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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九一、殺人夜(中)
2010/10/13 13:11:27瀏覽1086|回應1|推薦52

今晚,忽然一陣詭異的大風吹起,再度遮掩了天邊的皎皎月色,烏雲已經聚攏在營寨上空。

刑部輪值的人手,大約有三百多人,在刑部司的後堂中,有一名大漢正端坐於內,從他這兒取走點兵名錄的四弟陳國,並沒有把冊子交回來,使得陳在有些不悅。

過了片刻,他已經批完一日的公文,正蓋上一只雕花剔紅印盒,對兄弟們的效率感到不耐煩的同時,一名小兵入內通報。

「二爺,四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調來的衙役和名冊不符。」

「有這回事?」

陳在眉頭蹙了起來,他有一張陳家遺傳的三角臉,臉型較寬,顯得腮骨特別高、額頭特別短,一雙冷光瞭然的三角小眼,則使他的面孔更為精悍。

陳家四兄弟,除了老大陳益和老三陳功的武學水平較高,得以擔任重要職務之外,這位二弟功夫最糟,但是記性特別好,於是人盡其才,就擔任需要善用這方面能力的文書及人事管控。

陳在個子特別矮,人說「矮子矮,一肚子拐」,主要就是形容喜歡耍小聰明的矮個子,特別如同陳在這樣的人。

他皺緊稀疏的短眉毛,問道:「怎麼小四自己不過來?是不是又喝醉了?」

那名通報的小兵說:「卑職不好說,是因陳四爺給家眷絆住了,有個吳周那邊送來的歌伎名叫奴奴的,成天鬧脾氣,陳四爺相當窩火……」

奴奴……奴奴,陳在想起來了。

他舔了舔唇,那是個非常誘人的邊疆女子,大哥陳益見前鋒將軍李速不好意思收下,就轉給沒有女人的陳國,大約是被女人鬧得不可開交吧?對了,四弟不好女色,似乎放著也可惜。不如跟他討來?

陳在想起來了,忽然展眉笑了一下,又舔舔唇:「算了,既然是個女人,二哥就過去照顧一下也好……」

不一會兒,他跟著小兵過去官舍,幾個常常看到的小丫頭卻沒見出現,讓陳在有些奇怪。

他揮開身後跟著的兩名親兵,又轉向小兵問道:「人呢?怎麼連個丫鬟也沒見到?」

小兵垂首答道:「陳二爺,應該在後頭,卑職不便入內……」

陳在心裡罵著,自己就是伺候人的命。

想到妖嬈婀娜的放蕩歌伎,他又舔了舔發乾的嘴,還是老老實實,沿著小院彎彎曲曲的迴廊走了過去。

老實在這呆著,園子大,走丢了沒人找,咱去去就回。臨走前,陳在又補上一句。

「當然,當然。」小兵不敢抬臉,盯著陳在凸起的下身唧笑,討好地弓著腰點頭。

陳在素行挑剔,走到女眷的院子裡,見到好幾盆花都枯萎歪在一旁,湊上去仔細地看著那蘭花葉子,是有些泛白發乾,他是愛花之人,無論是真花還是妓院名花都如此,又見燈火也沒安上,忍不住嘀咕起來。

看看,這幾盆蘭花,怎麽都蔫了?這些下人,又偷懶了是不?

走到樹蔭深濃之處,陳在發現老四陳國背著自己站在一株槐樹底下,光線昏暗中,陳國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院子裡沒有別人,幾株老槐樹,眼前站著勾起唇的陳國,笑得有些詭異。

「四弟,難得見你沒喝醉,聽說你這邊有事,二哥我馬上——呃!陳在還來不及說完,就覺得脖子一緊。

一條粗糲的大麻繩,勒住了他瘦長的脖頸,並且帶著他的身體,瞬間迅速往上拉升!

