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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1/17 08:22:21瀏覽2680|回應6|推薦29 | |
從賣場洗手間出來前,瞥見掛鉤上掛著一只迷你版「北一女」書包,是前面的人忘了帶走的。若放著不管,怕被下一位使用者拿走,幫忙拿去服務台吧。手心托著這只小書包,站上電扶梯,小小的書包,居然沉甸甸的,大概裝了錢包、鑰匙、手機之類的東西吧。丟的人應該會很心痛,據說是很難買到的。 台灣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流行這種小書包呢?聽說現在高中校慶流行販賣小書包做為紀念品,北一女的小書包,想必更是搶手。在小書包流行之前,書包成為話題是因為兩年前總統夫人周美青背著台東都蘭國小的書包,讓這書包爆紅。這所學校1908年便已建立,專收原住民孩子,至今學童仍以原住民孩子為主,畢業典禮上,會聽見阿美族語的感恩詞。都蘭國小的書包有紅、綠兩色,被暱稱「小紅」、「小綠」,總統夫人一背,網路上一時一包難求。 在此之前,我看過最愛背書包的,大概就是詩人們了。我有好幾位詩人朋友喜歡背書包,我常揶揄他們假扮大學生,裝年輕!2008年詩人路寒袖任職高雄市文化局長時,還策辦了一個「作家書包展」,要我提供一只常背的書包供展。我說我沒有書包啊!他說:「妳裝書的包包,就是妳的書包。」我只好把我當時常背的一只黃牛皮大包包郵寄過去。這應該不算矯情,我出門總有隨身帶本書或稿子的習慣,時髦女性用的小皮包常令我茫然:那能裝什麼?我的包包最好能裝得下A4的稿件,有時還要塞一瓶礦泉水,出門老像是遠行。後來我去看了那個展覽,別人提供的多半都是想像中的真書包。我說:「看吧,只有我是魚目混珠!」路寒袖馬上送我一只文化局製作的書包,鮮紅色,紅得很漂亮,右下角印著:「逛鹽埕,找高雄」,他說:「這個紅書包很搶手,女生最喜歡了!」 我還是沒把那個書包背出門,太醒目了,我不習慣這麼亮的顏色。後來詩人焦桐送我一只二魚出版社製作的黑書包,邊角印著紅色篆體陰文的「二魚」字樣,很古雅,也低調的多,有一陣子我便常背那只書包出門。背著書包,人好像真的年輕好幾歲。 年初的國際書展,我背著那只書包逛展,來到印刻出版門市,被眼尖的印刻朋友一把抓住:「妳為什麼不背印刻的書包?」咦,「我從來就沒有印刻的書包啊!」這下,我又得來一個同樣是黑色、印著紅色「印刻」兩字的新書包。可有了兩個黑書包,我反而困惑:出門該背哪一個好呢? 我最應該珍藏的書包,當年糊里糊塗就送人了。那是我的高中母校,景美女中書包,黑布上繡金黃色「景女」二字。我們的校服鵝黃色襯衫配黑裙子、白皮鞋,到現在比起來,仍然是女校中相當漂亮的;而書包更別致,當時幾乎所有高中書包都是用綠帆布,唯獨景女使用材質較柔軟的黑布;但我當時並沒有太大的榮譽感,第三志願的情結,沒那麼快淡忘。我剛上大學,系上的直屬學長頗為照顧,有什麼活動都會帶上我,有次他看到別的男生背著景女的黑書包,很羨慕,而看我從來不背,隨口問了一句,「學妹的景美書包如果不背了可不可以送我?」我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書包給出後我有一點淡淡的後悔,到底是自己背了三年的包包。但我不是太戀物的人,送了就送了吧。回想起來,一定是對那學長有些好感才會那麼大方就送他吧!畢業後從未聯絡,也不曾想起過,現在我居然還清楚記得他的名字和長相,自己也覺得意外。 