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不滅

魏榮男

小時候我最不喜歡的作業是日記，最害怕的一門課是作文。

因為日記不能寫相同，可是小學時我的生活每天都一個樣，就是早上起床去學校，然後放學回家寫作業，吃完晚餐，然後睡覺。

作文課可怕之處可多了，第一要用毛筆寫，毛筆尖常分叉，書寫的格子又小，墨水常會暈開成黑色一坨，試想連硬筆都寫不好的小學生如何用毛筆寫作文，有時還要用硯台磨墨。第二是作文題目不是離生活遙遠，就是看不懂。所以多半的論說文結尾，常會加上「要早日反攻大陸，解救苦難的同胞」。國高中時的作文題目離生活更遠，甚麼「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等。老實說，當時的我，根本連題目意思都搞不清楚。最虐人的是，必須限時兩節課完成。

在這種情況下，能喜歡作文課的，還真不是一般普通人！

愛上寫文章，是工作以後的事了。其實，是有一段特別的因緣。

從小我就愛幻想，一直很喜歡各種天馬行空的故事；即使到現在，偶而還會夢見自己在天空飛翔，看見樹上滿是色彩斑爛的大鳥。國中時，教我歷史的鄭老師特會講故事，而且常以第一人稱的方式，總讓人錯覺是在講她自己的經歷，所以特別精彩動人引人入勝。

那時，她剛大學畢業，頂著一頭俐落的短捲髮，單眼皮，不說話時表情不多，嘴角總是緊閉，看起來很嚴肅，讓人不敢親近。不過，上課時卻總笑容可掬；只是，脾氣有點特別，如果教室的地板不乾淨、黑板沒擦或粉筆槽沒清理，甚至粉筆太短，就會半發嬌嗔地說：「你們對我好壞！」然後就不講故事，以示懲罰。

為了讓老師講故事，每次上歷史課前，我就主動把教室地板和黑板清理乾淨，並換上新的粉筆。這件事本來是每日值日生該做的，所以從沒引起同學注意，老師也從未發現。從此歷史課的故事再也沒有間斷過。

國中畢業後，每年聖誕節我都會寫卡片給老師，裡面永遠寫著同樣一句話「祝老師聖誕節快樂！」因為除了這句，實在不知道要寫啥。

這樣持續了二十幾年，從沒間斷。

國中畢業二十七年後，好友宏陽舉辦國中同學會並製作通訊錄，那時我已經在教書，不再那麼怕生，透過e-mail開始跟鄭老師聯絡。

透過書信的往返，我才提起掃地擦黑板的往事。當時，她感動的激動落淚，不解為何我寫了那麼多年賀卡從沒提起，並說我信寫得極好；所以不斷鼓勵我嘗試寫作，她願意指導我。

鄭老師筆名琹涵，早已是國內知名作家，至今已發表近百本著作，作品還收錄在國高中的國文教材。因這因緣，我在報紙副刊發表了第一篇散文「城裡的月光」，就此展開文學創作。

透過創作過程，可以讓心思沉澱，反覆的思索推敲，常會有更深刻的體悟，而且也是對自己人生歷程的一個紀錄。從此，我愛上寫作。

當年，只因是愛聽故事才將教室打掃乾淨的小舉動，二十幾年後竟發展出這段微妙因緣。

如今，已年過半百的我，早看透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但始終相信，所有的起心動念都是種子，當時空因緣俱足時，自會開花結果。所以，喜歡甚麼樣的果，先種下那樣的因吧。

因為，緣起，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