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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胡適(十二)
2024/07/23 16:32:50瀏覽94|回應0|推薦8

第一部:堂堂溪水出前村(原作於1993年,原名:「三十歲以前的胡適之」。2024年修訂)

十二

胡適接到信後,一時童心大發,寫了一首詩「答梅覲莊」(1916年7月22日)。胡適一生寫了很多首詩,「答梅覲莊」是第一首白話詩,也是「當代文學革命」的「第一槍」。此詩一出,胡適的朋友全氣得跳腳,為什麼呢?我們就來看幾句吧:

「人閑天又涼,老梅上戰場。拍桌罵胡適,說話太荒唐!

說什麼中國要有活文學!說什麼須用白話作文章!…….

若非瞎了眼睛,定是喪心病狂!」

「老梅牢騷發了,老胡呵呵大笑。

且請平心靜氣,這是什麼論調!文字沒有古今,卻有死活可道。

古人叫作欲,今人叫作要。古人叫作至,今人叫作到。

古人叫作溺,今人叫作尿……古人乘輿,今人坐轎……

若必叫帽作巾,叫轎作輿,何異張冠李戴,認虎作豹?…….」

當然胡適並不是全詩都在「打油」,胡適清楚的說明,文字有死活,現代的人就要用現代的文字來作文章,讓大家都讀得出,看得懂。我們現在的時代就是白話的時代,讓我們就來作文學家、美術家,如同以前文言一樣,把白話拿來鍛練琢磨,出幾個白話的囂俄(即雨果),出幾個白話的東坡!

胡適的思想太前進了,他的朋友顯然都跟不上,詩中的「主角」梅覲莊氣得寫信過來大罵(註1),說這首詩就像乞丐討錢唱的「蓮花落」一樣庸俗不堪,叫什麼詩?連好友任叔永也批評,胡適這次的「試驗」完全失敗,他認為白話、押韻這些是詩的「基本要求」,但除此之外,還必須要有和諧的音調,優美的詞藻,才配稱之為詩(註2)。

在一百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們重看這段「公案」,其實重點反而不在於「白話可不可以作詩」;當時這些經過歐風美雨的中國高級知識分子,其實都有一個共識,就是時至20世紀,我們中國不能再搞古文古詩那一套,一定要走出一條路來,以符合時代的進步;至於往哪各方向走,則各有所嚮(註3)。事實上在此之前,胡適對白話並沒有那麼大的「信心」,但是此番被朋友「擠兌」,不拿出實際行動來為自己辯護,未免太失面子。在寫這首詩的同時,胡適的日記裡開始用「我」來代替「余」或「予」來自稱,文體也逐步由文言進展到文白夾雜,後來成了完完全全的白話。胡適提出「文學革命」的口號,看似激烈,但其實真正的內涵,不過就是要「語文一致」,我們如何講話,就如何作文,文章讓人看得懂,說得出意思,不用加「注釋」──這不該是理所當然的嗎?

到了一個月之後(8月21日),他在日記裡寫出了「文學革命八條件」:

不用典

不用陳套語

不講對仗

不避俗字俗語

須講求文法

不作無病呻吟

不摹仿古人

須言之有物

胡適亦將此八點主張(註4)同日寄給陳獨秀,次年在其主編的「新青年」上發表(詳見後)。同時,胡適開始身體力行,不但自己開始大作白話詩詞,同時在前人(蘇東坡、陸游等等)的作品裡找白話詩詞,以支持自己「白話文學自古有之」的理論。在胡適最後一年的留學日記裡,處處可見他的白話詩詞創作,有的是套用舊詩詞的格式,有的則是毫無拘束的新詩──至此,就胡適而言,他的「白話文學」理想已經毫無桎梏,完全解放了。就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些作品有些的確相當好,但亦不乏幼稚彆扭之作,胡適後來把這些作品集結成冊,取名「嘗試集」──這個書名真的非常好,一方面展現自己(實驗)的本意,一方很謙虛的表示這些東西確實不很成熟。「嘗試」二字後來成為胡適的名言之一(註5),他有一首很有名的「嘗試歌」,一開頭就寫到:

「『嘗試成功自古無』,放翁這話未必是。我今為下一轉語,自古成功在嘗試!」(註6)

即使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青年學者胡適的澎湃熱情和勇氣。他們那一代的人看法或許過時,意見難免幼稚,但是探尋真理,無所畏懼的精神,真是讓人敬佩不已!

[註1]:在這件事情之後,原本與胡適相當友好的梅覲莊與分道揚鑣,雖不至於翻臉,但對於胡適「白話文學」所引發的「新文化運動」沒有一句好話。更有甚者,梅覲莊四處同人講,胡適的博士沒畢業,是個「假博士」。其實開個玩笑,梅覲莊應該感謝胡適,如果沒有老胡,誰還會記得老梅呢?

[註2]:任叔永的這些話,是有道理的。自民國初年白話文學運動以來,出現了不曉得多少白話「新詩」,可有多少經得起時代的考驗?真正會留下來,予人傳誦歌詠的,確實都有著「和諧的音調,優美的詞藻」──只是這音調、詞藻,和諧優美與否,也會隨著時代而改變。我們拿西洋古典音樂來講,從巴洛克樂派到古典樂派、浪漫樂派等,逐漸進入現代樂派時,有許多打破原有格律的作曲方式出現,你可以說是標新立異,也可以說是具有實驗精神。然而最後會留下來的,仍然是一般大眾所能夠接受的作品。至於欣賞的角度和標準,也會隨著時代產生變化,那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註3]:其實不只是文學,在帝制傾覆,民國初肇的那個年代,知識份子除了該怎麼作文作詩之外,同時也在探求,我們該做什麼事業?該如何治理國家?因此各種學說、主義分呈,一片蓬勃生機。我們以「事後之明」來看,當時軍閥恣摧的國家,固然沒有因為「百花齊放、百鳥爭鳴」而更臻化境,但是一個沒有聲音、沒有意見的社會,絕對不是我們想要的。這一百年來,人為的限制越來越烈,社會一片死氣沈沈,知識分子退化得一塌糊塗,這實在是我們這個民族的悲哀。

[註4]:在2007年1月,我們中華民國有一位學者出身,自稱是「胡適信徒」的教育部長,說我們不應該用「成語」,因為「成語這個東西會讓人思想懶惰,頭腦昏鈍,一知半解」,還說「不用成語」是胡適「八不主義」的主張。這顯然是錯誤的,胡適說的是「不用典故」,尤其是很冷僻過時的典故,而不是不用許多早就已經成為通俗口語的「成語」。我當時曾投書批評這位部長,刊登在聯合報上,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用我的筆名「田英奇」加上「八不部長」搜尋。注意該文的標題是報紙編輯擬的,我基本不會用那麼兇的口吻罵人。

[註5]:胡適搞「白話文學」,看來是「不務正業」,甚至有人覺得,這和他之前「研究諸子之學」與後來「整理國故」相對矛盾,其實不然,莫忘記胡適是「實驗主義」的信徒,所謂實驗,就是試驗,無論面對什麼課題,胡適都是「萬變不離其宗」,做學問如此,搞白話文學亦如此。有關胡適運用實驗主義作為研究方法的具體實踐,後面還會再提到。

[註6]:我們小時候有一首兒歌,不曉得現在的小朋友還會不會唱?

這是一句好話:「再試一下!」

一試再試做不成,「再試一下!」

這會使你的見識多,這會使你的膽子大,

勇敢去做不要怕!「再試一下!」

我十分懷念那個朝氣蓬勃,充滿希望的年代。

( 創作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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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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