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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八七、每個人都是有病的(中)
2010/10/06 15:58:03瀏覽1010|回應0|推薦47

不遠處,迎接著夕陽的院子外,西斜的陽光正蜜漿般地灑在地面,看起來溫暖又甜蜜,像情人的手撫摸過唇畔,留下的溫柔印記一樣。

薄暮時分,雜衛兵必須去調整調整高粱田附近的灌溉水閘,並且挖好晾大糞的土坑,以便多餘的水肥可以曝放於此,以待來日施肥之用。

調派去增援工兵修繕營寨圍牆、建築新丁屋舍的雜衛兵,已經一一回來交班,人群四散之後,李剛怔怔看著漫天的繽紛彩霞,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山坳,突然緊緊地握住了肩頭的刀柄。

因為,有人就在後方的不遠處,悄悄窺伺著他。

李剛不耐煩地轉過頭,瞧見了身後黏著的兩隻跟屁蟲,黃蟬拉著羞怯的妹妹,不知怎地又跑來雜衛兵集合的場地,而且發現了這個他常常跑來的僻靜之所。

他慢慢地回頭,緊緊盯著黃蟬身邊的黃柔,益發覺得她那嬌怯怯的模樣,像極了遠在萬里之外的小柳兒。 

黃柔並沒敢看他,而她姊姊黃蟬則是專心地、全神貫注地盯著李剛。 

他的眼底開始浮現蛛絲般輕盈的痛苦,因爲輕盈,而無法捉摸,這使得黃蟬心中有些隱隱的不悅。 

再仔細觀察時,李剛的眸中已經不再縹緲難辨,而是睥睨冷傲、空無一人。

黃蟬和妹妹繼續走近,隔了僅僅數尺,但仍沒法子近身。

因為,李剛反手俐落地取下了他的彎刀,半抽出刀鞘,正用衣袖輕輕地擦拭著上頭的塵土,顯露出上面一粒碩大的藍綠色寶石,就和他的綠眼珠一樣灼亮。

黃蟬忍不住開口:「你的刀真特別,都沒見你耍過,怎麼整日都揹在背後藏著呀?」

李剛沉下了臉,冷冷道「我的刀並不是對所有人都保密的,起碼有一種人能見到!」 

黃蟬一怔,柔聲道「你說的是不是死人?」 

李剛沒有否認,眉宇間開始凝聚起濃重的殺機,在這一刹那,時間和空間彷佛都停頓了,只剩下森寒刺骨的強大氣勢,在四周流蕩開來。 

黃柔緊張地抓著姊姊的手臂,黃蟬卻對這樣的煞氣早已熟悉,她是左元帥黃吉的女兒,從小見過多少殺人不眨眼的沙場老將,雖不見有所謂「江湖豪傑」之類的人物,但即使是日常隨侍的小廝僕從,雖然人人恭敬有禮、目光平靜,但閒適中自有一股軍人氣息,卻總不及李剛渾身瀰漫的那種凜然肅殺、慓悍兇猛。

黃蟬興奮地又走近一步,問道:「我可不可以瞧瞧你的刀?」

李剛沒有回答。

忽然,他伸出了手,輕輕遞過了刀鞘——姊妹倆都很驚訝,此人居然沒有拒絕。

黃蟬正要拔刀,卻被李剛立即按住了。

「兵器兇險,開刀濺血,我只讓妳看,卻不是妳能碰的。」

黃蟬一愣,小手被那只大手壓制住了,便將那抽出一點的刀鋒,一點一點地還鞘回去。

李剛修長粗厚的手指,撫過了她柔軟纖細的小手,她忽然如那把刀一樣,忍不住輕輕吟了一聲——猶如女子動情時的呻吟,或者難耐的衝動——那是怎樣充滿控制力、殺氣和魅惑的一雙手啊!

黃蟬有股奇異的感覺,自己本來冰涼的小手,也在那溫熱大掌的按壓之下,倏地發燙起來,她甚至可以想像:如果自己在他的手中,就像那把刀,將會展現和主人手裡完全不同的另一種風采!

李剛似乎也感覺到了這股異樣的氣氛,如此碰觸一個未出閣的懷春少女,似乎有些不妥,於是一霎眼就抽回的刀,如風一般迅捷,就好像剛剛的柔軟觸感都是一場白日的夢境一般。

黃蟬一刹那間,甚至有些羡慕他背後的那把番邦彎刀——雖然知道那個傢伙不見天日的日子也很難過,在軍隊裡不受到重用的男人,即便有高人一等的能耐,也只能窩在雜衛兵,成天搞些雜七雜八的閒事罷了。

李剛手一震,目光如電般地落在她臉上——那一瞥之間,有訝異,有疑慮,甚至還有惱怒和殺氣!

