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10/12 17:49:59瀏覽1037|回應2|推薦46 | |
太陽已經下山很久了,又一個漆黑、蕭瑟、冷寂的秋夜無聲無息的來臨了。 夜色已經來臨。 在中興官兵的大廳之外,星星點點的燈火逐漸亮了起來,遠遠望去,給微涼的秋夜憑添了幾分暖意。 今晚起了大風,十六夜的月色,顯得特別明亮,可是今晚雲層很厚,加上朔風野大,導致申時過後,東邊的天空並沒有立即升起明月。 刑部負責內部監控的防務,當值的錢管事點齊人數,轉身走向後面的烽火哨。 刑部司的正廳內,百餘名值夜班的哨兵,各按職級分列,服色劃一、嚴肅盡責,整齊的隊形煞是好看。 只有陳國一人最不稱頭,他站的位置恰恰就在門邊,由於交班遲到了,只有輕手輕腳地挨近鏤空的門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所幸前排也無人注意。 陳國是陳益最小的弟弟,他家四個兄弟,陳益最長,接下來分別名為在、功、國三個弟弟,他們的父親是忠於大明王朝的反清之士,所以四個兒子的名字連綴起來,就是「益在功國」。 除了陳益,本來出身士族的陳家,由明到清,竟沒有半個讀書人,只有這個大哥小時請了西席,念了四書五經,無論是文化還是識見,都高出三個弟弟許多。
譬如到了刑部司,入口處正對著的師爺椅,上面掛著一幅裝裱起來的書法,絲絹工工整整地寫著:「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 這話是誰說的?沒人曉得。 字又是誰寫的?無人知道。 陝北的鳳翔,最缺的就是讀書人,即便上面有落款,印章也蓋了好幾個,刑部這些老兵新丁,卻半個人都不清楚,到底為何要弄一個鬼畫符的畫卷放在此處。 陳益親點的隨班弟子共十名,刑部司的白虎堂每班十人,一日分三班輪值,故稱「三班行走」,另外有中興官兵的營寨哨所,同樣輪三班,明哨按照七十二天罡排列,暗哨人數多少則是個未知數,陳益的軍職是中軍郎將,事實上,他的一切調動都直屬於朱三太子,就連左右元帥的黃吉、高超兩人,都無法節制刑部司。 由此可見,陳益的官銜表面上還在二人之下,實際則有分庭抗禮的能耐,刑部司總共一千三百多名手下,除了內部防務,還掌管典刑詔獄、外部營哨、轅門出入口管制等,簡言之就是內部防內鬼、外頭抓盜賊,偶爾訓練一些間諜或探子,派去敵營的清軍那兒,伺機進行策反活動。 看似人手雖少,刑部的權力卻大得很,可以只憑朱三太子的口諭去抓人,可以說是和左右元帥成三足鼎立之勢的重要人物。 刑部下設刑部司,主其事的是刑部使天泡,此人糊塗魯莽,也不知是怎地爬上這麼一個重要位置,只曉得他姓老天爺的天,遂被稱為「天使」,據說當年和羅剎人買火砲的時候,信仰基督東正教的那個軍火商羅剎紅毛,一聽了他的稱號,就滿臉崇拜得要命。 不過,天泡毫無實權,陳益早就安排了三個弟弟在刑部司,權力被牢牢掌握在這陳家四兄弟的手底。 譬如:陳益統領刑部,陳在居於中心的黃龍堂處理文書與人事,陳功和陳國兩人,則跟在陳益身邊,隨時聽候調遣,前者負責訓練暗殺部隊的間諜,後者管制整個營寨的哨兵調遣,天泡能處理的,不過就是抓抓軍中逃兵、處理人犯、巡視監牢等等,手下不過卅、四十個,自然不比陳家幾個兄弟,隨便就能派送上百名刑部衙役來得位高權重。 此刻,陳國當職來點兵,他手上拿著一本刑部司的哨所人員名冊,扣除夜班補眠三人,以及白虎堂裡的兩位值差,能奉召而來的隨班至多不過四名,此刻卻是一百零五人齊至,以新派來的東方昂、何二為首,分站主位兩側。 東方昂是庶務司調來的,相當年輕,個頭也不高,只有六尺而已,只是渾身細皮嫩肉,相當惹眼。 