的碎石路,斜斜向南直接海岸路,向北則沿崖邊通往港口.花蓮中學就在車站,拾階梯走上崖,海岸路的路邊.
我們在車站旁的小店逗留,花點零用錢買些花生蠶豆來饞嘴,還玩戳破紙洞尋寶的遊戲,並沒什麼好運.之後,走上崖的階梯路,來到我們熟悉的那一大片野地,四處探尋,採野果子吃,順便在田裡挖些地瓜,又走去野地正中間的一個碉堡裡休息.這個碉堡不是那種有掩體式的,而是個正方形水泥建築,有一個房子高,我們就把這碉堡稱為我們三人的根據地.
休息畢,再往中美侖和上美侖方向去,在附近各家的院子外探頭探腦,看有沒有芭樂,楊桃,芒果可採食,玩足一天才各自回家.
作者兩度逃學被朱東松老師捉送回家
隔天上學,我們事先約好要說的謊言,那裡能騙得過朱老師,三個人都被罰下跪,還要把記過通知帶回家.當然,回到家裡,肯定又被好好修理一頓.
愈是高壓,就愈把頑童逼上梁山.不久,逃學的戲碼又再次上演. 這回我們沒料到,朱老師早已有備而來,他親領班長楊惕,和班上年紀最大的高個徐文山,往海邊地毯式搜尋.花了半天,把我們三人追捕到案,從此,逃學這齣戲才告落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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