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彷彿是要抽開那一柄令天下許多英雄為之震懾的金剛碎石刀,但卻是「刷」的一聲,將彎刀重新揹回背上。

黃蟬不懂武學,自然也不知道,此刻李剛只要一念之間,便能將自己斬殺當場,幸運的是,李剛從不對女人動手,要是換了別人,他老早就翻臉了。

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凜,只覺在他冷峻迷離的目光之下,不自覺竟有些退縮,竟然撞到了自己妹妹的肩膀。

李剛瞥了眼這對姊妹花,沒有多說什麼,甚至也沒有道別,只是冷冷掃了黃蟬一眼,然後定定打量嬌弱的黃柔片刻,轉身一躍,旋即便消失在兩個傻楞的少女面前。

同一時刻,思俗居的小院裡,聚集了金家堡的人們。

遠遠地,一個纖瘦的少婦走了過來,雖然梳著已婚婦女的髮髻,但仍能看得出來,那張年輕的臉上,有一雙年輕卻疲憊的眼睛,正直直望著他們。

金由命靠前了兩步,離他們更近了一些,這麼近的距離,正對著被牢牢封鎖的木門,多少鐵鍊綑縛在那兒,後邊還有一群金家堡的家丁看守著,她卻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似乎又變得很遙遠。

金思明輕輕的問:「小由,妳怎麼過來了?」

「我有點擔心,所以來瞧瞧。」

「大師兄和我都在這裡看著,沒事的。回去西廂休息吧!」

金由命歪著腦袋,好半天纔消化他的話,雙手摟著肩膀,似乎有些弱不禁風,埋怨地說:「我想見速哥哥。」

金思明搖了搖頭,苦笑道:「明天早上纔能見到他。怕不怕?」

回眸望了陰暗的小屋,金由命瞥了一眼,肯定地點頭:「好怕,堂哥,我不要在這兒。」

金思明無奈地點點頭,看著柳東鄉那種堅定的神色,他不禁有些兒茫然。

柳東鄉也說:「今日遠俗的痼疾又發了,大夥兒站在這裡也沒用,小由,妳的臉色不好,我給妳號號脈。」

金思明交代好部屬,就跟在大師兄和堂妹的身後,一起進入了另一間房內。

秋風微涼,一燈如豆,昏暗的光亮,把三個人的影子映照在地面上,拉得長長的。 

三人闢室密談,也不為什麼,主要就是為了金由命從娘胎就帶來的毛病。

金由命心裡只覺劇痛,想起自己的丈夫李速,回首看去,黯淡的燭光之後,看不清遠處金思明的神色。

他有沒有害怕?

有沒有驚訝?

有沒有失望?

忍不住想問問,卻又憂慮問出真相,金由命空著的手掌一伸,讓柳東鄉診脈同時,輕輕的喚:「堂哥……」

金思明的眼眸落在她身上,溫聲道:「今後妳不再是金家的人了,該是老三的女人,得顧著自己的身體。」

金由命怔怔地問:「你們要拿他怎樣?」

柳東鄉也不避諱,直白地說:「這需要問麼?小由,咱們裝傻也沒有用的,從今而後,都得以大局為重。」

「柳大哥,你——」金由命深深地呼吸,目光始終鎖定對面的男子:「速哥哥是被你們害的,他不願意被鎖著,你們也不讓我過去照顧他,孤伶伶一個人幾個晚上,他會難過的。」

金思明搖搖頭:「沒事,老三受得住,反而妳會哭得很難看,比鬼哭狼嚎更加恐怖。」

對於這樣的評價,金由命扁了扁嘴,自己從小愛哭,這個堂兄是非常清楚的。

同樣熟知這個小妹妹的柳東鄉,也沉吟著說:「妳心裡也明白,這樣對他最好,就等到明天黎明之後再過去吧。」

金由命收回目光,臉上一片沮喪,也有些哀戚,她只是定定望著對面的柳東鄉:「速哥哥不怕痛,就怕孤單。」

「心疼了?」柳東鄉繼續把脈:「別想太多。」

金由命又喃喃:「他很頑固,小家子脾氣。」”

