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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25 18:00:00瀏覽103|回應0|推薦1 | |
江南風清,宛若淌過空中的沁流。流盪過一座小城城郊的清曠宅邸,將牆角堆亂的落葉颳起,在庭院裡飛捲了一會兒,零落地在各處落了地。 不過其中的幾片,卻未歸塵土,順著風流,捲落在庭院一角、一道蹲在兩塊石碑前的人影身上。 那人騰出手,撥了撥落在裙上的落葉,繼續著原先的動作──將懷中揣著一捧香紙放到石碑一旁的泥地上、被掘出的一個小凹洞中。 將香紙盡數填放入了土洞後,那人拿來一旁的敲火石與細木條,磨出火花、就這麼丟入土洞裡,木條上的火苗漸漸染上香紙、火焰盛起時,她取出懷中揣著的另外一項物品──一小壺水酒,斟在那兩塊石碑前、原本就一直擱著的酒盞之中。 那樣專注、沉靜的面容,彷彿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燃香的輕煙、纏繞著水酒的淡香,在那道人影周身繚繞,直至一道腳步緩緩走近,以一身沉穩的氣息和入那一方淡香之中。 來人探手,從女子髮上捏下一片落葉。 「妳瞧,就顧著焚香奠酒。」男人溫溫一笑,深邃的輪廓帶著點歲月的滄桑痕跡,在女子身邊蹲了下來,「簡單的行囊,我先放上馬車了。」 他說著同時,伸出手輕輕在那兩塊石碑上撥了撥,被風沙掩得模糊的刻字,在兩人眼前清晰了起來。 墓碑上的卒年,距今竟已有二十年之遙,兩人望著碑上文字,都沉默了一會兒。 「就是想著、好好跟爹說一說這回出門的事嘛……畢竟咱們也難得出這麼一趟遠門啊。」女子婉然一笑,拈過男人指間的落葉,一併丟入正燒著的香紙堆裡。 「這麼大個人了,還想爹他們保佑妳啊?」男人的話雖是調侃,但語氣卻相當溫柔。 「爹都把我託付給你了,這種事當然是由你來囉。」她笑道,眼尾細紋替淡淡笑意增添了幾分滄桑。她一面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土洞裡剩下還未燒完的香紙。 「這是當然了。」男人捧起墓碑前的酒盞,恭敬朝著墓碑低頭三拜後,將杯中水酒傾灑在碑前的泥地之上。 燃燒香紙的火苗漸漸熄去、留下土洞底一層淺淺煙灰。男人扶起了女子,相偕離去。 『向延恩 暨向氏一府』 『黎仲容 暨黎氏一府』 身後的墓碑上,如是刻著。
輪聲軋軋,馬車順著路面,帶著緩慢的顛簸、一面前行。 微微晃動、帶來一絲舒服的睏意、讓車內的人思緒跟著恍惚了起來。黎久歌以手肘靠著窗框、任窗外的風撲在臉上、一面發著呆。 驀地,另一側手臂上突然多了份重量,他朝身側瞥了一眼,原來是向雲煙不敵睡意,身子靠在了自己身上。 他望著那張沉睡的容顏,心頭不禁為之觸動。 竟也過了二十年了……當初,他有多害怕那張沉睡的面容、再也醒不過來。 …… 當時,從假死的藥效中漸漸醒來時,他被藏在運貨的板車上,身旁只有岳清硯。 『雲煙……雲煙呢?!』意會到此事時,不顧藥效甫退、身體狀況還虛弱,他驚慌起來,讓岳清硯一把摀住了嘴。 『你小聲點,車伕可不知這後頭有人。』岳清硯低聲告誡。『靜妍她……被雷鳴帶走了,你們身上藥效都有時限,要是計畫曝光就糟糕了,舒城至汴梁路途遙遠,你的情況更為危及……』 後來黎久歌才知道,岳清硯並非棄向雲煙於不顧,而是他明白,向雲煙那方、並非毫無援手。 就在師徒二人日夜兼程、回到舒城後,果然在那座已然狼藉殘破的宅邸裡,發現了蕭靜之與向雲煙。 前往雷風幫找解藥的蕭靜之,因未及取得解藥,利用雷風幫裡的藥材重新煉製解藥。 解藥煉成、正要離開時,竟碰上雷鳴帶著向雲煙屍體回歸,他明白情勢所逼、讓舒城的計畫被迫提前了、也看出黎久歌許是被另一方人馬帶走,於是他又在雷風幫中潛藏了一段時日,故意製造一場火事,終於將向雲煙偷偷帶出。 『可……我都醒了這麼久,為何雲煙還沒醒來?!』黎久歌在榻邊屈下身子,望著那副躺得沉靜、躺得死寂的身軀。 岳清硯趕緊替向雲煙一把脈象,果然什麼也測不到,連其他異象也無,彷彿就像……真的亡故了一樣。 