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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黛安‧艾克曼的《氣味、記憶與愛欲:艾克曼的大腦詩篇》
2020/11/18 07:20:33瀏覽590|回應0|推薦5
Excerpt:黛安‧艾克曼的《氣味、記憶與愛欲:艾克曼的大腦詩篇》

本書既是對腦的禮讚謳歌,也是一段實際的旅程,主要的目的,是要掌握大腦/心智的奧祕、玄奇和感受。坊間已經有許多談論腦的精采科學書籍,同樣吸引讀者的,還有如吳爾芙、普魯斯特、喬哀思、貝克特和詹姆斯等作家所寫以心理活動過程為主題的優美傑作。而我偏愛橫跨兩個領域。我認為,宇宙不只能由一個角度來認知——不論是從人文或科學的角度皆然,而應由兩者之間的交會之處探究,兩者相輔相成。這是一本以最新神經科學為基礎的文學作品,是腦的詩歌語言。
——
黛安‧艾克曼,〈自序:大腦的詩歌〉

本書的寫作志向和書寫範疇非常宏偉,包含大腦各項功能:思考、情感、記憶和語言,但個人的閱讀重點則是相對狹隘,還是偏重於記憶以及文學。

而儘管「普魯斯特效應」(The Proust Effect) 多次在不同的書本中相遇,但我還是很難清楚瞭解為什麼嗅覺成為一種記憶,作者黛安‧艾克曼在這本書裡頭提到了一段說法:
「在我們送花、送香皂或香水給朋友時,就等於把包裝好的記憶送給他們。嗅覺和我們其他的感官不同,它和記憶中樞的關係非常密切,很容易就會與情感混雜。若鼻子察覺到什麼氣味,就會直接把訊息傳送給邊緣系統,這神祕、古老和情感強烈的部位,充滿著欲望和渴求,由杏仁核(情感)和海馬回(記憶)記錄下來。很少有事物如氣味這般值得記憶,它可以掀起濃重的懷舊思緒,因為早在我們來得及編輯修改之前,它就勾起了強有力的印象和情感。你所見所聽的可能旋即消失在短期記憶的堆肥之中,但嗅覺幾乎沒有短期記憶。」

關於嗅覺與記憶這個主題,我們就來看看作者如何透過普魯斯特再次演繹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02650
氣味、記憶與愛欲:艾克曼的大腦詩篇
An Alchemy of Mind: The Marvel and Mystery of the Brain
作者:黛安‧艾克曼  
原文作者:Diane Ackerman
譯者:莊安祺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8/11/06
語言:繁體中文

Excerpt
普魯斯特用嗅覺探索過去

和大部分人一樣,我也有足以撰寫整本小說這麼多的芬芳記憶,但我並非頭一個用嗅覺來探索過去的人。我們對過去的回憶總是比過去的實際情況更美好,有些細節隱約浮現,有些則縮小消失,我們簡化、誇大、加油添醋,並且以理性來解釋記憶。記憶可能把事物變得比真正發生時更明顯、更重要,痛苦的回憶起先可能會教人傷心難過,但慢慢地它成長了,填滿了各種聯想,提供了滋養。再沒有人比普魯斯特更懂這一點,並且能描述得更富官能之美,他是偉大的記憶愛憐者,描述氣味的快感。在以一幢灰暗大旅館為場景的短篇故事中,他描寫充滿芳香祕密的第四十七號房,這房間顯然是互稱「維爾莉」(Violet) 和「克拉倫絲」(Clarence) 的兩位愛神所居。他沿著長廊漫步,因「美味的珍奇香味」而喜出望外,他分辨不出那是什麼氣味,只知道它「充滿了如此豐富多變的花香,必然有人摘光了整片田野,佛羅倫斯的田野,只為了生產幾滴這樣的香水。那感官的狂喜教人心盪神馳,讓我駐足良久,流連忘返。」門只開了一道小縫,只能容許那蕩氣迴腸的香味逸散出來,卻不足以見到或分析房客的個性。不過他依然疑惑,他們怎能住在那噁心的旅館,卻有辦法把他們的閨房化為聖地,變成芳香的綠洲。後來他又再度嗅到同樣的香氣,並且尾隨其後到已人去樓空的房間,那兩人在細胞和分子的層面已然融合為一,卻又唯恐他們的親密會失落,因此受不了任何人分享他們專屬的氣味語言:

我因香氣的狂暴而癱軟麻痺,那香氣就像管風琴一樣轟轟作響,每一分鐘都更強烈。透過敞開的門,那光溜溜毫無家具擺設的房間彷彿捥心剖腹了一樣。約莫二十個已經破碎的小瓶子散落在木條鑲花地板上,地板上全是水漬。「他們今天早上走的,」正在擦地的僕人說,「還打破了所有的瓶子,以免有人用他們的香水。」

雖然他們沒辦法把這些瓶子都塞進已經塞爆了的行李箱,但這些香水依然慷慨地為他們的記憶噴香,而他們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探聽他們的熱情。但普魯斯特的敘事者卻找到一個還殘留有一些香水的小瓶子,把它帶回家為自己的房間噴香。這香水喚起了他什麼樣的記憶?是失落和慰藉:

在我單調乏味的生活裡,有一天卻受到由平淡世界所發散的香水刺激,它們是擾亂我心的愛神使者。突如其來地,愛的本身降臨了,帶著它的玫瑰和笛子,雕刻、糊紙、封閉,把周遭的一切都噴上香水……但我對愛的本身又了解多少?我是否曾以任何方式,澄清它的奧祕,除了它悲哀的芳香和它芬芳的氣味之外,我又對它知道什麼?然後愛離開了,由破瓶子散發出來的香水噴出更濃烈的氣味,即使是已經沖淡的點滴,依然豐潤了我的生命。

普魯斯特於一八七一年生於巴黎,法國和普魯士大戰方酣,物資貧乏、供應不足,而且疾病橫行。他母親在懷孕期間營養不良,因此對普魯斯特孱弱的身體深深自責。他童年時期多半都困在床上,無法上學,當醫生的爸爸去工作時,就由母親照顧他,對幼年的普魯斯特而言,那真是愛和發現的黃金時光。他母親戲稱他為「我的小狼」,因為他吞噬了她的關愛,那段時期對他而言,是陽光普照的正午,他壟斷了舉世唯一完美人物的愛。
成年後,普魯斯特在巴黎最上流的社會階層中行走,但他大半的時間都躲在豪華公寓的臥室裡。雖然他帥俊、聰敏、富有、歡欣,是個八卦纏身的花花公子,善於取悅他人,但他依然體弱多病 (他因氣喘,以五十三之齡去世),而在情感上,也退縮畏怯。他的巴黎友人稱他是「午夜的太陽」,因為他日夜顛倒:白天睡覺,夜裡寫作和交遊。他近乎隱士,生活在如遙遠太空中的夜境。在那裡,在他精緻高雅的枕頭上,他創造了經過美化潤飾回憶的傑作《追憶逝水年華》,在其中他試圖憶起每一個他所認識的人,他所曾扮演的每一個自我,他所見或為他整個人生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們怎能傳達生命的多采多姿?——所有的人和情感、動物、天空、感官和思緒,以及心智本身的祕密生活。
他虛構的往事行列揮灑了三千頁,整塊整塊的段落吟唱腦與心靈華麗的樂曲,教人難以忘懷。小說家韋斯特 (Paul West) 寫道:「他是夢的分析家,是召喚恍惚的術士,是醜聞的品味者,是附庸風雅的行家,是慧黠言語的商人,是關於愛的記憶最不可思議的理論家。」


