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11/08 23:06:14瀏覽2355|回應0|推薦4 | |
二、孔子與其弟子論「詩」 孔子(前551-前419)名丘,字仲尼,春秋魯國人,非常熟悉周初以來的文化遺產,所謂《詩》、《書》、《禮》、《樂》.大都經過他的整理,傳授給他的門徒們。 回歸批評史的正題,孔子評論「詩三百」的話,對於後世的文學批評有絕對的影響。孔子認為《詩》為修身之具,且於《論語.泰伯》云:「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從批評史的角度看來,「詩可以修身」這件事,是屬於詩的「作用」部分。所謂興於詩,是指「從古人詩篇得到啟發,引起向上之志」的意思。從《論語》中可以看見幾個例子: 子貢曰: 「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學而》)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出自<衛風.淇奥>,毛詩序:「<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聽其規諫,以禮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詩也。」子貢利用《詩經》的這首<衛風.淇奧>來表達自己對於孔子所言的認識,理解須靠學問修養方能更進一步提高道德、人生境界。再一個範例: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八佾》) 這個部分解釋起來是個天大的挑戰,但我嘗試看看;首先,我們必須先瞭解文句所言為何,方可探討深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們最常見於《詩經.衛風.碩人》,然而後多一句「素以為絢兮」,則判斷此應為逸詩。比較難解釋的有幾句,分別是「素以為絢兮」、「繪事後素」以及「禮後乎」、「起予者商也」,素以為絢課本解釋為「指女子以白色妝點容顏」,有些不倫不類;然而,要更深入的理解這幾句,就不能夠籠統帶過。 素以為絢: 絢,漂亮、華麗之意,字面上看來,是指「以白粉底為絢麗之裝飾」。 繪事後素: 一般是指「繪畫之事後於素」,先上粉底,才能繪畫。 禮後乎: 課本解釋是為「雖有美質,尚須以禮修身之意」,然而,這是從何推來的呢?若繪畫指的是禮,素是美質,那回到《詩經》本文上來看,分明狗屁不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壓根兒沒提到繪畫,且直接把素當作美質來看的話,也是問題多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質以為絢麗兮。」變成「以美質為絢麗」,才是全文關鍵,怎麼會變成「雖有美質,尚須以禮修身」呢?禮從何而來?以課本之解,似乎反賓為主,孔子的輔助解釋變成了主角,文本反而不重要了。這是不對的。 因此,我與同學私下討論的結論如下: 素以為絢: 有素才有絢,絢指的是前文所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以素作為絢的前提。 繪事後素: 因為有繪畫,素的重要性才被突顯出來;原本人們不會注意到素的重要性,正因為繪事發生,素的重要性才體現出來。 禮後乎: 我們解為「仁先禮後」,素是儒家的中心思想「仁」,繪事發生後的絢麗則是「禮」;回到《詩經》文本上,解釋起來就變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以仁為禮之本也。(素以為絢兮)」這與孔子的解釋也不衝突,孔子或許想表達的是:正因為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等「絢麗之質(禮)」讓人注意到「素(仁)的本質」才是最根本的部分。 *以上線內我們討論的解較偏朱熹解,且不完整,參考看看就好。 我稍微查詢了一下古人註解,發現這問題早在朱熹的年代就有爭論了: 《四書章句集注》:「此逸詩也。倩,好口輔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畫之質也。絢,采色,畫之飾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故問之。繪事,繪畫之事也。後素,後於素也。《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謂先以粉地為質,而後施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後可加文飾。」《朱子語類》卷二十五:「問:『伊川云「美質待禮以成德,猶素待繪以成絢」,却似有質須待禮,有素須待絢。』曰:『不然。此質却重。』『素以為絢』,言人有好底姿容材質,又有口輔之美,盼倩之佳,所以表其質也。此見素以為質,而絢以文之也。」 朱熹的解很亂,腦袋不清楚的人很難理解;重點在於「素以為絢兮」的解釋。 素以為絢,有這樣的美質(面貌),始有笑倩盼動之美。 素以為絢,在朱熹解釋上,變成「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是種比喻。 朱熹的解其實頗多人非之。 《考工記》:「繪畫之事後素功」,究竟是繪畫後於素功,還是繪畫後才素功? 《集解》鄭玄曰:「繪,畫文也。凡繪畫、先布眾色,然後以素分布其間,以成其文。」 鄭玄又是一解,變成繪畫先,素在後。以鄭玄解,再放回《詩經》上看,「素以為絢兮」(雖有美質(絢),尚須以禮(素)修身)就說得通了。 因此整體而言,此處有二解: 一解為鄭玄之解 - 「繪,畫文也。凡繪畫先布眾色,然後以素分布其間,以成其文。 喻美女雖有倩盻美質,亦須禮以成之。」 (按:此為繪畫之事先於素。) 二解為全祖望之解 - 「孔子以繪事喻詩,子夏由詩而悟禮,故曰:禮後乎。楊氏引禮器之文:『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禮以忠信為主,學禮以忠信為前提,不忠不信之人學不到禮。禮後,就是禮在忠信之後。」 (按:據楊龜山所引禮記禮器篇「白受采」之文,將素解釋為素地。素地即是白地。白色可以接受采色。繪畫必須先鋪一塊白繒或白絹,是為素地,然後始能在此素地上施采繪畫。所以繪事後素,就是繪畫之事後於素;苟無其質(素),禮(繪畫)不虛行。) 朱熹的解亦偏重後者,但是他並沒有將「忠信」或是「仁」加進去評論當中,反而把《考功記》的「繪畫之事後素功」與禮器之文「甘受和,白受采」合在一起,素功與素(質)地不分,因此十分凌亂,且他一直解釋表面文意部分,並未與「禮後乎」一起解;因此這裏就不以朱熹解做結論。 至於「起予者商也」句,由於此段是孔子所言,予指的是孔子本人,意思為:「子夏能承先啟後,發明孔子所未言,已經夠資格論詩了。」(按:子夏,姓卜,名商。) ...