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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喬治‧巴塔耶的《內在經驗》
2021/07/26 05:23:14瀏覽897|回應0|推薦9
Excerpt:喬治巴塔耶的《內在經驗》

只有在毫不弄虛作假地走向未知時,我們才完全赤裸。正是這未知賦予了上帝或詩意的經驗一些崇高的權威 (autorité)。但未知最終會要求不容分享的絕對權力。
——
喬治巴塔耶,〈內在經驗導論草稿〉

文長慎入。

巴塔耶主張一種神秘主義者的內在經驗,希望我們走向未知。
而這篇巴塔耶的題外話,意外地在標題為〈尼采〉的章節下佔了近三十頁的篇幅,且內容過半都是《追憶似水年華》的書摘,終究普魯斯特是個值得讓哲學家們參考驗證的對象。

題外話,其實我已經說了太多……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CN11402799
內在經驗
作者喬治巴塔耶
譯者程小牧
出版社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出版日期2017/01/01
語言簡體中文

Excerpt
〈題外話論馬賽爾普魯斯特的詩意〉

關於詩我現在想說的是我相信詩是一種把詞語當作犧牲品的獻祭。我們使用詞語,我們把詞語變成有用的行動工具。如果我們固有的語言都只能是完全奴性的,我們將沒有任何人性可言。我們也不能免除詞語所帶來的人與物之間的有效聯繫。但我們卻發瘋般地把詞語從這些聯繫中拔出來。
……

關於那圍繞著我的、我從它而來並走向它的未知,如果我誠實、天真地說,它是這樣一種情形,在它的黑夜中我既不知道也什麼都不可能知道,並設想這種未知佔據著我們對它的感覺或因這感覺而惱怒,那麼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再接受這種未知的嚴苛的焦慮。
……

甚而,在對無法進入的未知的渴望中,我走進了詩的狂熱抗爭。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把未知置於可觸及的範圍之外。在詩中,我相信我不僅與他人抗爭,也與自己抗爭。但說到詩,我首先提出的是一種狹義的形式——單純的詞語燔祭。現在我給它設定一個更寬泛也更模糊的範圍:现代《一千零一夜》,即馬塞爾普鲁斯特的書。
對於時間哲學,我徒有興趣卻無力追隨。時間哲學以分析時間的形式給出表面的答案。我若這樣說就更天真了:事物只是虛幻地被認知,它仍是時間的獵物,毫無防衛能力。在此範圍內,事物復歸幽暗的未知。時間不僅歪曲事物、消亡事物(嚴格來說,在這些變化歪曲中,認知也能夠略微捕捉到事物) 對於事物來說,時間之惡在於時間的不可知,時間從高處主宰著事物、擊碎它們、否認它們,時間的不可知性在每一個連續的瞬間,都在事物之中敞開自己,就像它在我們之中敞開自己。在虛假的認知中,只要我們沒有盡力逃避時間的不可知性,就會經歷這種不可知。普魯斯特的作品是一種連線時間、認識時間的努力——或者換句話說,根據作者的意圖,它不是詩,因此我感到離這樣的作品很遠。

但普魯斯特把愛情描述為對於心靈變得敏感的時間,而他所經歷的愛情只是一種極大的痛苦,一個誘餌,在那裡他所愛者不停地避開他的擁抱。
寫到阿爾貝蒂娜,或許應該是阿爾伯特,普鲁斯特邁進了一步,甚至說她好像一位偉大的時間女神”(《女囚》)。在我看來他想說的是,無論他怎麼做,她對他來說都是無法進入的、未知的,她即將逃脫他。然而他願意以任何代價守住她、佔有她、認識她,說願意實在太輕了:這種欲望如此強烈、過度,以至於它註定要失敗。一旦滿足,欲望就會消失:她不再是未知,普魯斯特不再渴望去認識她,他就會停止愛她。愛情伴隨著對謊言的懷疑回來了,通過這個謊言,阿爾貝蒂娜避開了認識,避開了佔有的意志。普魯斯特設想自己已經領悟了愛情最終的不幸——如果真是愛情,就無所謂不幸,這只是佔有的不幸——他寫道:我所尋覓的那個形象,那個使我感到恬適,使我願意傍著她死去的形象,不再是那個擁有我所未知的生活的阿爾貝蒂娜,而是一個盡可能讓我感到熟悉的阿爾貝蒂娜 (正因如此,這愛情勢必只能跟不幸聯繫在一起了,因為它從本質上不滿足神秘這一要求),一個並不是作為某個遙遠世界的映射,而是——確實也有過一些時候,情況好像就是這樣——除了和我在一起,和我完全相似,再也不要任何其他東西的阿爾貝蒂娜,一個確確實實屬於我的、而不是未知世界的阿爾貝蒂娜。《女囚》)
……

未知是通向同一個點的其他道路。生命最終所揭示的未知、世界所是的未知,時時刻刻都會在某個新的客體上顯形。在每一個這樣的客體中,未知的那一部分都散發出誘惑力。但如果我想要佔有、試圖去認識這個客體,那麼未知 (誘惑) 就躲閃開。普魯斯特永不厭倦地想要用盡生活提供給他的客體。以至於關於愛情,他只知道令人難以忍受的嫉妒,而不是交流。
……

