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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盡千帆皆不是 一八五、知者不言
2010/09/30 15:56:29瀏覽1020|回應0|推薦38

齊治平一邊繼續教訓那些新人,一邊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道:黃元帥要曉得這麼個收不住心的閨女,對李剛那個番邦怪人頗有意思,怕是要憑添幾根白頭髮了。

黃蟬就收不住她的心。

最後一次見到李剛之後,她便靜靜地等待他的出現,或者注意他的消息,軍營就這麼大,男人也喜歡說三道四,這些老將領成天胡扯,聊天的時候,常常會提到他的名字。

這也是她心底不時浮現的名字。

不過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很雀躍,往往一個人,好奇而單調的聽著別人談論他。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柔和,灑在野花的花瓣上,溫柔如情人的手,盤旋的飛蟲癡癡繞繞地交疊在一起,沐浴著陽光落在花瓣上,以花爲床,天地為穹廬,即使秋天也使人胸口煩躁得難耐。 

本就是讓人容易春心萌動的時節,又在這樣一個私密的角落,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渴盼,很輕、很快地拉高了自己的裙裾,碎步追著那個人的背影而去。

工地藏在了草叢深處,新丁栖身的地方也是用現成的茅草簡單鋪就,只要縮在岩下,就算是有人從旁邊幾步外走過,也很難注意這兒會有新蓋的屋舍。 

黃蟬一路小跑著,牽著妹妹的手,一路追到了雜衛兵聚集的牆垣邊上,那兒還有一排尚在進行中的建築工事。

槐樹下,落葉四散,人群三三兩兩地在樹蔭下休息飲水,等待下一批的交班。

涼亭外,艷陽高照,枝椏濃濃密密地在陽光下閃著淡綠的細微光芒,地上灑落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光圈。

黃蟬沒有發現身材高大的李剛混在其間,正四下搜尋,卻聽不遠處的工地裡,傳出擊打碎石的聲音。

她牽著妹妹好奇地走了過去,見到李剛上身打了赤膊,取了一把十字鎬,正要用力劈開一塊巨大的灰色岩石;傳說中,那把從不離身的金剛碎石刀,就放在他脫下的上衣那兒,旁邊還堆置著圓鍬與鑿土用的尖錐。

岩石橫亙於地基中央,露出土層的範圍大約有兩人合抱之寬,長度大約有十尺,上面有不少金屬刮擦痕跡,顯然在李剛到來之前,就有許多雜衛兵想要剖開或搬移這塊巨石,可惜使盡各種手段,都不能達到效果,最後只能找頭兒來想辦法了。

只見李剛猛吸了幾口氣,舒展雙臂,渾身筋骨「劈哩啪啦」響了起來,肩頸和手臂的肌肉瞬間賁起,彷彿脹大了兩倍,汗水閃耀在那平滑的小麥色肌膚上,虯結的肌肉偶有青筋浮出,卻還是充滿了健康的力與美。

少女瞪著那壯碩的身軀,面上有些臊,但她好想輕柔地替他擦去因運動而冒出的細密汗珠,好渴望用雙手撫摸那光裸的胸膛,為上面那些勳章一樣的大小傷痕,心醉而迷戀地感受那起伏火熱的肌理。

他「喝」地大喊一聲,用十字鎬往偌大的石塊中間一擊,「磅」的一聲巨響,竟然石屑紛飛、碎石滿地,巨石經過他施展全力,竟然轟裂為數十個小塊!

威猛、有力、粗獷、豪邁……

無數個形容詞,在黃蟬的腦海浮現出來,她覺得自己雖然見過了那麼多的英雄豪傑,卻沒能真正看到帶著雄渾天下的霸氣神祇!

