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還要愚忠到何時？他藉你的手，將雲煙害得如此下場，你這幾聲『師尊』喚得倒順口？」

「師尊不是這樣的人！這回或許真的是他的大意，可他一心希望的，就是君胤你能和弟妹一世安穩相守，否則他當初何必佈計讓我們落入雷風幫手中、暗中引導你找到弟妹？！若他真只是怪力亂神，又怎會知道弟妹在雷風幫中，你當真覺得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事到如今，蕭靜之也不在乎隱不隱瞞了，他只不願見一段相互扶持的師徒、師兄弟情緣，就因踏錯了一步，盡數化為烏有。

黎久歌心頭微微顫動了一下，不消半晌便憶起了那些始末。三年多前，他們投宿於客棧的那日，岳清硯舉止確實有幾分怪異，只是後來被捉入雷風幫，碰上了一連串的事，他便再無暇思考了。

可是，這又如何？他不是不信岳清硯沒有惡意，可就算是無心的又如何？改變得了向雲煙落得如此下場的事實麼？更確切的說，或許就是毫無惡意，才讓他們無意間把向雲煙的人身安全看得如此輕率，這才令他憤怒。

「別說了，靜之。」岳清硯垂了面容，搭住蕭靜之的肩，「確實是為師的錯……是我太自不量力，就算看得見命運的一兩幕，又能如何呢？從小到大，我根本什麼都沒改變過、也救不了任何人……」

他原本以為，上天賦予他窺見的能力，是要他做些什麼，可是到頭來……他不僅拯救不了任何人，還將這些人的命運攪得一團亂……

「溺於水中的青梅竹馬、圓寂的住持……從小到大師尊所見到的景象，最後都應驗了，不是麼？」蕭靜之依舊跪著，他一把抓住岳清硯衣袖，懇求道，「既然如此，你真的要就此放棄、放任君胤與弟妹走向那樣的結局？改變得了也好、無可奈何也罷，至少師尊看見了那一幕，不是無動於衷的，這就代表了你很在乎君胤不是麼？既然在乎，為何不要再努力一次？或許這次，真的能有什麼不同──」

「你們都別爭了，我不需要你們任何一人的幫助。」黎久歌冷聲打斷了蕭靜之，但看他為了岳清硯，竟犧牲自己一切姿態，莫名怒意從中而來，「我不懂，一個滿口怪力亂神，事事都要徒弟出面、出了事都要徒弟替自己扛的人，你為什麼要──」

