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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20 01:58:25瀏覽2301|回應1|推薦19 | |
當父親碰上母親 從沙郡年記看大藍海洋 撰文/黃郁棋 當諾亞不在時,這些地方就是牠們的方舟。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39 李奧帕德,美國保育運動的先驅,從人倫走到生命倫理的智者。在《沙郡年紀》一開始,他就站在不同的生物立場探討「雪」以及「雪融」的意義。從他開始,動物終於有機會竄出頭來,說兩句壓抑已久的話。與瑞秋‧卡森比較起來,前者為近代環境保育之父,後者則為生態環保之母,同樣是重視生態的作家,作品風格卻大大迥異。 李奧帕德買下了一座便宜的農場,在農場中觀察著不同生命的風貌。他沉思,當他在爐火旁燒烤著自己的四肢,頭腦飛到歷史上空,以眼前這塊燒得通紅的櫟木為起點,開始聯想、聯想,一切前因後果,都從斧頭砍下那意味歷史橫切面的樹幹開始。 在每次大風雪中,我的煙囪上的每一縷輕煙,在在向眾人證明了太陽未曾徒然地照耀。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12 不斷的沉思、回想,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就是李奧帕德的作品風格。他的自然文學知識不露痕跡地化在讀來輕鬆不費力的散文當中,在這方面,瑞秋‧卡森的作法就大大不同了。在卡森的《大藍海洋》(The Sea Around Us)中,隨手一翻,都是知識,紮紮實實的知識。 海底幾乎都是多山、多丘陵地形,不過印度洋卻是個例外。根據「信天翁號」在錫蘭東南方海面上的探測結果顯示,這個地區的海底連續數百公里都是平坦無起伏的地形。 -Rachel Carson《The Sea Around Us》(大藍海洋),2006,p.96 說實在的,若論及知識性,沙郡年紀遠遠不如這本「大藍海洋」。然而,哪一本會率先成為經典?我想,應該是《沙郡年記》。儘管大藍海洋的科學價值極高,但是卡森女仕並沒有將它化用於更親近人的故事中(在此只針對大藍海洋而言,在她的其他文章如<一隻鯖魚的誕生>中則有嘗試這麼做過,效果也很不錯。)我認為有點可惜。畢竟,讀起來像高中課本的文章不怎麼討喜。 《大藍海洋》才真正是一本「把全世界藍色都用光」的書。讀著讀著,連口水也變鹹了;陽光逐漸照不進來,先是彩色,然後綠色,然後藍色,最後漸漸的只剩下紫色、黑色。文章的連貫性很強,是一部非常完整的作品。然而,本書並未以生物權的角度來看待事物,瑞秋將非常多的自然知識拼湊在一起,成為一篇篇散文,從遠古生命誕生後所發生的遷徙,到人類誕生依舊保留的海洋習性,還有海洋地形的探討、生物繁衍方式以及深海生命的存活模式研究等等,純粹科學性的客觀論述,當然,這還停留在人本思想範疇之中。在思想的深度上,李奧帕德大勝。他會對著一件物事、一隻高原鷸沉思,並且以高貴的眼光來欣賞牠。另外,李奧帕德十分重視「享受空閒」這回事,他認為一個人若不懂得享受空閒,就是讀到了博士也算是無知。若從這個觀點來看,瑞秋‧卡森的文章密度簡直如同四百到八百公尺深的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數量多到變成了霧,絲毫不給人喘息的空間。同時,李奧帕德還這麼說: 「倘使我們洞悉關於雁的一切,那麼,這個世界將變得多麼無趣!」 相對的,如果我們將這個世界的所有秘密都給挖完了,那麼,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刺激可言?嚴格說起來,李奧帕德連教育的意義都開始懷疑,他說:「我想,教育恐怕是一種讓你了解某件事物,但卻因此對另一件事視而不見的學習。」