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中，天色亦褪去昏黃、漸漸頹入夜色。

讓人緊閉的城門之內，卻有一場騷動，正鬧騰上演著。黎久歌與殷神風聯手，將聚集而來的兩三路侍衛司人馬打得落花流水、不能再戰，各路人馬的列伍長更親自下馬擒捉，未料兩人雖是困獸之鬥，卻反逼出了幾分求生的意志，纏鬥眼前數十人、竟還能逼退七八成兵士，被派至舒城的三路人馬，僅剩少許尚能與兩人一搏。

眼見情勢不妙，其中一路人馬的列伍長抓來一名還能行動的兵士，要他前往當地官府、討要人馬支援。

並未察覺此細微舉動的黎久歌與殷神風，正奮力扣住一雙飛來的拳腳，將人狠狠甩開。

但看似難以撼動的兩人，面對眾多敵手，體力也已逐步逼至極限，疲態漸漸明顯，喘息益發粗重、抬腳揮拳的速度、也一招慢過一招，兩人心知再難久撐，在混戰之中交換了個眼神，打算一解決完身前最後幾名死纏爛打的，便抽身逃離。

然而，就在殷神風出拳打倒了最後一位站著的小兵、兩人拖著疲憊至極的身軀、正要尋找巷弄竄躲入，已是入夜的幽暗街道上，竟讓一片逼來的龐然黑影籠罩得更為黑壓壓──正是舒城縣令領著大批縣府人馬來至。

此景宛若當頭澆了兩人一盆冰水，愕然之外，更有絕望──他們已然無力再戰。

正當縣府人馬團團包圍住黎久歌兩人時，一陣快馬疾蹄如飛箭射來，兩人遠遠一瞥，見馬上一道熟悉身影，彷彿默契地意會了下一刻，雙雙以袖掩口，隨即一道煙末漫來，如夜中看不真切的細雪，瀰散在這一片人山人海之間。

轉眼，在場眾人登時身子虛軟，向四方歪倒成一片，但仍有部分人，似乎不受影響，只是被眼前突來情景嚇住。來人策馬奔過人群，衝出一條通道，一把將兩人拉上馬，竄出這片混亂，趕回那方隱在曲巷折弄中的宅邸。

那些看上去還清醒的人，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抓來最近的馬匹，要追趕上，但眼前橫著東倒西歪的人群，卻不免有些同袍的顧忌，不敢猛衝，於是漸漸讓他們甩在了身後。

「大哥，你難得估錯劑量啊。」將人群甩開一段距離後，殷神風苦中作樂地打了個哈哈。

蕭靜之只是扯了嘴角一笑，並未回應。眼看巷口就在前方，座下馬匹也已幾乎支撐不住三人重量，黎久歌與殷神風躍下馬背，蕭靜之也跟著鬆韁下馬，棄馬而去，竄躲入巷口之中。

三人一踏入宅邸之中，就像瞬間卸下了緊繃的武裝、氣力盡失一般，頹靠在大門上，而黎久歌，尤其絕望。

──都過了三年，皇帝竟然還不肯放手。

「你們……折回來了？」察覺外頭騷動，岳清硯自廳內步出，一臉疑惑地望著歪倒在堂檻上的黎久歌、殷神風，以及佇立在門邊的蕭靜之。只是目光流轉到後者身上時，他心虛地微微別開了目光。

「師尊，現在舒城裡佈滿了皇帝的人馬，要抓君胤啊……」殷神風喪氣地一頹肩。

「過了這麼久，竟然……」岳清硯低聲一嘆。

一旁，沉默半晌的黎久歌，像是突然覺得哪裡有異般，望向蕭靜之。

「大哥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駕著馬，出現在城門口？」

「我……」蕭靜之微微頓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了尋常語氣，「我看城裡突然多了好幾隊人馬，覺得有異，擔心你們遇上什麼麻煩。」

「大家別杵在這兒，進屋談吧。」岳清硯淡淡接了話，頗有幾分轉移注意力的意味，卻只有蕭靜之聽得出。

眾人進了廳堂，屋後的挽紅聽見繁雜人聲，以為他們將向雲煙帶回來了，趕緊奔出來一探究竟，卻不見向雲煙，也不忍追問黎久歌，只落寞地又回到房中看顧黎月。

「二哥，馬匹……還有辦法弄到麼？」入廳後，黎久歌突然對殷神風如是開口。

「馬匹不是問題，但君胤，你以為他們會就此鬆懈麼？」殷神風已經猜到黎久歌意圖，覺得危險，語氣中並非相當贊成。

「我必須救回雲煙。」無關他們鬆懈與否。

「君胤，外頭追兵這麼多，你在此暫避，讓二弟與我代替你去吧。」蕭靜之提議道，雖是兄弟義氣使然，卻不免摻雜了幾分愧疚。

「……不。」黎久歌堅決搖了搖頭。

方才見殷神風與自己奮力苦戰，幾乎筋疲力竭，若是蕭靜之不曾趕到，自己已經讓縣府人馬逮住不說，與自己同行並襄助的殷神風，就算不是皇帝目標，恐怕也會被同罪。從離開汴梁後，一路上他都是依靠著師尊以及兩位師兄的幫助，從崖底被救起、脫離雷風幫、離開郊野的小屋，並在舒城好不容易過了一段安靜的日子。

他深信蕭靜之與殷神風不曾介意，但他卻不能自私地陷他們於危險之中。殷神風方才與自己並肩作戰了數個時辰，蕭靜之更從眾人眼前呼嘯而過，只怕模樣早已讓他們記住，此後難以安穩地上街了，更遑論他們一者還是汴梁城中的富商之子、一者更是人人追捧的當紅花旦。

他又怎能再讓他們替自己犯險、進入那個他們曾經差點逃不出的殺手寨？

「大哥、二哥……一路上若沒有你們，我與雲煙必到不了此處，但你們所做的已經太多，再讓你們為我犯險……我這個師弟還有良心麼？」他澀澀扯了嘴角一笑。

殷神風擔心的並非只有巡城的衛兵，而是經歷過方才那一番讓兩人筋疲力竭的苦戰，黎久歌壓根已無多少精力，讓他於幾個時辰後再度涉一次險。就算能躲過舒城內的人馬，也未必還能從雷風幫那種充滿江湖殺手的巢穴裡順利救回向雲煙。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一迎上黎久歌的眼神，便知他心意甚決、不容改變了。

兄弟三人相識十年，他與蕭靜之一度深信黎久歌此生就是個憎惡女人、寧願孤獨終老的男人，但如今他卻成了三兄弟中，為了愛情最奮不顧身的一個。

殷神風終究是吩咐了小趙，要他再去準備馬匹。但殷神風不知道該失望、或者該鬆一口氣的是，小趙不久後帶回了消息，馬匹是備上了，但舒城裡已滿布巡邏兵士，所有入口更已讓皇城侍衛司接替鎮守，全面盤查出城之人。

當晚，黎久歌終究無法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