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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馮傑的《丈量黑夜的方式》
2024/05/07 04:58:22瀏覽143|回應0|推薦5
Excerpt馮傑的《丈量黑夜的方式

續讀及分享馮傑的散文集《丈量黑夜的方式》。

以下摘要分享本書得獎的同名作品,關於燈盞的書寫,或許應該找出加斯東.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的《火的精神分析》一併複習吧?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473207
丈量黑夜的方式
作者:馮傑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10/07/01

內容簡介
馮傑是大陸作家中獲得台灣文學獎項最多的作家,他的散文文字優美,想像力豐富,對於許多材料和書籍,能夠譬喻,能夠演繹,能夠揮灑自如,鋪陳出知感交融、意象豐沛的作品。文評家應鳳凰比喻馮傑像一個職業說書人,在羽扇綸巾、談笑風生間,細數物的長相、音聲、身世、歷史後,再把古書種種知識、鄉野俚語傳奇都加油添醋一番。他出入古今,寫瓦片、中藥行、地圖等,回到童稚的純淨,再以現代的心情環伺周遭,織成一篇篇情趣盎然的小品,充分展現生活情調與人情之美。

Excerpt
〈丈量黑夜的方式〉
——
燈盞六說

用漢字照明,是古人暝暝之中對燈的嚮往與憧憬。

一劑用燈光配製的藥

若一盞荷花,忽然,就開放了。
燈在生活中出現,除了給人類帶來方便實用,它還有一種藥理上的功能,就是能讓人心定神安。如一盒小小的濃郁四散的「虎牌清涼油」。香氣就是光芒,它用於治療黑暗,用於撫平懷念,用於修復光明。
燈,是城市和鄉村的靈魂。

燈的家史
拔亮一方長長的漢字的燈捻。如打開一部小小《燈志》。
在北中原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裡,在厚厚的甲骨文詞典上,我也沒有找到「燈」「燭」的字樣,只找到一個「光」字。那小小的字胎作一跪坐之人,頭頂有火焰點燃狀。還有個「明」字,象形式的,更像由一扇方形窗子和窗外的一彎月亮構成,打開窗扇,把月光引入窗裡。
用漢字照明,是古人冥冥之中對燈的嚮往與憧憬。
在燈史裡,最早照明器具卻不直接叫「燈」,而叫「鐙」。閃著金屬的面孔和光澤。
少年時,我在父親所藏的《楚辭》裡,讀到「蘭膏照燭,華鐙錯些」這些詩句,算我看到的見諸文獻最早的照明器具名稱。
而「鐙」字又是從豆名之鐙假借而來;注意,這一顆「豆」不是我現在吃的那顆酥脆炒豆,它是古代禮器。豆多用青銅、瓦陶所製,陶豆是目前所見到的最早燈具。《爾雅.釋器》中還説「木豆謂之豆,竹豆謂之籩,瓦豆謂之登」(這有點如讀古代學者的「繞口令」)。登鐙通用,瓦製作的豆稱為「登」,金屬製作的登則為「鐙」。
後來,一盞燈在《詩經》裡燃亮,「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它微小的火苗迎著十五國的鄉風,在車前草裡、在荇菜之間、在荷花與棠棣叢中,點亮的燈高過一棵棵飲酒的紅菖蒲。
到了魏晉,詩人嵇康在竹林之夜,才第一次把「燈」高高擎起,照亮絹上的漢字與暗夜裡的嘆息,寫上「光燈吐輝,華幔長舒」,這時稱作燈,便貼切了。
從此,在漢語裡,燃亮一盞永遠的長明燈,燃起一種溫暖巨大的「中國花」。

那麼多燈呵,逆流而上

我收藏燈。
幾年下來,只收藏有幾盞「老鱉燈」,屬民間粗笨之燈,這種燈當年是掛在民間「草台班子一戲台上的,淺淺的燈池,裝著滿滿幾齣鄉村戲劇,點亮時,那燈光與唱詞分明能一同溢出來。
有一個收藏燈具的朋友,比我的多,他編過一本燈書自賞。送我一冊。
在那些燈藏品中,有鳥型燈、雁足燈、豆形燈、俑形燈……。有的燈上還棲息小猴與
小鳥,有一盞銅燈,它的造型則是一枝鮮豔的銅花,令我神醉的是早期的青銅燈具,那些斑駁陸離的燈具,曾演繹過多少熠熠生輝的故事與傳奇;更有一盞青花燭台,通體繪以纏蓮紋飾,而燈自己本身就是一枝蓮花開在黑夜,顯得格外典雅古樸,從燈名到燈花,都是一枝蓮花,敲開黑夜。
瓷燈是官家專用,金燈是皇家專用,還有小銀燈……。燈燈。就是等等。
我最喜歡民間青花燈具,青花燭台,還有陶台草燈,從上面,我觸摸到燈體上手工的暖意與人情的溫馨。
如果夜深人靜時,我去把其中一盞點燃,那盞燈一定對我會開始講述,燈光會翻譯成一地月光,或翻譯成一地白霜。我聽到燈光裡有相思、有傷感、有別離。
那一天,我有一個夢想:去點一盞朱雀青銅之燈。
但我最終還是在電腦螢幕上,敲打出「www」,讓青銅的光芒紛紛剝落,飄墜。我恍然明白,在這個騷動年代,任何一枚溫潤的漢字也無岸可登,無壁可攀。在到處都是「網路」與「寬頻」的岸上。我只有沿著一絲燈光的吃水線,才能返回古典中國。
李商隱的燈,燈光黯然,照亮《巴山夜雨》。辛棄疾劍影裡的燈,雖有豪氣,最終也掩不住嘆息,長長白髮也如燈花一樣垂落。
我可以把燈點在心上。

