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書十幾年了，偶爾會收到畢業學生捎來訊息，有時候寄卡片，有時候來電話，比較多的是email。我說「偶爾」，一方面是指不是每天或每週都收到這樣的訊息，一個月能有一兩個就很多了；再一方面畢業後會和老師連絡的人非常少，上千個學生，會跟老師通個訊的不到十個，其他的呢，我想他們應該忘了我這個人和我課堂教的東西，很不幸的，我也忘了他們。

        無論是卡片，電話或email，學生們最常講的一句話是：「非常謝謝老師的照顧」。我往往很疑惑，因為記憶裡我從來沒有「特別」照顧誰（尤其是漂亮的女學生，反而是會刻意保持距離），如果有，多半是需要輔導的學生。這一類的學生是最花精神氣力的，但是他們畢業之後從來沒有回來找過我。還有一些學生很主動學習，常來找老師討論課業問題，我自然知無不言，讓他們滿載而歸，不過這些學生畢業後也很少和我連絡。

        有一次一個正在服兵役的學生教師節（虧他還記得）打電話給我賀節，聊了幾句，他忽然說：

「老師，我記得當年上課的時候你說過一句話：『我不可能對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什麼影響力，但是如果我某一次講過的一句話，或是表達的一個觀念，對你們其中一兩個人產生一些正面的影響，那就很夠了。』我覺得很有道理，我也從老師那裡學到很多。」

我恍然大悟。其實有心的學生，是會把老師當寶藏來挖的。身為一個老師，從來不怕，反而很鼓勵學生來挖寶。他們並不是會主動趨前，一本正經的討論什麼大道理，而是從老師的言談舉止，觀念態度觀察學習，他們自有判斷力。

我不禁悚然。身為一個老師，我不敢說我的道德文章如何如何，但是我對教書這個工作，有一種無以名之的熱忱，每每在講台上可以渾然忘我。而且我的口才機智都不差，能夠把枯燥的東西用各種比喻講得鮮活有趣，相關的故事笑話可以信手拈來，手揮目送，收放自如。這些當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告訴自己，要給我的學生（還有小孩）一個「正直」的印象，因為不能正己，焉能正人？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這一點我嚴格要求自己，甚至到了有點頑固(square)的地步──當然也是因為膽小，不敢踰份。我相信學生們是在看的，我可能沒有特別對他們講什麼，或刻意關心他們什麼，但是身教的潛移默化，有心的學生會領受到這種「照顧」。

昨天又收到一個email，一個離開四年的學生說，想來看看我，跟我聊聊未來該怎麼走。她說她當年犯過一個錯，而我「細膩的處理手法，體恤學生保護學生的心情」讓她至今覺得很溫暖。

說真的，什麼細膩的手法，我實在忘記了。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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