「妳也是小孩子脾氣,」金思明呵呵一笑,「我有的是人,可以想法子讓他發不出脾氣。」

「他會賭氣。」

「只要他還顧念著妳,就不會氣了。」

金由命身軀搖晃,乾澀地問:「你要將他和鬼馬十三騎如何?」

「妳說呢?」

金由命低垂著腦袋:「如果李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他說不定會……」

聽了這話,金思明收拾起調侃的神色,怔怔地坐在一邊,緘默地不說話了。

 

 

把脈之後,柳東鄉木然地坐著,摸了摸手上的綠檀木珠串的佛頭,臉上就似老僧入定般毫無表情,只有蒼白的嘴唇在微微翕動著。

金由命忍不住問:怎麼樣?」 

金思明看著她,眼裡忽然露出了深切的同情和瞭解。

他深深知道,愛情是多麽教人無奈、令人彷徨、讓人憂愁,當人費盡心計去追逐時,它飄渺的不可捉摸;在打定主意要放棄時,它卻往往不知不覺來臨了、深刻了、放不下了。 

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響。

「你說吧,柳大哥。」金由命開口了,彷彿認命了的表情。

柳東鄉點點頭,從旁邊的桌上端了杯熱茶過來,在對面坐下,直視著她,平靜道:「妳有心疾,本活不過廿歲。」

金由命點頭:「是,但我今年已經十六了。」

「妳娘和妳堂兄,這些年弄了不少奇珍藥草,就是為了妳的宿疾,妳也一定忍受了相當的痛苦,因為金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想盡辦法來延長妳的生命。」柳東鄉淡淡道,作為一個醫者,她對此了然於心。「這些年來,妳的心疾不時發作,日日夜夜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金由命臉色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不以為意的苦笑,她看著窗外,淡淡道:「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嫁給速哥哥之後,心疾就很少發作了,柳大哥還是第一個把我看成一個可憐病人的人……你說錯了。只要有速哥哥在,他好,我就好,在他身邊,我不畏懼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妳怕的,妳怕死,就像我們每一個人一樣。」不等其他兩人怔愣下去,柳東鄉的口氣驟然一變,一字字、一句句地揭露了最難堪的真相。「或許從前妳不怕,但是成婚以後,你們夫妻彼此都有問題,還能說妳不怕麼?」

「我——」

「日後,妳不得再與丈夫行房。」

金由命的臉上有些發燒,畢竟是自家的私事,卻被搬到檯面上來講,這讓她感到相當窘迫。

「為……為什麼?」

「妳不能有孕。」

「我們……那個的時候,似乎很順利的……」

「你們兩人氣血兩衰,還要繼續上床敦倫,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在玩!」

這話一說,讓少婦滿臉赧紅,就連在另一邊旁聽的金思明,都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柳東鄉又問:「妳自己回想,那事之後,心口是否隱有疼痛?」

金由命怔住了。

「洞房之後,是否心悸無定、氣血不順,事隔三日,還會時有暈眩?」

金由命又愣在當場,因為這些症狀,都是她隱忍沒告訴任何人的情況,就連母親、丈夫、堂兄三人也不曉得。

「我……我想有個孩子,」金由命哀戚地說,「我只有四年壽命,好不容易和速哥哥在一起,你卻要我遠離他?」

「李速不能生育,因為他體內有蠱毒,會過渡到孩子身上。」

「可是——」

「妳也不能生育,從小心疾纏身、體質虛寒,懷孕之後母體無法承受,必然落胎。」

金由命絕望了。

柳東鄉對震驚的金思明點了點頭,輕輕說道:「你們都曉得情況,一開始我也和妳娘說了,妳的病,就算哪個江湖郎中、華陀神醫也都無能為力,妳卻偏要執意成婚,還有遠思,你給小倆口推波助瀾,這不是害苦了人家?」

金思明抿起唇,面有愧色。

卻聽金由命說到:「我跟速哥哥早有婚約,堂兄幫了大忙,他有這份心,我也知足了。木已成舟,還能怪誰呢?」

柳東鄉盯著地面看了好一會兒,纔下了決定似地說:「遠俗所中的血蠱,不是一種單純的蠱毒,而是跟著血脈傳下去的無解之毒,一般人說什麼『喪屍』或『血魔』,那是為了欺哄江湖中人撒的彌天大謊,此毒不僅僅是下蠱而已,還會變成下一代生而帶來的詛咒。」

金由命心一涼:「即是說……」

「即是說,無所謂治或不治,只要是李速的骨血,一定是這個命運;倘若習武還好,如果不習武,沒有內息的滋潤,像他還受過要命的箭傷,損及了內腑八脈,要是普通人經此一遭,發作三月之後,只有死得更快。」

