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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16 21:39:03瀏覽3932|回應4|推薦38 | |
睡到中午才起床,熱杯鮮奶,打開電視,整整半個鐘頭的午間新聞都在講台北下雪的事!我茫然看著窗外,仍是入冬以來細細的霪雨,電視上說,北區和東區才有,恰好我住的是南區新店,太不公平了。
台北下雪了,卻沒有下到我的家來,我在屋裡踱步,覺得自己跟雪竟是沒緣份的,每回都是擦肩而過!前年,或者哪一年的冬天?樂團曾到漢堡、溫哥華、紐約這些北國地區演奏,卻剛好都沒遇上雪。唉!我揭開揚琴上的黑色絨布,拿起兩枝琴竹,逐一滑過每個音階,音全跑掉了!昨天下午才調好的,一夜之間!大概天氣變化得太厲害,所以我的揚琴走音,所以台北下雪吧!昨天調音還繃斷了兩根絃,那是G調低音Mi的位置,竟然兩條絃都被我繃斷!我想我應該出門去買絃。
我又不願意出門,我在等電話。是的,我就對自己承認吧!我在等一通電話。不久前,為了談出唱片的事,我在唱片公司跟我已經分手好多年的男友巧遇,我們交換了名片,他只丟下一句話:「我們再出來聊聊,我會打電話給妳。」連日來,我的心情似乎都在等待那通電話!怪不得絃會被我繃斷,我只有初學揚琴時會出這種差錯。
但是電話始終沒打來,我覺得自己很可笑,打來又如何?見了面又如何?
台北下雪又如何呢?
我就著走了調、並且少一個音的琴照樣練習,沒有耐心再調了,一百多根絃哩!每次調音我都嘲笑自己,當初怎麼不學南胡呀,只有兩條絃,或者學琵琶,也只四根絃,省多少工夫!可是一個樂團只有一架揚琴,南胡或琵琶卻都有好幾把呢!年少的我不識琵琶、胡琴的深度,只驕傲地揚起活潑輕脆的琴音。
一曲走調的〈春到沂河〉來來回回敲了五遍,我真的該去買絃……電話是不是在響?我把琴音按息,房子裡就只響著嘟嘟嘟的聲音。
響到第五聲時我接起電話,也許該讓電話再響久一點。「喂——」那頭是我樂團的同事,彈阮咸的小蘭,她說:「妳快來!」
「妳們在哪裡?」
她說了一家天母的Coffee Shop,原來是要邀我去看雪。
呃,我真的是死腦筋,只氣憤雪沒下到我家來,就沒想到要出去看!以前男朋友就常說我死板的,「妳怎麼可能走演奏呢?妳這種放不開的個性!」他總是這樣說。或許我可以順路去買琴絃……拿著話筒,我竟說:「等等看吧,說不定等會兒我家這裡也會下雪……」「不管,等妳啦!」小蘭喀地一聲就把話筒掛了。
我幹麼故意說要在家等雪?我懊惱起來,又敲一遍〈春到沂河〉,每次琴竹經過那空了絃的位置,心裡都會發出一個音去填補,我慢慢有點瞭解陶淵明為什麼要彈無絃琴。
但我還是決定出去買絃,然後去天母看雪,跟好朋友們一塊兒喝杯咖啡,哎,總覺得就得這樣才是對的。
穿著厚重的連帽大衣出來,把門鎖好走到電梯口,屋裡電話鈴又響了,會是他嗎?我回頭按密碼,鈴聲急得厲害,我家的密碼鎖太敏感,有時手指頭抖一下它就接收兩次訊息,我一連按兩次密碼都不小心按錯,如果三次按錯警鈴就會響,我猶豫起來,電話鈴聲還沒停,電梯已經上來了。於是我走進電梯,沒有去管那通電話。
我到漢口街買琴絃,老闆娘從前是樂團的胡琴手,她一見到我就說:「好久沒看到妳了!」我覺得很奇怪,明明幾天前才在演奏會之後見過,但我只回答她:「哎,下雪了。」旁邊有一群小朋友在合奏〈將軍令〉,正中間坐一個敲揚琴的小女孩,清秀的臉,紮兩個小辮子,她的輪音已經輪得很好,細密均勻,動作也是架勢十足,我看了一會兒,他們都沒有抬頭看我,我跟老闆娘相視一笑才離開。
坐上公車,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談論著這場雪。從讀國中開始,我坐了很多年的公車,除非發生交通事故,我從沒有看過陌生的乘客之間互相打招呼或是交談的情形。而今天,我很像置身異國,一上車就有幾個太太對我微笑。
車子駛到中山北路,車窗外開始飄雪了!全車熱鬧起來,有些人擠到窗邊來看,路邊有小孩伸著兩隻手在盛雪,他的母親要他不要靠馬路邊,說話輕聲細語的,不太像常見的中國母親。兩邊的行道樹上都積著雪,像戴頂厚重的帽子,駛到民生東路口附近便堵住了,許多人探出頭來看雪,幾乎沒有人按喇叭,久久聽到一聲,像是耶誕節的報佳音。
小小一段路開了快一個鐘頭。還好樂團的朋友都還在,一見到我,幾個人一起猛招手。餐廳裡正放著莫札特的〈Sleigh Ride〉(雪車行),歡快悠揚的旋律使整個餐廳的氣氛真的就像耶誕節來了!
我點一杯卡布其諾,輕輕撥弄咖啡上雪一般的鮮奶泡沫,啜一口,啊!真慶幸我還是決定出來了!這場雪下得多麼好,我覺得餐廳裡所有的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笑著的。我仔細環視四周所有的臉,於是——我在角落背對著我的一桌看見一男一女,女的是個短髮年輕的女孩子,有一對可人的酒窩,她一邊說著什麼,一邊伸出手端詳著自己的手指頭,還很稚氣的表情﹔而那男的,是我從前的男朋友。
音樂已經換成中國的〈梁祝〉,小提琴聲纏綿得惱人,為了鎮定自己的情緒,我起身去上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我忽然很想很想在雪中舞蹈。我走進雪中,成了雪景的一部分。我想起小時候跳過的第一支舞,叫做〈東倒西歪〉,你跳過嗎?扭動你的右腳時,伸起右手的大拇指身體向右倒,再扭動你的左腳,舉起左手大拇指身體向左倒,右右左左——左左右右——東倒西歪——雪花飄進我仰向天空張開的嘴,冰涼澈骨,啊!我想要含一顆酸梅和著雪花在嘴裡……
朋友們把我拉進去,我從前的男朋友那一桌已經空了,她們一下子急著買單,小蘭讓我坐她的車回家,慢慢離開了雪區。我姊回家了,小蘭跟她低聲說著什麼,她倆走向我,我姊搖晃我的肩膀:「跟你說過多少次,他早就結婚了,妳的腦子就不能打開一下子嗎?」她哭起來了,好傷心的樣子。
我想起下午買的琴絃,坐在揚琴前面,把絃纏繞上去,那G調低音Mi的位置。重新調音,我趴在琴上,靜靜感覺每一個音的震動,排山倒海,在我耳聒子小小的共鳴箱裡。但我不能忍受一點點誤差,用調音棒轉動每一個紐軸,不對,再轉,還不對,再轉、再轉,我又繃斷了一根絃。
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六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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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