『前幾日,我察覺弟妹心脈又漸漸浮出搏動,想是藥效將退,但把了脈象後,卻發現那春毒的藥力也一併積在心脈,只是被假死狀態壓抑著,藥效若是退了,恐怕毒力就會瞬間侵蝕還未復原完全的心脈……雖然明知藥效未退的狀況下、貿然再讓弟妹服下春毒的解藥,不只有風險、還怕解藥的藥效發揮不了,但當時與師尊聯絡不上,弟妹情形又迫在眉睫,靜之只能自作主張……』蕭靜之斂眉低眼,娓娓解釋著。 但,讓向雲煙服下了解藥後,她卻再也不曾醒來,蕭靜之也等得焦急,終於等回了岳清硯。但岳清硯把了脈象、探了鼻息,卻是找不出絲毫異樣。 『謝謝你……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相信雲煙會醒的。』黎久歌握著向雲煙的手,那雙消瘦的手雖然冰冷,可是黎久歌仍相信、向雲煙不會真的就此離他而去。 就差一步了……如果命運真打定不讓他們幸福,何不一開始就讓他們各在天涯、從不相遇?既然都走到這裡了……不可能是徒勞。 就這麼等了一二日,向雲煙仍未有甦醒的跡象,而黎久歌這些年來或許也被追得怕了、總覺得只要留在舒城此地,縱使日子平靜,心頭仍隱隱有一份揮不去的驚惶。 他記得黎仲容在江南替他們準備了一座宅院,如今若真塵埃落定,也該是前去落腳的時候了,遂決定帶著仍昏迷的向雲煙,離開舒城。 向雲煙真正醒來,已經是他們來到江南這座宅子、莫約半年後的事了。 在一個平凡無奇的清晨,像是從一場稀鬆平常的睡夢中甦醒一般,向雲煙愣愣醒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後、呆坐在桌邊,望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個畫面,讓兩刻後才醒的黎久歌看傻了眼,他呆坐在床榻上,一直揉著自己的眼。 好半晌,他才終於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連鞋也來不及穿、踉蹌地飛奔下床,從身後緊緊摟住她。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反而讓向雲煙嚇了好大一跳,氣得直槌黎久歌胸口。 黎久歌一面揉著胸口、一面娓娓解釋一切,向雲煙才知道,原來自己昏迷了那麼久。 『妳再不醒來,可就得換我再追妳一世了。』 『你睡傻啦?人若死了,下一世哪還能記得。』向雲煙沒好氣地輕嗔了一句,卻換來黎久歌疑惑地看著自己,她也瞪著不解的圓瞳回望著他。 『也是……瞧我不就忘得一乾二淨嗎……』黎久歌才剛以為是自己的多心,扯扯嘴角胡亂應了應。 『說得好像我就記得一樣。』然而,向雲煙的回應卻正正呼應了他打算從心底揮去的疑惑。 相處了幾日下來,他終於確定,向雲煙腦海裡沒有了前世的記憶。這一世發生過的一切,她仍歷歷在目,但就是關於那些她曾告訴過自己的故事,她一點兒也不再記得了,不是忘記、而是彷彿從來不曾在她腦中存在過一般。 黎久歌悄悄向他詢問了向雲煙的狀況,岳清硯搖了搖頭,不敢斷定原因。或許是當時的兩項藥劑產生的作用、又或許向雲煙在我們所不知的時候,真的又走了一趟鬼門關。 『靜妍記得或不記得,已經不會再動搖你們之間的感情了,不是麼?』岳清硯如是答道。 『可是……她好像很珍視這些記憶……』珍視到,黎久歌曾經一度懷疑,若沒有這些記憶、她還會對自己那麼執著麼?還會那麼非自己不可麼? 『那麼,今後你代替她,將這些回憶好好記住、不就行了?』岳清硯拍了拍黎久歌肩頭,只笑笑地這樣說。 岳清硯觀察了幾日向雲煙的身體狀況,確認了當時的毒患已經解清,除了因這幾年下來的傷病、體質變得稍微虛弱以外,也沒留下過什麼太嚴重的病根。 他想,這終於是告別的時候了。 『讓雷鳴這麼一鬧,恐怕岳清硯這名字,也不好在江湖上再出現了。』臨走之際,岳清硯語重心長地說。 『師尊此去,定是過回雲遊漂泊的日子,若再隱姓埋名,以後我們倆又要如何再找到師尊呢?』 『若真有緣,自然會再相見啊。』岳清硯只是擺擺手,逕自走遠了。 而終於平靜的日子,一轉眼,就過了二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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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