黎久歌低咒未竟，向雲煙驀地按住他的手，溫柔出聲：「清硯師尊是不是擔心……自己的介入，冥冥之中讓命運所查知，反引來命運的逆噬？」

這一瞬，她好像突然理解了岳清硯的想法。

「我記得……當初遇見久歌時，正逢朝廷中一樁茶榷弊案，我得知了其中蹊蹺，卻不敢上奏揭明，久歌還曾嚴厲的指責我：『瞧著東南沿江一帶那些茶農們受苦，妳很高興麼？』」

「雲煙，為什麼現在要說起這件事……」黎久歌不悅地瞥向她，卻見向雲煙絲毫未察，只是自顧自地接續說道。

「當時，我怕自己強出鋒頭，怕自己在人間過於招搖、將惹來陰司的注意，這個理由，或許就跟此時師尊的顧慮異曲同工吧……」

「想來，妳也是唯一能懂這份心思的人了，」岳清硯半是慨然、半是淒然地低喃，「可我卻害得妳陷入如此境地……」

向雲煙沉思好半晌後，她探出雙手，將跪地的蕭靜之扶起，「大哥，請起吧。」

但蕭靜之卻顧慮地望向黎久歌，不願輕易起來。

「雲煙，妳何必這樣？」黎久歌劍眉輕皺。他不喜歡向雲煙如此示弱，她分明是受了最多苦難的人，為何還要對別人如此寬容？

「久歌，要是你去取解藥時，我又毒發了，誰還會像你這樣願意讓我又咬又打的？取解藥一事……還是讓大哥幫忙吧。」

黎久歌嗤了聲，微微別開了頭，卻再也沒有反駁。

「弟妹，大哥把雷風幫整個掀過來，也一定會替妳找到解藥！」這番形同了原諒的話語，令蕭靜之感動在心，反過來握緊了向雲煙雙手，起身如是承諾。

向雲煙轉向岳清硯，微微沉了沉嗓音。

「清硯師尊……我違逆了生死之律來到這個世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久歌，就算陰司不允我、甚至想奪走我的性命，我還是想努力活下去、跟久歌一起度過下半輩子……我們的人生不是誰肩上的責任，師尊想袖手旁觀也好、想干涉也罷，可是，若連師尊都被命運說服了、覺得自己改變不了什麼……那我又要怎麼相信，自己的努力，到頭來會不會也只是一場徒勞……」

黎久歌或許覺得自己是過份善良，其實她也不過是為了自己。她想解開這身枷鎖、想逃離宿命的追捕、想相信自己真的能跟黎久歌一生一世、海闊天空。

岳清硯微微低斂了眸眼，半晌沉默後，再度抬起的眸中恢復了以往的澄明。

或許，真如她所說，命運並不是不予人任何一絲希望的。無論是否還有他插手的餘地，他都要看著她們，確實地走出這段劫難，去到無風無雨的天地。

「……靜妍，妳夫君不會原諒我的。」岳清硯輕嘲一笑，望向那僵直了背，不願轉過來看自己一眼的黎久歌。

「沒關係的，誰叫久歌拿我沒轍。」向雲煙虛弱、卻俏皮地一笑。

此時，廂房門讓人輕輕推開，挽紅端著湯碗走入。

「清硯師父，宅子裡存放的藥材用盡，這是最後一點了……」她一臉愁容，將藥碗端到床榻邊，拉起向雲煙的手捧過。

「雖然只是碗凝神養心的普通藥湯，但靜妍的心脈若能多養強一分，便能多抵禦毒藥蝕心一分……」岳清硯低嘆。

「靜之等等便去計劃往雷風幫盜取解藥一事，」蕭靜之明白，此事已經刻不容緩，「挽紅，言遠是否在後頭？此事還須他協助……」

「殷公子在前院，他正在想法子，看能不能避過外頭層層人馬，與小趙取得聯繫，」挽紅本已是凝重的愁容，如今更加憂心重重，「因為，不只藥草，咱們連存放的糧食都已經用罄了……」

要是無法取得食糧，就算外頭的人馬不找進來，他們也會餓死在此。

「怎麼偏偏在這時……」蕭靜之皺眉低吟。屋漏偏逢連夜雨，眾人好不容易稍稍釋然的面容，又掩上了一層烏霾。

挽紅見著床榻上向雲煙虛弱的模樣，想起在自己的房中剛剛被哄睡的黎月，再加上黎久歌與岳清硯等人的齟齬、如今的四面楚歌、存糧殆盡。不平地鼓起腮幫埋怨：

「老天爺把人逼到這種地步……還不如自盡算了，這樣死得還更有尊嚴一些……」

「挽紅，說什麼喪氣的話，我們一定有辦法逃出去的……」向雲煙放下飲空的碗，反握著挽紅的手。

「可是逃出了這裡，也只是換另一個地方躲躲藏藏而已，究竟要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擺脫這些追捕，自在地過日子？！」挽紅悲觀地皺了臉。

一旁，岳清硯卻突地皺起眉頭，彷彿一刻陷入極深的沉思。

自盡……擺脫追捕……

半晌，岳清硯激動地搭住黎久歌肩頭：「君胤！我有辦法了！如果……如果皇上和雷鳴以為你和雲煙不在世上了──」

「那理所當然地就會撤回追捕了！」蕭靜之登時意會岳清硯，瞪大了雙眼。

「你們──你們開什麼玩笑！」只有黎久歌，一時還看不透岳清硯心中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