那年剛剛滿十八歲,脫離了聯考枷鎖,正是飛出籠裡的小鳥,在附近圍繞的男生,都擾動我的心緒。這個學長相當瘦高,戴副眼鏡,斯文的典型大學生模樣,給人很安心的好感。我住女生宿舍,學長住在「東海別墅」。有回不知什麼事,陪學長一起回他住處拿東西,記憶中,我好像從此就對他敬而遠之。是真的「敬」而遠之!一個獨居在外的男生,房間該是什麼模樣?我已經先做了敵軍轟炸之後的想像,催眠自己處變不驚……結果,並不是場景過於慘烈把我嚇壞,完全不是的,是實在太整齊了!那房間整齊得令我自慚形穢。他找東西的時候,我還偷偷地瞄了一下,畢竟表面整齊,抽屜、衣櫃裡一塌糊塗也不無可能。然而他每拉開一個抽屜都讓我倒吸一口氣。我是那種很不會收拾東西的人,比如收傘,總是摺不漂亮,以前在雜誌社工作時,有位做事仔細的會計小姐,同行時常好意把我的傘接過去收整,大概我收的傘實在太不入她的眼,看不下去。我房間更不必說了,有時努力整理後,媽媽卻看不出來我整理過。而學長,每一個抽屜拉開,裡邊的東西彷彿都排過個子似地標兵對齊。他三兩下就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但他不知道,他把旁邊這個小女生給嚇傻了。 為什麼學長愛整潔竟把我給嚇跑,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如果不是對自己有自知之明,或許就是一種前世的記憶吧,覺得對這樣的人最好逃得遠遠的。他再約我,我便不太單獨與他見面。我後來有時在校園裡碰見他,他就背著那只景女書包。我有些惘然,又彷彿可以看見書包裡的物件秩序井然地挨著。如果不是現在流行起書包,我大概再也不會想起他吧。 我想書包應該是外來的東西,古代好像沒有書包?電影《倩女幽魂》裡張國榮扮的寧采臣背著一個竹篋,算是他的書包吧。不過《聊齋誌異》裡沒提寧采臣的書篋,倒是跟他偶遇同住的書生燕赤霞有個箱篋,到半夜,有物「裂篋而出,耀若匹練」,閃電般一射,就把妖怪嚇跑了,原來那箱篋裡裝的是把能降妖的短劍。 古代讀書人大概都用竹篋、籐篋裝書吧。《三國志》裡提到荊州刺史胡質,說他在任時重視務農積穀,廣開水渠,死後曹操追封陽陵亭侯。書裡說他嘉平二年死時「家無餘財,惟有賜衣、書篋而已。」看來真是個清官。 讀書人出門在外,帶的也是個竹箱。《老殘遊記》裡,官府高紹殷來到老殘住處,見桌上放的幾本書,隨手揭過來一看,宋版張君房刻本的《莊子》、蘇東坡手寫的陶詩……都是希世珍書呢!而老殘淡淡答道:「不過是先人遺留下來的幾本破書,賣又不值錢,隨便帶在行篋解解悶兒。」 我不太了解西方書包的歷史,只知道德國書包超級耐用。兩德統一之前,我曾在西德首都波昂(Bonn)待過兩個多月。那時我對自己的未來徬徨不定,每天在城裡遊盪。波昂是個大學城,走到哪,常見大學生背著一口淺黃色牛皮書包,我很想買一只帶回台灣。我拿起一只書包試背,店員告訴我:「德過做的書包是非常耐用的。在德國,每個孩子入學時買一個這樣的書包,可以一直用到大學畢業,然後……」他頓了頓,然後什麼?我大哥一旁幫我翻譯:「然後換一個公事包,可以用一輩子!」眼前這個店員,五十歲上的中年男子,頭髮微禿,身材尚好,他只用一個書包與公事包,向我喻示人的一生?我望著他,竟感到莫名的哀傷。 我不要做公事包,我不要!於是我再度背起了書包,考完托福,到美國再念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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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