金由命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金思明開口:「就是說,如果想讓他們兩個在一起,那麼……唯有不要子嗣。」

柳東鄉卻搖頭:「據我所知,染上血蠱的孩子生來便有血脈孽根,什麼藥都打不掉,西南一帶邊民巫覡研發此種蠱毒,就是剖出嬰兒胚胎,以天下至毒來煉製成蠱,真是殘忍至極。」

「那該怎麼辦?」

「找到下蠱之人,逼問出解蠱的法門。」

「要是找不著呢?」

柳東鄉搖搖頭:「只要發作超過卅次,也就是卅個月內,日落後至隔天日出之前,每晚都要發作,那時中蠱之人就算武功再高深,卻也受不了累積的毒性,就會毒發身亡。」

金由命顫抖著問:「那現在……」

「除了先鎖著李速,別無他法。」

「大師兄的意思是說,小由非但不能行夫妻之禮,或者找到方外高人解蠱,否則,老三可能斷了後?」

「兩年半以內,假使沒能找著可以解蠱之人,遠俗不但死定了,周遭如你我和小由,晚上都得守著他,免得他失了神智,跑到外面吸食人血。」

「師兄是說,中了此蠱,就得吸血?」

「血液能夠緩解中蠱者的痛苦,這也是我聽聞的說法,而且更可怕的是,中蠱者到了最後,一身肌肉潰爛不堪,就跟活屍一樣醜惡,這也是『喪屍』之名的由來。」

金由命抽著氣,這真的是詛咒一般,兇悍可怕的命運。

李速功夫算是南少林這一輩的弟子之末,絕不是高手,他一身功力,中蠱後也散了大半,所以他們都以為是箭傷未癒而沒有發現。

「師兄真的無法幫老三解蠱?」

「我聽說過一種方法,可未經證實,說來也殘忍得不近人情。」

「什麼方法?」一旁的金由命忽然問道。

柳東鄉歎了口氣:「聽聞旁門左道之言,說是得了血蠱之人的子嗣,體內擁有解蠱的藥性,只要中蠱者生飲其血,就能解蠱。」

這下子,坐在兩邊的金家堂兄妹,就真的傻在了當場。

父親生飲子女的鮮血,那不就是泯滅人性、滅絕人倫之舉?

柳東鄉又說:「那些巫覡都儘量尋了身體康健的女子,培育解蠱的子嗣,嬰兒打娘胎裡開始就是凶星災禍,除了吸收母血,娘親的身體稍微脆弱一點,便是命歸西天的結果,所以此法只是江湖傳聞,不得當真。」

「沒有其他辦法嗎?」

「這種毫無天良的法子當然不能使用,所以只有另謀盤算。」

金思明一時默然,難以想像作為一個親友,此時有多無力。但,也許是他們掙脫束縛的時候了……

見金由命一臉蒼白的模樣,金思明有些不忍,說道:「小由,妳先休息去吧,大師兄開的藥方,喝了早點睡啊。」

她點了點頭,曉得這個堂兄疼愛自己,也明白兩人可能有更機密的話題要談,便頷首起身而去。

金思明關了門,送走悲傷的堂妹之後,回到了桌前。

柳東鄉望著燭火,說道:「遠思,你還瞞了不少事。」

「大師兄不也如此?」

柳東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金思明頗不放心。

「老三只有兩年半的壽命,小由也活不長,是嗎?」

柳東鄉對於金思明目光中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淩厲氣勢,感到相當敏感,不由自主在內心生出防備之意。

他平靜地說:「小由先天本弱,心疾已有十多年了,脈動已微,而且血脈中有一惡瘤已至破潰之期,一旦迸裂則大限立至……我已無能為力。」

「老三呢?」

「除非兩年半以內,能找著下蠱之人,或者身有奇遇,得著世外高人的幫助,否則前途堪慮。」

金思明一愣,為自己倒了杯熱茶,終於坦然以告。

「白門底下五大長老,聽說其中一人出自南疆巫族,或可解決老三的問題,白無庸當時已經開出條件,答應讓那人來幫老三醫治,所以我和水長老約定了,要將朱家公主平安送到他們手上。」

「你從來沒跟我提過!」柳東鄉憤怒的聲音響起:「師尊要我倆對抗韃子、防備朱慈璊,你卻任意妄為,竟然要把朱以海的秘密交給白門的人?」

金思明苦澀地說:「我必須救老三,而且……那也是公主本人的意願……」

柳東鄉一句句說出,臉一分分白下去:「師尊有命,不管情況如何,你都要靜待號令,並且將朱家的人保護好,那是為了取得天下的重責大任!你竟然跟白門私下勾連,你……」他的眼底已染了血色:「你信上為何不說?既然找了白門的人,背叛了師門,卻又為何要騙得我前來?」

