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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3/28 16:37:01瀏覽3348|回應5|推薦54 | |
在太平盛世長大的人,多半有過幾件何不食肉糜的傻念頭。我兒最令人噴飯的笑話是,他小學一年級時,見到一位老婆婆推著一大車的寶特瓶走來,他問我:「她為什麼要收集那麼多寶特瓶?」我說:「資源回收,可以賣錢啊!」「那她就狂喝飲料喔?」他這反應純粹出於不知民間疾苦的無知,跟我少時故意氣爸爸倒又不同。爸爸是經歷過抗戰、國共戰爭的人,餐桌上常常要憶苦思甜一番,當然那些話總是重複的,「我們以前哪有這麼好的白米飯吃」這句尤其是經典,「那你們到底吃什麼嘛?」我問他,「吃雜糧、吃玉米啊!」那時還不流行養生雜糧飯,不然我可有得說,但玉米好吃啊,「鑽石樓的玉米濃湯才好喝呢!」「還玉米濃湯!」我總要逗得爸爸憤憤丟下這一句才肯罷休。這是我對抗他重複話題的拿手好戲,並非真的不懂他吃過的苦,我「何不食肉糜」的真心傻念頭,卻是在面對「咖啡」這個詞彙面前。 已想不起來到底是哪本俄國小說裡讀到的情節,一對貧窮夫妻家裡只剩下一點黑咖啡和幾個蕎麥麵包可果腹,那晚,他們去了劇院……啊?還去劇院?俄國真是一個可敬的民族呀!而跳入我眼簾不停閃動的,是「咖啡」兩個字。那大約是我念高中時讀的小說,八○年代初的台灣,連麥當勞都還沒進來,「咖啡」這名詞在那時帶有貴族氣息。我已開始喝咖啡──當然是即溶的,進咖啡廳喝咖啡?從來沒有過。我雖然理論上明白,咖啡是西方人的基本生活飲品,但情感上,對這個詞彙的感應還是非常布爾喬亞的,以致讀到那對貧窮夫婦「只剩下一點黑咖啡」,竟莫名地湧起一種浪漫的感受。若干年後,當我到美國念書,一個沒有課的上午,獨自坐在廚房的長條椅上喝著咖啡,想到我的人生在這裡打上逗點,未來呢?我攤開信紙給台灣的朋友寫信,說以後不想再回去當記者了,想開始寫小說,不要再為他人作嫁衣裳,生活可能會困窘吧?會只有黑咖啡和蕎麥麵包吃嗎?寫到這裡自己也好笑,在台灣,這是一種中產階級的品味啊! 我的品味不高,到現在還是喝不慣黑咖啡,雖不加糖,但一定加牛奶,我本來就愛喝牛奶,好咖啡跟好牛奶真是你儂我儂,我從來不理會那些在我耳邊嘮叨:「會喝咖啡的人哪有加牛奶的!」之類的話。糖是這幾年才漸漸不加的,人的味覺真的會變,我本來也是熱愛甜食的螞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太甜的東西慢慢不感興趣了。但因為愛過,很能理解無糖不樂的人。寫琦君傳那陣子,常常去淡水拜訪琦君阿姨,她喝咖啡要加很多糖,她說:「人 咖啡起源的種種傳說中,我最喜歡被牧羊人發現的說法。高原上的山羊,吃了紅果子之後蹦蹦跳跳、興奮活潑,引起牧羊人的注意,大膽的牧羊人採集這些紅果子回去熬煮,竟是滿室生香!這畫面想起來就覺有趣,溫順、老被作為「犧牲」祭品,有時有點倔又有點笨的羊,吃了咖啡果的滑稽模樣,想著就好玩。 我與咖啡的「交往」幾乎全是美好的記憶。兩德未統一前,我因為哥哥留學西德,曾到波昂小住兩個月。那是個飄雪的冬天,早晨哥哥嫂嫂出門上課,會在暖爐上留一小壺咖啡給我,在爐中的煤炭未熄前,爐上的咖啡可順便保溫。