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聚到了夫妻倆的房中，挽紅一手牽著黎月，與黎久歌坐在床邊照顧著向雲煙，其他人則圍在房內的桌邊，氣氛是一片尷尬的靜默，沒有人開口說話，只有向雲煙夢囈中的幾聲嚶嚀。

許久不曾在夢見的絳色迷霧又再度侵占了向雲煙的睡夢，血色的輕煙在夢中包圍著她，煙霧之外隱隱倒映出一道高大魁武、卻看不清輪廓的身影，幽幽忽忽。

『讓妳苟活數年，終於再沒有可逃之機了。』 她彷彿聽見這樣一道聲音，不知是夢境中的真實，抑或是自己的幻覺。

掙扎著醒來時，黎久哥擔憂的面色映入她的視線。她正要坐起身，說些什麼，但未及開口，心口襲來的痛楚便一瞬空白了她的意識，教她正要撐起身、便又攤跌回床上。

岳清硯趕緊來到她的床邊，捧起她的手，揉按她腕上的內關穴位，好一會兒，向雲煙終於覺得心口的疼痛緩解了不少，糾結的面容漸漸舒緩，並在岳清硯的扶持之下坐起了身。

「……多謝師尊。」黎久歌在一旁冷冷低吐了句，聽來毫無恭敬之意，反倒有幾分冷諷。

「久歌，怎麼對師尊這麼無理……」向雲煙趕緊拉住黎久歌，卻見黎久歌荒謬輕嗤了聲。

「若不是他與大哥袖手旁觀，妳又怎會被人下了藥！可他竟然還說，一切都是月兒的關係？！」黎久歌隱忍許久的怒意爆發了出來。

蕭靜之雖然放任向雲煙讓雷風幫之人帶走，但橫豎是留了一瓶藥幫她、向雲煙也確實平安歸來，他本無意計較什麼。沒想到向雲煙竟然在雷風幫中讓人下了春毒，岳清硯卻還把這一切的錯，歸咎到自己女兒身上，黎月不過就是個女娃，還能如何陷母親於險境？

未料，向雲煙卻一把抓住岳清硯衣袖，望著他的眼神並無怨懟慍怒，反而像是茫然無助的求援。

「師尊為何會知道月兒……」

「雲煙！我昔日是敬重他，可妳別因為這樣，就連他做的錯事都看不清了！」黎久歌以為向雲煙是真信了岳清硯的話，氣惱地想打斷她。沒想到向雲煙竟難得對黎久歌板起了臉。

「久歌，你先讓我跟清硯師尊把話講清楚可以麼？」

黎久歌不置可否，沒有好氣地別過頭。

「看來，妳自己也是知道些什麼的……黎月，命中剋妳，是麼？」岳清硯柔了聲，輕問了句。

岳清硯一句反問，反而讓向雲煙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她沒有回答，雙肩卻挫敗地一垮，「這幾年來，我不斷告訴自己，一定都是我自己心裡害怕、才有那些夢……終究還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雲煙，妳說什麼？什麼夢？」黎久歌聽著莫名。

「久歌，你還記得麼？在黎府裡面我跟你說過的那些故事……紅淚跟如意、還有夢離跟拓跋曜……這些事情，投胎前都應該要忘得一乾二淨的，可是我沒有……」

「小姐，妳是不是身上還不舒服？」挽紅一度以為向雲煙語無倫次了。

「弟妹？這話什麼意思？妳記得自己的前世？」圍在桌邊的蕭靜之與殷神風也為這番話訝異不已，離了桌案湊到床邊。

「這不應該發生的，是孟婆見我執著於情，偷偷放我過奈何橋，讓我在這一世找到久歌，可是我因懷了月兒……被陰司發現，陰司說……我不能再活在這世上……」

「荒、荒謬！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黎久歌嚴斥，聽似固執的話語卻難掩飾他心中的動搖。

他雖從未真正回應過向雲煙那些故事，但她夜裡帶著淚意的一字一句，卻還在他腦海中清晰如初。那些愛恨情仇、那些淚水與悲痛，絕不可能只是為了別人的故事。

可是為什麼，他們終於彼此知心、長相廝守了，為何又要讓他們的女兒來當兩人愛情的劊子手？

「沒想到竟是如此……」岳清硯低嘆了聲，顯然他縱使窺得了向雲煙的未來，卻未曾知道過去竟有這樣的因緣，「看來陰司是動了黎月的命數，讓她與妳相剋。」

「為何師尊……能察覺這些事？」殷神風明白自己終於誤會了蕭靜之與岳清硯，難為情地收斂了方才張揚的口氣。向雲煙之事他縱然訝異，卻也不得不好奇為何岳清硯竟能知曉這些。

「師尊生有異能，偶能窺見他人命數。」蕭靜之明白，岳清硯既坦明一切，亦是無意隱瞞了。

「我確實察覺黎月身上煞氣甚重，與身邊之人相剋，但是真正讓我疑惑的，卻不單純只是此事。」岳清硯轉向黎久歌，「君胤，你還記得過去好一陣子，你曾想潛入雷風幫，卻總是因月兒之故未能成行麼？」

「……嗯。」並未回應岳清硯的眼神，黎久歌只是彆扭了應了聲。

「這事我們一直覺得蹊蹺，卻不知原因。而我覺得怪異的是，若黎月真只是命中帶煞、與身邊之人相剋，為何又會三番兩次有此舉動，反像是阻止君胤犯險？為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大膽做此推測──月兒不想讓君胤取回佩劍，因為這樣一來，你們夫妻二人便會離開舒城、去到南方，雖然還在天子腳下，但就遠離了雷風幫的勢力範圍。」

「雷風幫之人目標只在弟妹，師尊才會認為，月兒命中只與母親相剋，所以……才要我故意引開弟妹的注意，以此試探？」蕭靜之順著此意推想，卻又覺得這番推論有那裡說不上來的突兀

「你既然知道她危險，你為何還故意將她推入虎口！」黎久歌的盛怒一吼，登時解開了蕭靜之的疑惑。

眾人目光聚在岳清硯身上，他沉了臉，靜默了良久、良久，才哀傷地道：

「因為，在為師所見的幻景之中，殺了靜妍的，不是雷鳴……而是你，君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