笑盈盈的陳國就握著那麻繩的一頭,繞過陳在那脹紅的三角型頭顱上方的老樹杈,用力地向上拽著。

「阿國……你怎麽……怎……爲什麽?」陳在個子不高,五尺半的兩只腳蹬得厲害,卻無論如何也踩不著地面,更踢不到陳國。

他滿臉是汗,渾身顫抖,眼睛都要掉出來了,脖子上的青筋汩汩地狂跳著,兩手試圖要去解開那根繞著脖子的粗麻繩,但手指卻根本插不進去!

陳國看他就要氣絕,冷笑一聲道:「陳二爺,聽出來我是誰麼?今天,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見到相差無幾的身型,一時還沒認出來,現在那個假扮的人一開口,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陳在一下子明白了,可惜已經太晚。

他無力地蹬了幾下腿,慌亂地搖晃著雙手,褲襠裡擠出最後一泡尿,就那樣滴滴答答臭烘烘地被吊死了。

看著陳在再也不動,舌頭都咬出了血,垂落在半張的嘴外面大半截,長舒一口氣。

雖非第一次殺人,可他不想自己被這醜東西嚇破了膽,於是東方昂撫平了眼角的臉皮,對著暗處招了招手,幾名黑衣人很快地解下屍體,用麻布包裹起來,然後拖往室內。

再看看現場,乾淨漂亮得幾乎沒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偏僻的後園角落,平時幾乎沒什麽人會過來,由於是女眷居所,只有負責打掃的丫鬟,纔會每天都來掃除一番,尤其過了黃昏之後,這邊就無人踏足。

若是平常有誰吊在那裡,就跟上吊自殺,沒半點區别,不過這卻是陳國的院子,他二哥上吊在此也太奇怪了。

後院一片死寂,月亮從黑濃的烏雲中露出一角,霎時照亮了堆滿了屍體的角落。

月黑風高殺人夜,正是腥風血雨時。

陳益還在辦公,偶然從窗口向外眺望,窗外不但月色全無,就連呼呼的風聲也吹了進來,本來惬意的晚風,已經變成了随時會奪人命的厲風。

他蹙起眉頭,雖然在四個兄弟之中,三個弟弟都外貌鄙陋、各有缺陷,只有他長得最為體面,但面白無鬚的三角臉上,仍透露出一絲陰騭。

無端地,他忽然覺得心中悸跳起來,彷彿發生了什麼古怪之事,再次陷入了思想鬥争。

不管如何,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金家堡的勢力,已經遍及火銃營和前鋒營,無論如何都注定要被除掉,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他寫下了幾個名字,譬如金思明,或者李速,更重要的則是李剛。

他奇怪李剛的咄咄逼人,此人一點都不似其他幾個師兄,像是柳東鄉這個大夫,他完全可以不用如此鋒芒畢露,也許,李剛也是孤注一擲,一下要去偷襲,一下又想邀功,卻得罪了上上下下的將領,他覺得李剛一直在犯錯誤,以這種慓悍偏激之人來說,周遭壓力愈大,他反抗愈強烈。

就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何要容忍那樣的人?

看來三弟陳功那邊的暗哨,得多派兩人,特別去盯著南少林的四個師兄弟,總覺得北少林遣人來談日後的合作,有些不符常理……

他溷迹官場多年,在中興官兵見多了怪事,只覺得人生之樂,莫過於權力的掌握。

但現在他轉變了看法,掌握權力的同時,就表示必須捨棄一些常人的歡樂情趣,舉凡二弟陳在喜好的女色,三弟陳功癡迷的武學,或者四弟陳國沉醉的酒國,都得排在後頭。

陳益有女人,他包養艷姬,可也讓右元帥高超去玩,甚至還叫她多次服侍朱慈璊;他偶爾喝酒,絕對不喝太多;他也沒沒下鍛鍊的習慣,比起三弟陳功的武學造詣,更是高過了一個層次。

但他更擅長理性思考,像是天下大勢,或者合縱連橫,這中間總得有因果貫串起來。

就算是南邊岳州的吳世璠,被清兵圍困之後,還是巴巴的送了金銀財寶和美女前來求助;或者無獨有偶,白門私下背叛天地會,將錢糧源源不絕地補給中興官兵,為的也是日後的合作,因為他們手中掌握了朱家公主;只有嵩山北少林一派,僧侶無資產也罷,僅僅送來一封惟覺禪師的親筆信,這就代表合作的契機?