他寫道:在我生命的歷程中,現實曾多少次地使我失望,因為在我感知它的時候,我的想像力,這唯一使我得以享受美的手段無法與之適應。我們只能想像不在眼前的事物,這是一條不可回避的法則。而現在,這條嚴峻的法則因為自然使出的一個絕招而失去和終止了它的效力。這個絕招使某種感覺——餐叉或鐵錘敲打的聲音、相同的書名,等等——同時在過去和現在發出誘人的光彩。它使我的想像力領略到這種感覺,又使我的感官因為聲音,因為布料的接觸等等而產生確實的震動,為想像的夢幻補充了它們通常所缺少的東西,存在的意識,而且,幸虧這一手,我的生命在瞬息之間能夠取得、分離出和固定它從未體會的東西:一段處於純淨狀態的時光。”(《重現的時光》)

……

如果印象不是當下的,而是在記憶中凸現出來,或者可以說在想像中凸現出來,它就是同一種交流、同一種自我迷失,同樣的內在狀態。但這種狀態我們是可以把握的,讓它駐留片刻,因為在記憶中它已經成為自身的客體。我們能夠瞭解它,至少是認出它,因而擁有它,而不使它變形。
這種復現的記憶所獲得的幸福感與那些最初印象的難以捉摸的空虛相對,在我看來,它取決於作者的個性。普魯斯特想像自己發現了一條出路。但這出路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我相信這並不是為了任何其他人。無論如何,出路就擺在這兒,認出 (reconnaissance) 並不是推理式的,也不破壞任何東西,它充分緩和了普魯斯特的佔有欲。與此相比,認知 (connaissance) 是推理式的、破壞性的。

……

然而,作品中存在著一個與滿足感、與勝利感相對立的部分。作品試圖對這個部分進行的闡釋不亞於極樂的瞬間、無盡的愛的苦痛。如果不是這樣,下面這些斷言又意味著什麼:至於幸福,它幾乎只有一種用途,就是讓不幸成為可能;或者我們幾乎可以說,作品就如同從井中噴出,水噴得越高,內心的苦痛越深”(《重現的時光》)。我甚至相信,滿足背後的缺失比起瞬間的滿足更能成為部作品存在的理由和動力。
……

我之所以如此漫長地談論普魯斯特,是因為他有可能獲得一種內在經驗 (這種經驗那麼引人入勝,雖然其中混雜的盡是不起眼的小事和漫不經心的幸福),卻脫離教條的束縛。考慮到他那種遺忘和受難的方式,我還要加上友誼這至高無上的默契的情感。還有就是,他作品中詩意的運動,儘管有其自身的弱點,但這種運動走上了觸摸極限的詩歌所走的道路。

……

詩的天才並非那種語言天賦 (語言天賦固然重要,因為詩需要詞語支撐,但我們也經常迷失其中),它是被秘密期待著的廢墟中的預言,目的是讓大量凝結在一起的事物分解開,相互遠離,又保持聯繫。沒有比它更珍貴的了。預言是一種本能,斬釘截鐵地一次性說出,這苛求其擁有者保持靜默和孤獨:他越是受到啟示,就越要經歷殘酷的隔離之苦。然而,就像詩的天才的本能就是要去摧毀,開掘自己天才的人是最悲慘的,如果他們想要獲得補償,一種陰鬱的情感將突然把那個最受啟示的人引向死亡。而另一人,沒有完全毀掉自身,既不願死也不能死,他至少可以毀掉他的詩性。
……

作品置作者于死地。——幸福有益於肉體健康,而悲傷卻是培養精神的力量。況且,它不是每次都要給我們揭示出一條法則嗎?這也是使我們一次次返回真理,拔除習慣、懷疑、輕率、冷漠的雜草,迫使我們認真對待事物所不可或缺的啊!確實,這條真理難以與幸福、健康相容並存,也並不總是與生活同在。悲傷過度必致殞命。每當新的苦難過於深重,我們便會感到又有一條血管鼓了起來,順著一側太陽穴,彎彎曲曲延伸到我們的眼睛底下。大家對老年倫勃朗、老年貝多芬不以為然,他們那憔悴不堪的可怕面容就是這樣逐漸形成的。倘若沒有心靈的痛楚,那眼囊和額頭的皺紋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但是,既然一些力可以轉化為另一些力,既然持續的熱能會變成光,霹靂中的電可用來照相,既然我們心靈的鈍痛能於自身之上建立起每出現新的悲傷便像樓臺般顯見的永恆穩定的形象,那麼,就讓我們接受它賜予肉體的痛苦,以獲取它帶來的心靈的認識吧!讓我們的肉體去分崩離析,既然這一回脫落下來的每一小塊都燦燦放光,一清二楚,以其他天分較高的人所不需要的痛苦磨難為代價來補充作品的不足,它們被加進我們的作品,隨著種種激情碾碎我們的生命而使它更加堅實。”(《重現的時光》)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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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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