我端著咖啡,從廚房大窗子張望鄰家的動靜,那是一個製作齒模的工作室,穿著白袍的師傅走來走去,窗檯邊擺放一具具白色石膏齒模,詭異的窗景,兩個月幾乎沒變化過。變化的是窗外深冬到初春的天空、樹。一次飄落細雪,我細看黏在玻璃上的冰晶,真的是六角形的小星星。 接近中午時,搭地鐵去波昂大學附近晃盪。哥哥嫂嫂下課會過來陪我吃飯,有時只得空陪我喝個咖啡便又回去上課。學生常聚集的那家咖啡館,沒有座椅,卻有幾個高高的圓形檯子,檯子上可放咖啡,一簇簇學生各圍著一個檯子站著默默喝咖啡。咖啡一杯0.25馬克,約合當時台幣7.5元,真是便宜!那正是「台灣錢淹腳目」的八○年代末,台北有一客八千元的牛排,台中正流行庭園咖啡,一杯兩百元是很普通的價位。0.25馬克的咖啡味道普通,但許多人下課過來,一杯咖啡,喝完便走,他們不是來約會、聊天、吃飯、洽公、看書、打發時間,純粹就是來喝咖啡。 一次跟哥哥嫂嫂沿萊茵河南下旅行,路上換火車換錯了,意外來到一個小鎮,回頭的火車要一個鐘頭以後才來,寒氣逼人的二月天,我們躲進一家咖啡館,嫂嫂給我點一杯卡布其諾,瘦高形的馬克杯,上面覆著厚厚的鮮奶油,也許因為寒冷,那杯卡布其諾的滋味真好!後來坐上火車往南走,一路慢慢見到新生的嫩葉,愈往下走,綠葉愈豐,好像從冬天走向春天。不記得那些地名了,但這一段意外旅程的景色、那杯卡布其諾的溫度在記憶裡始終鮮明。 現在家裡的Krups咖啡機正是德國製品,我從婚前用到現在,快二十年了。德國製的機器,還真是用不壞!今年春節,大姑買了新咖啡機,老公回來也躍躍欲試想要更新:「我姊那台真的很方便。」我說:「要就換全自動的,妳姊家那台牛奶泡還是要自己打,那跟我們的也差不多啊。」可全自動的要十幾萬台幣,這個老咖啡機我用得很順手呢。聽見我磨豆,他又不放棄:「我姊那台不但可以自動磨豆,煮完還會自動清除咖啡渣……」咖啡渣不是只要拿出來倒掉就好嗎?「你是說,它會自己走走走,走到垃圾桶把咖啡渣倒掉?」老公無奈地鸚鵡學舌:「對!它會自己走走走,走到垃圾桶把咖啡渣倒掉!」 其實,我對這台咖啡機是真有感情了。我 他把禮物拿出來,一個長方形大盒子。我狐疑撕開包裝紙,露出咖啡機紙盒,眾人不免一愣,大概都想著:送女朋友咖啡機?還真的是電機系的啊!不過我仍覺疑惑,拿在手裡的重量不對勁,難不成是拿空盒子逗我?好奇打開盒子:「Totoro!」抓出裡邊的龍貓玩偶抱在懷裡,我笑了。日前讀到韓寒《他的國》裡說:「女性就是如此,無論她多愛一個男人,只要有一個外觀蠢笨的毛狀動物出現,她馬上可以在短時間裡忘卻自己的心頭好。」不禁點頭失笑。同學們看到盒子裡掏出來的是隻龍貓,都鬆了口氣似地揶揄他:「本來已經準備要抬你下水啦!」可我聞著胸前的龍貓卻有股淡淡的咖啡香?我說:「奇怪牠真的有咖啡味耶!」他這才靦腆招來:「其實……我咖啡機也買了……」「新機器也不會有味道啊?」「連咖啡豆也買了……」眾人大笑:「真是萬無一失啊!」 愛情與咖啡,還是兩者得兼比較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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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