他愈想愈不對,不多時,卻見一名衙役慌慌張張跑了進門。

「怎麼回事?」

小兵喘著氣說:「大人,陳四爺巡視時去了暢春閣,見到步兵大營的總教頭高遠將軍,兩人吵起來了!」

陳益一驚,問道:「小四搞什麼?誰讓他去惹事的?」

那名小兵又道:「高遠將軍無視軍規,酉時未至,就去了暢春閣找艷姬,說要玩得心頭舒爽,不料被當場擋了下來,正跟陳四爺鬧著呢!」

「玩得心頭舒爽」頂個屁用?

陳國僅有管轄哨兵和巡邏之權,刑部司的人沒能盯著,大概又喝醉了,不然怎會跟右元帥高超的弟弟高遠過不去?

他左手持筆,右手探入懷中,緊捏著金字牌——這物事陚予他權利的同時,又將他牢牢束縛,絲毫動彈不得。 

「可惡!」

「磅」的一聲,腰牌按進桌裡,內力所至,沉重的黑檀木質嵌上純金的的金字牌,深深陷入同為木質的桌面,齊整得像在桌頂陰刻出花樣來,嵌合近乎完美。

陳益平日運使功力,總有各種顧忌,此刻八分怒意,這一拍間勁力之巧,自己都忍不住眯眼貼近細細端詳。

那小兵一愣,片刻不忘拍個馬屁:「大人真是好功夫!」

「哼!」陳益雖然相當同意,卻鎮定地扭頭望向手下:「待本官過去,好好修理那個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他「啪」的一掌,又將腰牌打透桌底,像是在桌板背面陽刻了一枚金字腰牌似的,手起手落之間,幾無一絲破綻,陡一看,腰牌再度回到陳益的右手掌心。

「走!」

聽見陳益飽含怒氣的命令,小兵和門口的戍衛諸人,全都嚇了一跳,只見這位郎將大人氣勢洶洶,就要爆發。

而在暢春閣這兒,陳益還沒到達之前,也亂成一鍋粥。

更漏確實無誤,高遠看了看天色,手下只帶了兩個親兵,還有一名高姓小將在場。

問題是:此時仍是申時末,而規定是酉時纔得以入內嫖妓。

高遠一張國字臉,四四方方,身材高大,膚色黝黑,此時卻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一抹憤怒的暈紅。

「高將軍,這是在下的職責,更是中興官兵的規定,誰都不得有違。」

「也就差了一刻鐘,金大人卻不網開一面?」

金思明站在暢春閣的二樓,這是高級將領得以嫖妓的樓層,高遠衣衫不整,被人從艷姬房裡請了出來,臉上一片尷尬,他的三名屬下也相當慌張。

艷姬在房內哭哭啼啼,屋外一群男人,有的來宿娼,有的來抓人,總之,就差了一刻鐘。

金思明高聲問道:「艷姬,可有人在申時入妳房內?」

裡面的姑娘停止了啜泣,「唔」了一聲,然後屋外的現場,立時陷入一片寂靜。

小將上前說道:「高將軍尚未脫衣,上床如何辦事,哪能算得違反禁令?要咱看,你們這不是找碴是什麼?」

金思明搖了搖頭:「不然,此事或者得讓太子殿下來定奪……」

另一邊,陳國「嘿嘿」笑道:「麻煩,做了就是做了,入肉了沒,找老鴇來瞧瞧裡面的婊子,不就簡單明瞭?」

高遠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違反禁令,沒得辯白,還被人當場逮到,要是鬧到朱慈璊那裡,高家的顏面何存?