她想不出什麼適當的形容詞,最後只能大聲在一旁讚嘆道:「李大哥,你真厲害!」

李剛回過頭,看見了兩名少女,一個羞怯怯地不敢正眼瞧他,另一個則用崇拜的目光盯著他看,但他的雙眸一掃過去,後者就暈紅著臉避開了。

每個雜衛兵,都能看得出少女的仰慕之意,也能聽得出小姑娘的讚佩之心,可惜,他們的老大似乎對此姝不感興趣,一句話也沒說,就套上衣服,揹上彎刀,轉身扭頭就走了。

「喂,你去哪兒呀?」

黃蟬趕緊要拉著妹妹追上去,卻見李剛微偏著頭,冷冷「哼」了聲,又邁著大步走開去。

「怎麼不理人吶?」黃蟬跺了跺腳,有些氣急敗壞地噘著嘴。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她,每次出現和離開,都是如此詭異而迅速,彷彿對所有的人事物都一點也不在意似的,這使得黃蟬感到驚訝,以及些許的遺憾。

能夠認識這樣一個怪人,或者可以遊說他到爹爹手底下辦事,怎麼也比待在雜衛兵當個校衛來得好呀,為什麼李剛都不搭理她,甚至也不像旁人那樣巴結自己?

疑惑中,就聽旁邊一個小兵說道:「大小姐……或許老大的意思,是您過獎了。」

喬大寶有些尷尬的摸摸頭,回頭瞥過去,人群看好戲一樣盯著這邊,還有走到另一側的李剛。

黃蟬追過去,大剌剌地問:「欸,你幹嘛不跟我說話啊?」

「說什麼?」李剛一直冷漠的眼裡,也褪去了寒意。

站在李剛這樣的高個子面前,讓人相當有壓迫感,黃蟬發現自己大約矮了他兩個頭,本來覺得她這兩年長得稍微高挑些了,與李剛一比,自己彷彿變得無比嬌小而脆弱,這樣的感覺,令黃蟬暈紅了雙頰。

「我……」

喬大寶見兩人僵持在那兒,李剛一臉的不耐煩,黃蟬首度害羞得說不出話來,連旁邊的看客都覺得心急。

於是他說:「其實,老大可能在家鄉已經和意中人私訂終身了,自然……也不會讓女孩子家纏上。」

李剛讚許地瞧了喬大寶一眼,雖然沒有附和,卻認同這樣的講法。

因為他的心,還遺留在泉州的鄉下、那個唯一敢正眼瞧著他的小姑娘身上……

又聽黃蟬問了:「真的是這樣?」

李剛瞥了她一眼,點頭「嗯」了一聲。

黃蟬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失望地問:「是麼?我爹爹有了我娘,又納了幾房小妾,但女人還不是一個一個接進門,我看那些將軍一個月不過發下那麼點銀子,都會省出錢來去嫖院子,好像他們家裡的老婆只能做飯洗衣,到了外頭不值勤,暢春閣每天晚上都要給這些叔叔伯伯踩壞門檻了,我以為……以為男人都是那樣子的呢。」

李剛冷笑地「哼哼」幾聲,表示自己的不能苟同。

就像旁邊的那群雜衛兵,新丁不說,這些下層軍人平時都存著錢糧,就算有餘裕可以上暢春閣,一個月也頂多一、兩回,哪有閒錢去嫖妓?更遑論娶妻納妾養媵婢了,哪能個個都像左元帥黃吉那樣常常玩女人呢?

花天酒地或者放浪形骸的生活,與這些小兵無涉,形勢比人差,那就別作太多夢了。

喬大寶笑著端了一碗水過來,天這麼熱,又有大太陽曬著,雜衛兵忍得,黃家兩位千金可不能怠慢。

他老娘在暢春閣當老鴇,許多事情也聽得不少,加上大家認識這個傻氣的姑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黃蟬的心思不會在一件事上放得太久,想必現在已經不在意剛才的事了吧?

於是喬大寶慢慢道:「黃姑娘,天下之大,雖然很多男人喜歡不止一個女人,但也不代表不會有男人只喜歡一個女人的事情發生。說不定有一天,這個世界會變成一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女人,那時候一個男人找很多女人,反倒是會被檢討的事呢?」 

黃蟬頗感無趣地伸了伸懶腰,旋即發現一道道火辣目光都立刻聚到了自己舒展的嬌美身子上,黃柔也戳了戳她的手臂,示意姊姊注意形象。

黃蟬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沒可能的,男人要是不好色,別說男人自己,不少女人都會不高興。」 

李剛有些納悶,忍不住嘲諷地問:「這話怎麼說?」 

黃蟬悶聲道:「比如你不看我,我就不高興。」

「噗」的一聲,卻是旁邊喬大寶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黃柔也摀住了小嘴,小手放到唇邊,掩飾自己雙肩抖動的笑意。