荷花的表妹

燈的家族龐大。
自然也有堂兄、表妹之類的遠近親戚:如燭、蠟、燈籠,甚是金釘、銀釭、蘭釭、月釘……它們都是燈的別名或乳名。
那時,古典中國的蠟燭一律都被做成紅色,叫紅燭,名字吉祥,富有人情味,像溫庭筠「玉爐香,紅燭淚」,若情人淚一般紅。後來,聞一多端著滋滋的菸斗,還燃起一支「紅燭」,若詩人心血的紅。
白燭是以後的事。等後來從西方進口石蠟原料,才造出洋蠟燭,與傳統紅蠟燭相比,稱它白蠟燭,因為有了「舶來品」白蠟,才能讓人在詩中敢寫「原馳蠟象」。若是古典中國,原上跑的肯定都是一匹匹紅象。
我鄉村的外祖母不會寫詩,她告訴我,只識「人、口」幾個字,她在世時,每次當我外出不歸時,在故鄉樸素的窗櫺後,總有一盞草燈在等著我。為我而亮。
那是我生命裡的一句紅燭之詩。

穿衣服的燈

燈也是能穿上一件衣服的。
燈穿上衣服就叫燈籠。
節日,中國燈就穿上嗞嗞作響的絲綢,打印上家號、堂號,穿梭在宮廊樓林,這樣的燈附庸風雅,多行走在富貴人家。
我小時候在鄉下挑的燈籠,簡單,樸素,都是外祖父自製,用鐵絲當架,草紙所糊,四面是木版年畫,一個個戲曲人物行雲流水,充滿民間的古拙之趣,一盞盞、一位位,忙著在故鄉除夕的夜雪中穿行。
那時,我們若高興過頭,一定會把上面張飛或關雲長的鬍子「噗地」一聲燒光,只剩下一副乾巴巴的燈籠架子,像下台的總統,忽然間,就成了一盞裸體之燈。挑這樣的燈籠回家,除了挨罵外,一路上,燈籠低著頭,還會多一臉的沮喪。
到了少年時代,我們全家開始常用的是一盞玻璃罩煤油燈。是父親為家裡買的。
據説,要數美國美孚公司的石油最好,用這種油點燈,每天上早課時,鼻孔裡黑暗會少一些。
玻璃罩油燈晶瑩透徹,在燈類裡可稱得上亭亭玉立,若一柱白荷。我記得父親為了能讓燈更亮,閒時,他就不停用細綿紗來回擦那一方玻璃燈罩。燈罩清亮如蟬翼,彷彿想飛。若不小心摔碎,會失迷在月光裡,找不到身影。
我如果此時再去點亮一盞有單的煤油燈,是否會照亮九泉下的父親?那盞燈消逝掉了,如一顆在天堂上滑倒的彗星。

回家

燈是回家的小路。
燈是通向靈魂的小小工具,如短舟或長楫。我算計過了,使用燈去走向靈魂的道路共有兩條:一種是陸路,一種是水路。
在陸地上只有「放路燈」,用蘆杆纏上舊紙或新棉,蘸上桐油,插在路邊燃燒。趁著星光,那些靈魂就坐著晚風而行。靈魂的路費在天堂裡可是不會報銷的。
若去走水路,靈魂則會節省一大筆路費的。
臨水人家常常做一些童話般的夢,就是在鬼節放河燈。將每一瓣蓮形燈置於平坦如民間音樂的河面,放上一箔小小光明,放上祈禱或許願。
船舷可濕,魂是不會打濕的。河面就開始載著一團小小而暖手的魂。那些魂便攙扶著,在河中漂搖。最後消失在蒼茫遠方,像一截詩句或半句殘經。
我知道世上所有燈盞都會熄滅,然後再燃。燈落,燈開。
燈能載你到哪一顆未名的星上安息呢?
是誰,站在一盞燈光的背後,正緩緩流下兩行淚水,在用淚水去丈量黑暗……

(本文獲二○○七第10屆台北文學獎成人組散文佳作)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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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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