唯有得不到的,才最教人著迷

成年的普魯斯特並沒有刻意去搜尋兒時的記憶,它們宛如天賜甘露一般自然地降臨,他說它們「不由自主」,意即它們不是為了服務小說家而產生,而是自動自發地出現。然而它們一旦出現,他就把每一段回憶都化為一段小小的永恆,是永不耗竭研究的迷你宇宙。舉個最名聞遐邇的例子,在《去斯萬家那邊》這一卷,一個寒冷的冬日,普魯斯特的母親為他準備了一些狀如干貝的小瑪德琳蛋糕和茶。他把一小塊蛋糕浸在一湯匙茶裡,舉到唇邊,就在茶湯入口之際,他全身一陣顫抖,記憶裡鳴起了一響銅鑼,他一轉身就回到童年拜訪阿姨的時光,阿姨當時也請他吃小瑪德琳蛋糕和萊姆花茶。他重新品味那些圓鼓鼓的餅乾,重新聞到那芳香的花茶,堤防決堤,一整條河的質地、氣氛、聲光影像,全都流了進來。擁有如照相般精確的記憶和對正確細節熱情的他,能夠把他的官感有力地繪在讀者的腦海裡,讓每一位讀者都覺得彷彿溜進了房裡,伴著普魯斯特的阿姨和女僕,成了當時景物的一部分,孑然一身,彷彿世上沒有其他人曾經讀過或想像這樣的情景。普魯斯特是沈迷物欲的萬物有靈論者,他相信記憶就像魔鬼或幽靈一樣,藏身在物體之內,哪一天你品嚐一塊餅乾——或行經一株樹,或看到一個領結,記憶就躍向你,而就在此刻,它開啟了所有相關記憶之門,接下來請你自由入場,任憑你欣賞玩味。過去是已經失落的黃金之城——有傳說中的廟宇、不切實際的君王、曲折蜿蜒的街道,和供奉的犧牲祭獻——全都以宏偉華美的姿態現身。
唯有得不到的、捉摸不定的,才最教人著迷,普魯斯特如是說。而還有什麼比往昔時光更難尋覓、更捉摸不定?每個人都會一再地受到某種特定「型式」的情人吸引,每一個人都各有愛和失落的習慣模式:「被許多女性拋棄的男人幾乎都是因為相同的模式而被離棄,因為他們的個性,和某些可以預期的相同反應,因此每個男人都有獨特被離棄背叛的方式。」對普魯斯特而言,愛是與記憶契合、饒富創意的刻意行為,深入所愛,並透過它伸展向所有的生命。他說:「真相是,人沒有多少意義;真正重要的是那一連串的情感,那些和她相關而曾讓我們感到相似的創痛。」我們愛的,並不是對方本身,也並不客觀,恰恰相反,「我們不斷地改變他們,迎合我們的欲望和恐懼。……他們是一個龐大而模糊的空間,我們的情感就在那裡生根……正是因為其他人的悲劇,使得他們在我們看來,只成了我們自己腦海腐朽記憶的展示場。」正因為我們需要有對象才能感覺到愛,因此我們才墜入愛河。
普魯斯特悲悼他過逝的母親、情人阿爾貝婷 (Albertine,頭一個因空難失事的人),和其他人,難免疑惑時光是否一去不回,但他在腦海中卻鉅細靡遺地重新演繹了愛情,用筆撫愛記憶。因此雖然普魯斯特持悲觀論調,卻讓我們對愛的記憶有更深的感受。他追溯關係的模式,顯示每一次新的心碎如何呼應過去的經驗,讓我們的「痛苦和我們生命中所有紀元的折磨都存在同一時刻。」一旦摯愛因死亡或離棄而離開,悲傷就填滿我們生命的所有縫隙,但最後,只要我們等待得夠長夠久,傷痛終將會遺忘湮沒。在普魯斯特眼中,愛的每一個階段都跨越了時光,染上屬於它自己的感官享受,尤其在最後關頭——在傷痛中等待遺忘——這或許是最受歡迎的作法,因為它能讓人恢復理性,直到情感下一次的波動。正如詩人維吉爾在〈牧歌〉(The Ecologues) 中所寫的:「時光帶走一切,甚至包括心靈。」而同時,芳香的記憶籠罩了欣喜若狂的我們。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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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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