我一直在想,李奧帕德究竟能不能同意瑞秋‧卡森對於自然界的深度探索,而瑞秋又會如何看待李奧帕德的自然觀? 作品的詩意性 一隻燕子造就不了一個夏天,但是當一群雁衝破三月雪融的陰鬱時,春天就降臨了。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29 就這兩篇文學作品的詩意性來看,李奧帕德的句子也是較具有想像空間的一方。《大藍海洋》告知了許多科學上的證實,實驗後的新發現,斬釘截鐵,沒給讀者太大的想像空間。缺乏想像空間的文章,文學上的詩意自然也比較缺乏。但是,自然文學作品畢竟不是詩集,詩意與否不該成為決定好壞的關鍵。雖然較鬆、知識展現較不露痕跡的寫法讀者也比較容易接受,不過,《大藍海洋》的價值很顯然的,是在另外一面。 海中真正能適應巨大壓力變化的神奇生物,並不是一輩子生活在海底、承受著五至六公噸重水壓的動物,而是那些習慣上下垂直移動幾十到幾百公尺的動物,例如白天潛入深海的小蝦和浮游生物。 -Rachel Carson《The Sea Around Us》(大藍海洋),2006,p.77 解讀瑞秋‧卡森的詩意,就要用她的方式。儘管《大藍海洋》的想像空間不大,但是正如同蘇珊‧桑塔格說的:「文學擴大了我的同情,對別的自我、別的範疇、別的夢想、別的文字、別的關注領域的同情。」從卡森的文章中,一般讀者能看見更廣大的、且是絕大多數人所未知的海洋世界,或許能從中發掘到新的夢想、新的興趣、甚至新的人生觀;再藉由閱讀這些客觀的海洋知識描述,竭盡所能的將這些知識記下來,儘管無法立即見效,但是心靈卻在不知不覺中更充實了許多。我想,這才是屬於瑞秋‧卡森式的詩意。 關於土地倫理 簡言之,土地的倫理規範使「智人」從土地-集群的征服者,變成土地-集群的一般成員和公民。這暗示著,他對這個集群內其他成員,以及對這個集群的尊重。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325 在《沙郡年記》裏,土地倫理與保育美學特別獨立了一個章節,並且放在全書的壓軸。由此可見,李奧帕德對於土地倫理是非常重視的。他強調,若人類可以將自己放到與其他生命對等的公平狀態,自然會去尊重其他生命。在教育上,李奧帕德再一次抨擊了現今的教育制度,讓人們遠離了「強烈的土地意識」。土地不光是土壤,不光是種植農作物、打棒球高爾夫球的場所,甚至連農夫都將土地視作敵人,或是把自己當作奴役土地的工頭。想要改善生態意識,第一步就是要脫離土地單純的利害關係,更要加以倫理以及美學的角度來考量它。如此一來,土地的價值就不只是現在這樣,而且也更會被人們所重視。 那瑞秋‧卡森呢?她在《大藍海洋》中並未明確提及土地倫理的事情,但是在她晚年所作的《寂靜的春天》則以實際行動促使甘迺迪政府立法廢止了DDT的使用,成功讓世人知道這「致命的萬靈丹」有多危險;她冒著被各大企業攻擊的危險闡述自己的理念,並且同樣藉由無懈可擊的科學研究根據作為後盾,使得政府不得不關心這事件的嚴重性。儘管最終促使人們立法廢止DDT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會受到傷害,但是間接也讓土地以及各種動物脫離被毒害的危險。因此,在探討土地倫理問題的時候,瑞秋卡森也是值得注意的對象之一。 整體評論 以中文翻譯本而言,《沙郡年記》的質感遠較《大藍海洋》要來得好,霧面配合著柔和的田園色調,給人以沉穩又有內涵的感受。相較之下,亮面的《大藍海洋》書封就遜色許多,就連封面色調也不甚吸引人,光看封面真難以想像這是如此擲地有聲的世界名書。 回到文本上來看,李奧帕德的筆調緩慢又抒情,形容詞很少見,內容卻很豐富,有些類似陶淵明的詩文特色。頁中時雜有手繪插圖,給人的親近感又多了一分。看過此書,我漸漸能領會何謂「會發光的句子」:這句子不需什麼形容詞,但是往往帶有一定程度的哲理,一定程度的詩意,以及,一定程度的真實且難以憑空想像。 然而,在這些明顯而迫近的希望和恐懼之後,藏著一個更深奧的意義:只有山知道這個意義,只有山活得夠久,可以客觀地聆聽狼的嘷叫。