陳國就坐在最亮的那盞燈下喝酒,反正刑部都是他們四兄弟在管,人數對了就行,他平生沒有太多不良愛好,就是嗜酒如命,剛剛庶務司送來了吳世璠貢獻的西南佳釀,吳三桂的龜孫子送來的美女歌伎只收了一個,美酒更應該多收幾大壇,如今得償所願,就一大碗、一大碗喝酒。 本來當職時不得宴飲,可是酒蟲發作,心底發癢,忍不住「咕嘟咕嘟」灌了一口白酒,醇香撲鼻的酒水沿著嘴角流下,淌在他敞開的胸膛上,再順著結實的肌肉一滴滴的掉落在腳邊。 痛快!他的心也像是碎落在自己的腳邊,灑在泥濘滿地的塵土上,這種舒爽的感覺,讓他恣意又喝了小半罈。 何二跟了陳國一月有餘,想起軍規,小聲勸阻道:「軍爺,當職不得喝酒,您得適可而止……」
聞言,陳國端起的酒罈微微一頓,他醉醺醺地搖頭晃腦,「哼」了一聲。 東方昂在一邊,秀氣的嘴角一勾,淡然說道:「大人想喝,你囉嗦個什麼東西?」 陳國呵呵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東方小子,說得就是好!這刑部司都歸咱兄弟管著,那是老子的祖上燒高香,誰敢放個屁?」 東方昂眼底浮現一絲憐憫,但也只是一閃而逝。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下個月是老子他爹的忌辰,也許俺真該去山上拜一拜了,都幾年沒燒點金銀紙了呢。」
「是啊,四爺。」東方昂看了眼升起裊裊香煙的佛龕,刑部司的邊角放置著陳益四兄弟的爹娘牌位,旁邊有簡單的香爐,卻少有幾炷香插在上頭,他幽然說道:「千省萬省,祖先那裡可省不得。」 「娘的,其他人就當是個擺設,當年逃難來不及給爹娘收屍,大哥他們也都不拜了,咱能怎麼著?」 陳國嘀嘀咕咕,沒放在心上,又瞧了瞧東方昂。
「嘿嘿,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那幾個小將還以為你是個十五歲的小相公,如今一晃眼,倒真像個漂亮的大姑娘!時間過得快呀,你來了幾天,很得老子心意,看來就是自己人好,你小子確實知恩圖報。」 「都是大人的提攜……」 陳國接過東方昂遞來的酒,長三角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只是酒糟鼻太顯眼,如同老樹盤根一樣的青筋,加上幾縷稀疏的鬍子,使他看起來就就像一根土裡拔起帶鬚的黑灰蘿蔔。 東方昂不喜歡他,唯一能慶幸的是,這個醉鬼不像其他的老兵,眼睛總盯著自己的後頭看,彷彿那地方有什麼秘密似的,鹹濕的目光讓他相當厭惡。 陳國也不過將近而立之年,卻被酗酒掏空了身子,但他拿起酒罈的一刻,眼底放射出奪目的光芒,彷彿又回到了那段叱吒風雲的歲月,他的手變得堅強有力,在美少年的注視下,陳國舉起了酒罈,豪邁地狂飲。 喝醉了,點完名了,陳國就回去自己的官舍休息,跟在後頭的只有東方昂這個貼身侍候的衙役兵。 突然間,一條矯健的身影迅速彈起,閃電般地撲向他身後,只聽「噗」的一聲輕響,他的手指一捺,陳國的身體歪在自家的玄關處,倒下時沒有聲息,接著就不再動彈了。 陳國手中的酒罈,摔在了寬大的方桌子上,瞬間裂成了幾塊碎片,滿滿的酒液濺灑四處,就連東方昂的衣服上,也無法倖免地沾上了好幾滴香醇的酒漬。 東方昂面無表情地踢了下這具屍體,確認沒有呼吸,滿意地掏出袖中的易容物品,蹲下身子,取出刀具,就地用酒水擦了擦,然後開始生生剝除陳國的臉皮。 在刑部的另一邊,訓練暗哨和間諜為主的陳功,忙不迭率領一批人去追蹤一個從他眼底溜竄逃走的黑影。 他的手下暗哨,全都稱為「影者」。 陳功很會用人,也很會殺人。 他雖然只有一百多個子弟,卻各個都是以一檔百的精英,幾乎每個人都對他既敬且畏,宛如天神一般地崇敬,只要他的一句話,就不顧生死地去完成那些指令。 