「喂,你們笑什麼呀!」黃蟬惱怒地跺跺腳,水從手上的碗中濺了出來,黃柔連忙伸手去幫姊姊擦沾到身上的部分,卻被她一手拍開。 

聽見屬下的大笑,李剛也冷哼一聲,人人懼怕他,唧笑與調侃的雜音頓時停止,氣氛再度冷凝起來。

喬大寶曉得自己惹不起這個頭兒,只好道:「大小姐,在下還等著挖土填坑呢,不好再和妳唆皂了。」

黃蟬沒趣地揚了揚手:「你去吧,我跟李大哥說點話兒,待會兒就回去。」

李剛沒理她,偶然瞟了一眼低頭不說話的黃柔,覺得那模樣和小柳兒有點神似,但這也只是一晃眼,他對黃吉的女兒們都沒太多興趣,加上黃吉是自己看不起又想防備的人,乾脆就不作聲,快步領著自己的手下走開去。

黃蟬本來還打算找喬大寶取經,問問如何讓李剛注意自己,看來是不必了。

這麼冷的男人,自己纏了半個時辰,也就扯上一句話,真讓人沮喪!

李剛走後,黃柔走了過來,悄聲問道:「姊姊,你看上那人哪一點啊?」

黃蟬偏過頭看著妹妹,倒沒有生氣,也沒有害羞,很自然地答道:「他長得多高多壯啊,咱們整個營寨,應該沒有綠眼睛的男人吧?」

黃柔愣了一下:「姊姊,妳喜歡那麼可怕的男人?」

黃蟬皺了皺眉,說道:「可怕倒不至於,男人挑女人就挑好看的,女人挑男人挑威猛點的,那又怎麼著?」接著她的聲音放低,咕噥一樣自語道:「我不好看麼?為何他都不瞧我一眼?是不是我得學爹爹那些女人,大半夜的鬼哭狼嚎,纔能讓他注意到我?」

黃柔有些發傻,覺得自己這個姊姊的想法,的確有些奇怪。

黃吉的女人很多,兩個女兒雖然都是雛兒,可是日經月久,父親那些小妾養了一群,黃蟬也隱約明白那些姨娘半夜會叫得那麼大聲,也許不是因為難受或悲傷,而是見了夫婿而感到無比歡喜。

「對了,」黃蟬覺得剛剛的話題有點不妥,不宜繼續,看了一眼忙著幫自己擦水漬的妹妹,轉頭問她:「阿柔妳說,我要是到外面的世界闖蕩,會不會有可能認識到江湖上更多的英雄好漢啊?江湖上的那些豪傑俠客,會不會比李剛還勇猛威武?」

黃柔怔了一下,低頭微笑道:「姊姊,江湖上沒有那麼多英雄好漢的,我聽齊叔說過,他走南闖北碰到的,大半都心懷鬼胎,沒有人想真正來匡復大明。」

黃蟬撲哧笑了起來:「大明當然要恢復,那麼多的英雄好漢,現在都聚集來中興官兵這兒,齊叔也把人說得太壞了,哪有那麼多人心懷鬼胎?妳說誰是?齊叔是?還是周叔是?大家都來幫忙朱三太子,難道都個個心懷鬼胎?」

黃柔不懂這些,只能應和:「姊姊說得是。」

黃蟬卻愣了一下,眼睛瞄向了李剛早已消失的方向,說道:「李大哥這麼有能力的人,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而另一邊,被點到名字的李剛,則在跨過門檻的時候,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格老子的。他暗中哼道,心情有點不爽。

「頭兒果然是個情種,難怪那麼千嬌百媚的黃姑娘,就那麼甩開了去……」

聽見喬大寶的廢話,李剛很是不悅,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水肥車,前者立即自動過去處理,省得這個老大一發飆,有可能會把整桶整桶的屎尿,全都倒在他的腦袋瓜上。

瞧了瞧天色,將近未時中,這是和二師哥、他的繼兄金思明所約定的時辰。

雜衛兵那票人,早已經被調遣到別的地方忙活去了,李剛從不跟任何人報告自己的行蹤,掌管雜務的庶務司是金思明,只要上頭看準了他大哥的報備,基本上活動相當自由。

回到思俗居,金思明早已等在那兒,伸手讓了讓椅子,笑道:「阿剛,在外面幹什麼了?莫非染了風寒?」

李剛坐下,對於師兄的笑話感到有些納悶:「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是嗆了下,好似有人在說我壞話。」 

