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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02 08:28:39瀏覽1815|回應8|推薦43 | |
1986── 心在高原上從新竹縣某一個戶政事務所走出來,我望望陰霾的天空,告訴自己:遠方,會有一片遼闊的高原,能眺望人間燈火,能看見更廣遠的世界。我走不走得到?可不可以攀爬上那座高原? 大學未畢業,我便找到國語日報作文班的教職,至少不致畢業即失業,我有一點點安心。跟方走在校園裡,遇見教中國文學史、杜甫詩的 作文班裡,面對的都是小學生,我是菜鳥,分配到低年級的課,下課後小女生依戀在我身邊,甚至玩我的頭髮,我覺得自己簡直是來當褓母。課後時間被小朋友團團圍繞,我只好把作文簿抱回家改,坐在客廳一邊聽著新聞,二哥一把抽去我手中的本子,大聲朗讀出來:「我的作 這種褓母生活真的不是我對未來的想像,剛剛滿一個月,我就辭職了。我寄出雪片般的履歷表,也參加報社的考試,但是運氣不佳,碰上的是《經濟日報》的招考,我的財經常識連略識之無都談不上,考一半就知道自己可以閃人了。我在每一封求職信裡附上大學時發表過的小說、散文,甚至古典詩的論文,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我還是得到了一些面試機會。 我來到陳映真、王拓先生的面前,我想要去《人間》雜誌當採訪編輯,我讀過每一期的《人間》雜誌,一期都不漏哦!陳映真先生低頭翻動我的那疊作品,拿下眼鏡微笑看著我:「喜歡寫小說啊?」我靦腆點點頭,他問了我對《人間》雜誌的看法,我侃侃而談,他的表情、聲音溫柔極了,啊,如果來這裡工作,我會不會因為崇拜而愛上他啊?暈眩之中,王拓先生的聲音像一桶還掺著冰塊的冰水潑過來:「妳知不知道做這個工作很辛苦,隨時要上山下海耶!」我從恍惚裡醒來,怔怔望著他:「我知道!」他懷疑地看了我一下。我那時只有四十一公斤,長髮披肩,一副沒曬過太陽的模樣,其實我能吃苦的,我什麼都不怕……我的腦海瘋狂轉著《人間》裡的黑白照片,想要參與,想要走進去,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兩位男士對看一眼,然後告訴我等候通知之類的話。 我雖涉世不深也懂得他們說的是場面話,知道自己沒希望了。我收到的是另一家雜誌社的通知。那是一個同樣報導人間疾苦的雜誌,在台灣經濟一飛沖天、外匯存底不斷刷新上揚的時光,報導亟待伸出援手的一樁樁悲慘人生。雜誌社設有捐款帳戶,接受讀者的捐獻。一年多後,這個雜誌老闆夫婦被指控侵吞募款,雜誌停刊,詳情究竟如何,我沒有看到後續的報導,我只待兩個月便離職了,再不曾跟當時同事聯絡。但雜誌裡報導的一則一則人間悲劇都是真的,都是我們這些年輕的大學畢業生走進黑暗巷弄裡真實的捕捉,沉痛的書寫。 有時得到資訊模糊的個案訊息,沒有確切住址,我們得到當地戶政事務所查詢,找到里長先了解事實……在偏遠鄉間,尋找著不知是否存在的地址,我沒有交通工具,就只靠這雙腳。 那天來到新竹地區的一個戶政事務所,等待資料調閱時,一位協助我的科員聽到我大老遠從台北搭火車再轉客運跑來,好奇地問:「小姐,妳這工作這麼辛苦,一個月多少薪水?」哪有人問人家這種問題的!雖然薪水少得可憐,我還是坦誠回答了:「一萬二。」他眼珠子幾乎掉出來:「那麼少?」他憐憫地看著我:「太壓榨了!妳有大學畢業吧?」什麼話,「當然啊!」「那你為什麼不去考公家機關?」真煩,為什麼不考研究所?為什麼不考中小學教師甄試?為什麼不考高普考……這些日子以來,不斷被問這些問題!「我不想當公務員。」「公務員有什麼不好?」「我想做比較自由的工作。」那位好心的科員,回頭指一指辦公室,有剛提著大包小包青菜回來的,有耳朵夾著電話,手裡一邊打著毛線的……「妳看,很自由啊!」他又強調了一次:「公務員很自由啊!」 一拿到資料,我落荒而逃,仰頭看著灰撲撲的天空,想著剛才那個人說的話,想著這個雜誌社這樣壓榨員工,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詭異,那些捐款,真的都送到受訪者的手中嗎?我是否被斂財者利用了?大學畢業三個月以來,第一次,我感覺到了委屈,眼淚無聲滑了下來。 我再度辭掉了工作,繼續尋找……我到底在找什麼呢? 1986,台灣解嚴的前一年,整個社會是一鍋未掀開鍋蓋的滾水,報社、雜誌蘊釀著一個星團大爆炸。而我,開始從一個個奇奇怪怪的雜誌社,展開報導生涯的奇幻旅程。 (2011九月號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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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