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190 在探討生命的本源上,李奧帕德引出「像山一樣思考」的理念,他所想要表達的是,唯有從長遠的宏觀角度來看,才看得出什麼是真正有害的。瑞秋在《大藍海洋》的序也寫道:「海洋是生命的源頭,創造了生物,如今卻受到其中一種生物的活動所威脅,這種情形是多麼怪異呀!不過,儘管海洋環境日漸惡化,這片大海仍將繼續存在,而真正受害的,其實是生物本身。」也同樣跳出了單一視角,以海洋的永存性來對照生命無論怎麼破壞環境,最終受害者依舊是自己的這項事實。同樣是環境保育的先驅,他們自然在想法上有相同之處。我們甚至可以從這些作品想見,在某種程度上,作為先驅的他們是很孤獨的。 孤獨有不同的程度和種類。 湖中的一座島有一種孤獨;但湖上有船,所以總是會有人上岸來拜訪。 雲間的一座山峰有另一種孤獨; 但大多數的山都有小徑,而有小徑就有遊客。 我知道沒有任何一種孤獨,比得上春日大水看守的孤獨那般穩固; 雁的孤獨也是如此,雖然和我相比, 牠們經歷過更多不同種類和不同程度的寂寞。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40 這是李奧帕德被大水困住時的孤獨。人畢竟是群聚的動物,一切生產力也是從分工而來,作為一個先驅,往往有太多的不被諒解無可言喻。於是,他替自己療傷,尋找任何可以說服自己繼續秉持信念的理由: 每一個擁有嗜好的人在本質上都是一個激進份子,而其同類在本質上是屬於少數派。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251 他告訴自己,若將嗜好降格為「有利可圖的工具」,那麼嗜好將失去它的意義以及寶貴性。一個好的嗜好時常是無利可圖的,甚至被社會歸類為毫無價值可言的,但是,正因為擁有這些嗜好,眼前的一切才會發著光。他照顧農場的動物們,並且說:「當諾亞不在時,這些地方就是牠們的方舟。」這是何等寶貴的精神!與自然為伍,生命自然不會輕易的流為空無,瑞秋‧卡森則在不斷的探索自然、尋求自然與人的平衡之道而研究各方資料走出了自己的生命獨特性。就像自然的萬物,沒有任何光合作用、任何物種是沒有價值、白費苦心的。 在每次大風雪中,我的煙囪上的每一縷輕煙,在在向眾人證明了太陽未曾徒然地照耀。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12 李奧帕德與瑞秋‧卡森有一個共通的本質,那就是-都相當入世。不只是人的世界,而是整個自然界都包含在內。李奧帕德也提及,社會價值觀似乎走偏了;所謂的長大,似乎成為了一種向下沉淪,以瑣碎微末的事情取代了原本本質性的事物,於是,人們開始遺忘。他們遺忘了如何取暖,如何覓食,甚至,如何與同類溝通。 在李奧帕德的人文哲學思想以及瑞秋的科學知識底下,自然觀察與環境倫理的重要性顯露出來,這不只是環境的特效藥,更是人心的良方。如果有誰迷路於虛無的人造憂鬱當中,不如學學他們兩個(李奧帕德可能好學許多),重新重視世界上的本質事物,世界將會重新發光。 我們在會議廳或編輯室裡,為了自然資源的保護而像唐吉軻德一樣與假想敵人戰鬥,但是在偏遠的未耕種的地上,我們甚至拒絕擁有一支矛。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ry Almanac》(沙郡年紀),1998,p.232 要矛做什麼呢?不如做把鋤頭、斧頭、楔子、鋸子,與被雷劈死的好櫟木說說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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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