金思明哈哈笑了起來:「還有誰敢講你的不是?」

哼。李剛別開臉,灌了一杯涼茶下肚,忽然渾身一顫,察覺到室內不同以往的氣息。

有個聲音,隱隱從後方傳來:「李少俠果然覺識超乎常人,善哉善哉。」

李剛蹙起眉頭,冷咧的雙眸直盯著那個稍胖的身影,寒聲道:「你是什麼人?」左手暗往後背伸去,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

不是和尚走了出來,撫摸著胸前的袈裟環,喃喃說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當然,也不排除坐不住的知者……」

見到師弟滿面寒霜,金思明連忙按住李剛的手,介紹道:「阿剛,這位不是大師,就是白門請來的幫手。」

不是和尚呵呵一笑,垂首行禮:「貧僧法號『不是』,來自法願寺,在此拜見朱三太子。」

見到一位高僧對自己致意,李剛也不挪動身子,就這麼擺出大老爺的姿態坐在那兒,雙眼緊盯著這個陌生的胖和尚。

因為他覺得:這人渾身的氣息,和一般的僧侶並不相同。

「為何取了這樣的法號?」

「當年受具足戒,老衲的師叔,認為咱『不思善惡』,就在『不』字輩列名為『不是』。」

「和尚還『不思善惡』?哼。」李剛盯著他頭上的戒疤,又發現此人手上的袈裟環,一字一句唸了出來:「『遊心時在詩書圓,入世常參歡喜禪』,看你就不像個普通的出家人,這又說的啥?」

不是和尚微笑道:「老衲師兄弟幾人,各有各不守的戒律,此乃前朝大臣王文遺物,殿下好利的眼,能一眼瞧出此環與貧僧修行相關,確實令人佩服。」

「你不守色戒?」

「既是世外之人,自不願多染世間俗氣,已是入世沾上紅塵習性,本當歡喜坦然。」

「你和王文有何關係?」

不是和尚斜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想得忒多了,老衲與王文並無干係。」

金思明忍不住道:「冒昧問一句,這袈裟環,閣下從何得來?」

不是和尚淡淡道:「我家主人偶然所得,所以物歸原主,讓法願寺收了,作為日後反清復明的標記。」 

金思明卻相當疑惑:「王文支持的並非正統,因此前明復辟,王文和于謙這幾人,都被視為反叛……」

不是和尚「嘿嘿」一笑:「眼下是大清韃子當政,你我各為其主,謀求暫時合作,還分什麼『正統』如何,反正大家都一樣,不都被滿人視為『反賊』麼?」

李剛厭惡地瞥了不是和尚一眼,對於這樣的話題很是反感,於是別開了話題:「白門派你來做什麼?」

「助您一臂之力。」

「閣下是誰找來的?」

「世外之人,不便相告。」

「你都『入世』了,誰派你來的,想幹什麼,都不能明說?」

「只要真正的朱三太子能上位,殿下想知道什麼,老衲都可以在日後到了豫州,坦承相告。」

金思明見李剛頗為不耐,心中也有些疑慮,或許和白門的合作,就像放下了一隻蟬的黃雀,等著吃按捺不住的螳螂。

備註:

(一)上下兩圖是人骨雕刻的『遊心時在詩書圓,入世常参歡喜禪 』袈裟環,認為般若得自於遊心,心思複雜的人可以從閱讀理解中,獲得思想上的自由,要體會「一揮手盡成妙諦」,本句取材自禪史,歡喜禪的修行最早見於《壇經》,是禪宗六祖在大庾嶺頭初轉法輪啟發惠明禪心時所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這麼)時」,從「不思」到達「無念」的境界,因此「無念是不思有無,不思善惡,不思有限無限,不思計量,不思覺悟,也不思被覺悟,不思涅盤,也不思得涅盤,這就是無念。」

(二)同上所述,此句出自明朝的王文,字千之,號簡齋,原名王強,因為剿滅白蓮教的功勞被明宣宗(宣德皇帝)賜名為「王文」;土木堡之變後,明英宗被瓦剌俘虜,王文和于謙共同擁立景帝(景泰帝),曾任大學士和御史等職,為人苛薄固執,後來兩人一同被復辟的明英宗所斬殺。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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