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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0 14:46:30瀏覽84|回應0|推薦8 | |
第一部:堂堂溪水出前村(原作於1993年,原名:「三十歲以前的胡適之」。2024年修訂) 十一 如果胡適只是一個學貫中西的北大教授,那麼他的名聲也只會在知識界與學術界響噹噹;他之所以在全中國社會(註1)「暴得大名」(胡適語),乃是因為他發起的「文學革命」,進而導致的「白話文學運動」。這件事在近代中國史上有非常廣闊,且又極為深遠的影響;可是一直到現在,許多人都僅以為,這只是用白話文取代文言文而已,甚至有人說,這件事徹底的破壞了中國文學之美,甚至動搖了中華文化的根基,這些都是不對的。 早在胡適出國之前,中國就有白話報紙,胡適也寫過白話文,辦過白話報,但當時沒有人認為白話是「文學」,更沒有人以為白話可以作詩詞戲曲。這個觀念是胡適第一個提出來的,所以胡適絕對是「近代白話文學」的第一人。而這驚天動地的白話文學運動,卻是在很偶然的情形下發生的。我們回溯到1916年春天,胡適剛在哥倫比亞大學半年,他就開始有「活文學」的想法,認為文言文已是半死的文字,白話文才是活的文字。是年2月3日,他提出「文學改良」,認為「今日文學大病,在於徒有形式而無精神,徒有文而無質」,在第七段中我曾提到,這很可能是當時胡適潛心研究諸子之學,發現爾後兩千餘年的中國文學竟然多是無病呻吟、模仿古人、言之無物的病態文章,於是他在給梅覲莊的信裡,提到作文應該:第一,言之有物;第二,講文法;第三,用「文之文字」(而不是「詩之文字」)(註2)。 到了4月5日,「文學革命」的口號就正式出現在胡適的日記中,他認為中國文學一直在「變」,每一次變,就是一次革命;而當今之變,就是變為「語錄體」(就是白話)。白話一樣可以產生第一流的文學,而且古已有之。他舉章回小說「水滸」為例: 「武松睜起眼來道:『…...嫂嫂休要這般不識廉恥!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裡認得是嫂嫂,拳頭卻不認得嫂嫂!……』」 如此鮮活的情緒,完全必須用白話才能生動活潑的表現出來,這決不是文言文辦得到的! 此時「白話文學」的種子,已經在胡適心中萌芽。到了1916年6月,胡適回到綺色佳看朋友,同時討論文學改良的問題,他的思想更進一步,認為不只是小說,連戲曲詩歌都可以(也應該)用白話文。他的基本觀點是: ──文言是半死的文字,白話是活的語言。 ──白話並不鄙俗,甚至還可以優美的表達意思。 ──白話是文言的進化,文言的優點,白話都有。 ──不只是小說,各種文體都可以用白話,而且早就行之有(千)年。 ──白話是一個全方位的言語,可讀可懂可講可歌,不須翻譯,人人能懂,用這種活的言語,才能創造第一流的文學。(註3) 但是他的朋友基本上都不贊成,認為白話用在小說或許可以,但韻文不行。爭論並沒有結果,可沒想到「反對派」楊杏佛(註4)幾天後寫了一首「白話詩」寄給胡適。此詩其實是一首五言律詩,但是全篇白話,而且寫得非常好。我們並不知道楊杏佛寫這首詩是出於「戲謔」還是「倒戈」,總之,它是近代「白話文學運動」的「第一次實驗」: 寄胡明復(白話) 自從老胡去,這城天氣涼。新屋有風閣,清福過帝王。境閒心不閒,手忙腳更忙。為我告「夫子」(趙元任也),科學要文章。(註5) 讀者諸君,似可評斷一下此詩如何?我個人的看法是,這首詩真的充分演示了「白話文學」的微言大義,寫得好極了。首先,它全篇白話,卻不妨礙與律詩體例的融合;此外,它雖然簡單,但是很生動活潑,讓人很容易感受到作者想表達的氛圍;最後,它清楚明白,但言之有物,並不「打油」。可是,並非每一個人都這麼認為,在哈佛大學的梅覲莊尤其反對,他始終認為白話不能用在詩歌上,就算是押韻,也夠不上是「文學」。 約莫一個禮拜以後,胡適已經回到了紐約,可在綺色佳卻出了一件小事──當時誰也沒有料到,這件小事居然成為「文學革命」爆發的「導火線」。1916年7月8日,胡適的朋友任叔永、陳衡哲、梅覲莊、楊杏佛等到綺色佳附近的一個小湖玩,不料天降大雨,船差點兒翻掉。事後任叔永寫了一首四言長詩以記其事,並寄給在紐約的胡適看。胡適以為其中有現代文字(如「猜謎賭勝,載言載笑」),也有陳腐的死文字(如「言櫂輕楫,以滌煩疴」),讀起來非常不舒服。胡適是那種對朋友直話直說的人,於是兩邊開始筆戰。任叔永是比較客氣的人,還沒什麼火氣,說你不喜歡古字那就換掉好了;梅覲莊寫了一封措詞激烈的信給胡適,說文言是經過第一流的文學家、美術家鍛練琢磨,才成文學,白話不過是「俗字俗語」,絕不成文學,尤其只是把幾個罕用字或是古字換成白用語,算什麼「文學革命」? [註1]:我們今日很難想像,一個文學家,大學教授會成為全國名聲最響亮的人──甚至後來成為全世界名聲最響亮的中國人。各個機關團體,各級學校都邀請胡適去演講,還有全體學生起立要求胡適多待幾天,否則他們不坐下這種事(胡適當然沒有答應)。無論什麼問題人來問胡適,包含出作文考題,編校科書,如何進行「文明結婚」等等等等;無論什麼職位,是否與學術有關,包括爾後的「善後會議」,都會找上胡適;連北京天橋講相聲的,都把胡適編到段子裡,把它捧成「中國最有學問的人」。 [註2]:注意「詩之文字」這四個字,胡適對於白話文學的主張是漸進式的,這個時候他顯然把「文」與「詩」分開的。 [註3]:以上的這些觀點,只是胡適初步的想法,後來他慢慢的把他的主張精練成為「八不」,那就是有名的「文學改良芻議」及一系列文章(詳見後)。 [註4]:在本文中提到的這些胡適友人,無論知名與否,都是非常有才華的人。限於篇幅,也限於體裁,這裡就不一一介紹,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網上搜尋。 [註5]:這首詩的括弧與引號都是原文所有,最後一句的「科學」是指當時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辦的一本刊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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