有時候,這些「影者」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把把利劍而已,只是用來殺人或暗殺的工具而已,頂多幾個輕功好一些的,得去當暗探,摸哨而死的不在少數,只是因為人才難求,所以也分外地珍惜他們的小命。 天空依然是漆黑的,月亮在雲層裏散發著柔和的銀光,有風吹過來的時候,空氣彷佛帶著一種清新的泥土氣息,只有天邊似乎黯淡些許的月色,依稀伴著詭譎的黑夜。 狂風肆虐地掃過雕花窗戶,發出陣陣「吱呀」或「咻嚕」的聲響。 夜色是如此美麗,美麗得就像花月與伴的詩情畫意,曇花一現的盛放,用溫柔濃郁的香氣,迷惑著人們的眼波。 可是,今晚發生的這起流血兇案,卻給這美好的夜色,抹上了一層陰影。 他派出的五名影者,本來都在特訓,沒想到發現有人偷窺而追上去之後,須臾全都消失了聲息。 長夜寂靜,風止,雲停。 沒有一絲一毫的風,燈火卻詭異地閃爍著。 陳功想要活逮此人,所以沒有吹響警哨,剛剛以飛鏢射中偷窺影者,他呼呼地喘著粗氣,雙手的肌肉都因緊張而僵直,他甚至聽得見自己心臟在「咚咚」跳動的聲音。 那人站在對面,渾身穿著夜行黑衣,沒有半點動靜,應該是受傷了,因為他能聞到強烈的血腥味,只是這氣味也太濃郁了些。 「還跑?老子馬上就知道你究竟是誰了!」陳功激動地捏緊拳頭,眼睛燃燒起了熊熊的火光,仿佛一瞬間就能逮住對方。 驀地,陳功發出了一聲暗啞的驚呼,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雙目不能置信地愈瞪愈大,臉上流露出駭異恐怖的表情! 「是你……你……怎麽會是你……」他倒退了幾步,失神地嘟噥道∶「這怎麽可能?你把我訓練的五個『影者』全都殺了?」 他就這樣呆呆地的站在那兒,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暗哨微弱的燭火似已燃盡,漸漸變得更加飄忽朦朧。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心底湧了上來,黑衣人轉過身,不發一言地朝他走來,陳功突然發現,自己竟已汗透重衣! 「我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個精心策劃的陰謀!」陳功悲憤地仰首向天,咬牙道∶「你……你果然是別有居心、設計了這個陰謀……」 隱密的空地上,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輕笑聲,只聽他一聲歎息∶「陳三爺的確是個聰明人,居然這麽快就揭穿了,小弟可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聲音既醇厚、又溫柔,聽上去絕對和善磁性,可是此刻聽在陳功的耳裡,卻不亞於晴天霹靂。 他當然聽得出那是誰的聲音,主掌監控全營的調查機構,對於人事自是熟稔,一顆心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宛如一朵開在夜裡的紅花,纖麗、冷漠、優雅的雪白曇花,卻在綻開的瞬間被染上異樣的色彩。 天邊的明月,就這樣一起被狂噴的腥羶洩紅了…… 備註: (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一段話,語出孔子,不過孔子說這段話,卻是引用《周易》,來描述「初九」爻辭:「不出戶庭,無咎。」 |
|
(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