那名小將見上級一臉灰白,高遠不願意認罪,大營總教頭自然也不能認罪,於是上前一步,豪氣地說:「那個艷姬,是……是卑職睡了的,點招上樓,都不關高將軍的事!」

「哦?」陳國又問:「確實是你?」

小將奮勇回答:「是我,是我搶在高將軍之前進屋的!」

這麽說,就是強姦囉?按我大明律,該當何罪?」戴著陳國面具的東方昂輕描淡寫地問。

一名侍衛低頭肅立答道:強奸者,絞。

陳國擺了擺手,勾起的嘴角,顯然對屬下的回答十分滿意的樣子。

跟在後頭的一個侍衛,掏出一大段架獵網的銅絲,不費一絲力氣,就套住了那名高姓小將龜縮的脖子。

小將滿面淚水,施刑者卻詭異地笑笑。

「把他吊在後面,省得待會兒人人上門來尋歡,見到這樣的東西,全都失了興致。聽到了沒?」

「是!」

刑部司的衙役齊聲回答,也不多說,就扯著倒楣的小將往後頭走去。

只是,此去就是被殺,那鐵絲一點點拽著他,另一名執刑官上前一推,高姓小將整個就就被踹下二樓,脫離踏實的木板地面時,那個年輕人纔真的知道,原來被吊死,比想像的還要痛苦。

手舞足蹈地掙紮了一會兒,他終於再也不動了。

脖子上勒住的銅絲,已經陷入了肉中,在無辜者的脖子周圍,種下了一圈深深的血痕。

衙役上去親自檢查了一下,向陳國禀告道:「四爺,人已經死了,舌頭都被咬斷了。

陳國摸了摸臉,撫平了皺起的眼角,滿意地點了點頭,就率領一群衛兵跟著離開暢春閣。

望著不遠處懸掛的屍體,搖擺在二樓的欄杆旁邊,妓女們都躲著不敢出來,高遠也嚇得面色發白,事情到此迅速結束,而陳益卻還沒能趕到現場。

金思明有些惆悵,看了看月色,差不多要開始了,大家手上都染了不少無辜的鮮血。

陳益大約在一刻鐘之後來了,暢春閣外沒有任何異常,陳國走得太快,也不知道跑去哪裡,讓他忿然的臉上滿是不安。

怎麼回事?

惹上了高遠,這下就是和右元帥高超為敵,日後肯定會出事。

陳益本想殺了艷姬,畢竟都是那個女人惹來的麻煩,可又有些捨不得,於是解下了那個高姓小將懸吊的屍身,不願自家小弟遭遇到差不多的命運。 

接下來,刑部司的人緊張地準備往庶務司出出入入,因為陳益想找金思明問問情況。 

所以,在這天夜晚,一直一切如常的幽暗營寨,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就如暢春閣北邊,那看似沉靜的湖水,已經被人投進了一顆小石頭。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風聲鶴唳中,營寨上空一片淡淡的青白色,突來的霧氣空幻如夢,連那些紅色的火光都顯得朦朧,躲入霧中。


眼前無邊無際的白茫茫,陡然間彷彿給了陳益某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這天地,已經到了末路。


忽然間,正在前往庶務司的同時,前方出現了自家的衛士。


陳益正自犯疑,忽見一名衙役匆匆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陳大人……快……不好……白虎廳集合……」遠方依稀有狗哨聲響,那是刑部獨有的召集令號。


刑部規矩雖嚴,畢竟是上級機關,不若下屬的刑部司管理那般鬆散,無論是「三班行走」的哨衛,還是管理監獄或烽火哨的行首,幾位管事都鮮少在此時集合眾多人員。


陳益面色一變,拔足朝白虎廳的方向奔去。

備註

(一)上下兩圖是清代雕花剔紅印盒,三百多年成色不變,取朱砂沁色,四面浮雕上下,造型非常美麗,是清朝初年的骨董,現藏於陝西,是博物館令人感覺相當亮眼的印泥木盒。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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