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發明」過一句話：「白天做的事比較有意義，晚上做的事比較有意思。」

        別想歪了，我是說，白天我們都得四處奔波，養家餬口，為賺錢，為活命，其實是最有意義的事。「我思故我在」這種話，撇開其哲學不談，實在是很「奢侈」的行為。老闆把你抓來劈頭蓋腦的罵，你還能思什麼考？還能怎麼辦？古人早就懂得，為五斗米折腰，你不甘心也得認命。 

        像狗一樣的忙了一天，回到家來，就算女兒哭兒子吵，老婆要上吊（當然只是威脅），其實總是比外頭好。家真是一個避風港，港裡縱使有些波濤，也比外面大風大浪好得多。就憑這一點，當男人的就得忍著點當受氣包，別把大男人的派頭在家裡顯擺，有本事到外頭闖蕩，外頭當孫子回家當大王，頂個屁用！更何況，外頭那些面目可憎的氣都受了，回來跟自己最親近的家人還要鬧彆扭，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沒了避風港，你這條船想到哪裡靠岸？（當然，如果你的答案是「夜店」或「小三」，我就閉嘴認輸，你也不用看下去了）

        有了兒女後，晚上十點以前的時間其實都不是我的。幫他們弄功課，然後催他們練琴，催他們洗澡，催他們收書包，催他們睡覺。催完了，我常常覺得有點遺憾，我幾乎沒有時間聽他們說說學校的趣事，或講講生活的感觸。我常在他們睡熟後，躡手躡腳的進房間，就著壁燈看他們無邪的臉，和他們講講話，最後一聲嘆息。 

        十點以後我才能辦自己的事，白天未完的工作，準備明天的材料，該回覆的信件，該檢查的事項（主要是帳單），當然，還有家務。能靜下來看一本書，或寫一點什麼東西，真是頗為奢侈的。往往為了這些奢侈的，「有意思」的愛好，晚上越來越晚睡，於是早上出門更像條狗了。

這些年年紀有點兒，開始不得不早點兒睡，否則身體真吃不消。為了「騙」自己早點睡，我把最奢侈的享受放在睡前，讓我自己不斷的希望它早點到來。說穿了還是那麼回事兒：就是窩在床上，就著小燈看一本心愛的書。奇怪，同樣一本書，深夜裡躺在床上看的味道就是不一樣。不曉得多少次，隨著書中情節的跌宕，我帶著微笑或淚痕入睡。奇怪，二者讓我的睡眠一樣甜美。 

這是我一天裡最美的時光。不過我多麼希望，我願意放棄這個小小的享樂，能夠讓我的孩子窩在一起，講講他們的心事，也講講我的心事。那也會是我最美的時光。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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