好,就讓我們回到批評史上。 孔子還從政治、外交方面說明了詩的作用。例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孔子認為學詩是為了懂得政事,和在外交場合能夠進行很好的應對。孔子也對其子伯魚說:「不學詩,無以言。」(《季氏》),他認為學詩可以「提高語言表達的能力」。 除此之外,孔子還有一段說明《詩》的作用的言論: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爾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陽貨》) 以上皆是站在讀者的立場而言,興是「引譬連類,感發意志」之意,觀則為「觀風俗之盛衰,考見得失」,群則為「群居相切磋,使人們相互砥礪,提高修養使人們關係和諧」之意,怨則為「怨刺上政」(以風刺上),說明了《詩》在批評政治、表達下情的作用。 孔子曾言:「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司無邪。」(《為政》)簡單說來,就是要使人歸正,這是詩歌發揮教化作用的理論依據。從批評史看來,孔子這句話簡單扼要的說明了詩最重要的功能。孔子在評價藝術作品時,會把「美」和「善」結合在一起,如《論語.八佾》:「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三、孔子與其弟子論「言辭」 春秋時代,政治外交頻繁,導致言辭的重要性非常之高。《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云: 鄭子產獻捷于晉,戎服將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則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莊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莊、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 今陳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眾,以憑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心。陳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曰:「我先君武、莊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祥。」 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甚辭哉!」 由此可知,子產的一番言詞成功回答了晉國的責問,孔子由此強調了言詞表達的重要性。《論語.憲問》: 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 此段也是孔子在說文采的重要性。 然而,孔子到底重視言辭,還是重視德行呢?根據《禮記.表記》記載,孔子曾經說過「情欲信,辭欲巧」的話。只不過,這是不是跟他的主張有所違背?在《論語》中我們知道孔子認為「剛毅木訥,近仁」,在<學而>篇也說過「巧言令色,鮮矣仁」以及「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的話。在<憲問>篇又說:「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可見孔子是看重德行在言辭之上的。他說過關於言辭不該太過的論點太多了,其他還有「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也是在說言辭過度造成的後果。 在《論語.雍也》篇,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史指的是祭祀卜筮、誦讀祭禱辭的官,他們大多熟悉禮儀節文而不知其意。整段在說,過於質樸則顯得粗野,過分注重文飾則顯得誇大不實。質文兼備,才是君子。整體說來,《禮記》的那段話恐怕較不可信,辭怎麼會欲巧呢?所以還是相信論語中孔子的主張,「剛毅木訥,近仁」吧! 四、《易傳》 《易》有十翼,《彖》上下、《象》上下、《文言》、《繫辭》上下、《說卦》、《序卦》、《雜卦》,它們是對易經的解釋闡發,總稱「易傳」。《易傳》跟《易經》合稱《周易》,是儒家六經之一,被當作孔子學說尊奉。 《易傳》非常重視言辭的作用及其社會影響,如《繫辭上》云「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這裏的君子指的是統治者。又《乾卦.文言》說:「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 易傳還有提及言意關係,如《繫辭上》說: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其僞,繫辭焉以盡其言。」 關於「立象盡意」的方法,《繫辭下》還曾加以具體的說明:「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其旨遠,其辭文。」這被後代的文學批評用以指說「作品的表現手法」,這是一種「象徵、寄託」的手法,與《詩經》的「興」是相通的。 五、孟子 以意逆志說 以意逆志,逆乃迎合之意,趙歧:「以己之意逆詩人之志,是為得其實。」孟子云:「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孟子.萬章上》)這裏不以辭害志的「志」指的乃是作者之志,文是文字,辭是言辭;孔子認為說詩者不要拘泥個別字句的表面意義,而應該根據全篇去分析作品的內容,體會作者的意圖。 在以意逆志,瞭解文意以前,有一個事前準備工作,就是 - 「知人論世」。要正確理解作品的話,除了「以意逆志」外,還必須「先對作者生平思想及其所處時代有一定的認識,結合這些方面來對作品進行考察」。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曰:「《凱風》何以不怨?」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孟子.告子下》) 孟子認為,<小弁>之所以怨,乃親親之故,其情戚也。親親者,仁也。孟子理解作品時是結合著作者的遭逢、境遇、以及作品的背景加以考慮,這種理解分析知人論世的方法對於後代的文學批評影響很大。 至於「知言養氣」,就是一種昂揚的精神狀態,一種因為相信自己的言行合乎正義而產生的堅強自信。這裏與文學批評的關係較遠,就不多著墨了。 撰文/東華大學 黃郁棋 |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