金思明正色道:「我沒有欺騙你,更無愧於師尊!老三的情況如此危及,你讓我等到何時?小由成婚你們不來,阿剛是真命天子你們也不說,現在事到臨頭了,老三都變成那個模樣了,你說我能怎麼等下去!」

刀子抵到眉心,或者看見死人、得了麻瘋爛了臉的病患,眼都不會眨一下的柳東鄉,此時眸底氤氳著一片水霧。

金思明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發火,他喘了口氣,壓抑住滿心憤懣,又說:「我們三人孤身在這西北,阿剛得看人臉色,老三也戰戰兢兢過活,師尊要咱們怎麼著,我都照辦了,大師兄,你想看到他們死嗎?」

柳東鄉沉思片刻,黯然說道:「師尊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什麼道理?」

「你不需要知道。」

金思明又嘆了口氣:「我從來就不信,不信師尊是利慾薰心、一心保住江湖地位的野心家,他要我好好活著,要我看清事情的真相,帶著阿剛和老三去看。可是……他們的命又算什麼?那些南明遺孤的秘密,也是你們的目的吧?他們沒有表態支持誰,除了對抗天地會,你們到底是為了什麼?是朱以海留下的兵權,還是前朝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說到最後,金思明已經有些不耐煩起來,壓抑多年的心結,竟然以這般激烈的方式打開,他的神色間已沒有了平日的鎮定,隱隱有了憤懣之色。

柳東鄉矮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遠思,你太激動了。」

「那你們在算計什麼?」

柳東鄉一愣,只是抿著唇不說話。

「朱以海的虎符信物,已經在阿剛的手中了,得以號令台澎部分不屬於天地會的兵馬船艦,所以咱們將公主送到白門手上,權衡得失,也未嘗不可。」

「是這個道理。可你說,遠凡拿到了虎符?」

「嗯。」

柳東鄉神色不定,一想到李剛擁有朱以海的兵符,心底隱隱感覺不安起來。

卻聽金思明又問:「師尊的意思,到底是想怎麼樣?」

「按兵不動。」

「咱們五個師兄弟均出身佛門,老三是什麼樣的人,他能忍受得住?阿剛又是怎麼樣的人,你能壓制得住他,要敵人一個個伏於他刀下?我帶他們來到西北,為的不是做三條亡魂!他們……我撐不住了,大師兄你懂嗎?」

「遠思,有些前因後果,恕我無法透露,你就等著師尊的命令,別想得太多。」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時機有了,人馬有了,外援有了,武器也有了,再不動手,就會被朱慈璊察覺的!」

「師傅交代,不得讓遠凡稱王,必須另以朱三太子的名義,在豫州建立據點。」

「這個師兄得跟阿剛講,而我和白門還有約定,一定得讓公主抵達他們指定的地點。」

柳東鄉見兩人僵持不下,便說道:「遠思,師尊對你的才智武功過乎常人,一直感覺很驕傲,因為你不沉迷於權位,也沒有私心,然而你這樣的選擇,就是招惹是非,不再遵奉師傅的嚴令!」

金思明悶聲不吭,片刻後纔低語:「我不能讓老三和阿剛出事,而且我對公主有承諾,權衡得失後,只能這麼幹了。」

柳東鄉只能說:「無論如何,你得給師傅一個交代。」

「我會的,」金思明肯定地點點頭,「阿剛是咱們五名師兄弟裡面,唯一一個自由慣了的人,我們不敢做、做不到的,他都能夠辦得到,當初我本以為他在中興官兵難以立足,本以為他肯定孤身一人,卻不想他闖出來沒有金家堡為背景的名號,還有了許多部下,就連朱慈璊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他怎麼樣,有時我半夜想到,這個師弟竟然會是真正的朱三太子,都要從夢裡笑醒,因為咱們未來的主上是最有骨氣、最有本事的男人。就為了什麼,師尊不願讓咱們大刀闊斧,大張旗鼓來號召天下義士?」

柳東鄉定定瞪著他,沒有回答。

備註:

(一)如上下兩圖,清代綠檀木已經相當常見,這種檀木香氣濃郁,可做雕刻之用,天候或溫溼度變化,會讓檀木的表面變色。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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