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室友

　　母親陪我下台中，路上直嘀咕：「帶那麼多東西幹什麼﹖」那包最重的行李我要自己拿，她偏又不肯。

　　母親替我把床鋪好。十月的陽光照進來曬在窗邊的床上，她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好，有太陽照進來，妳這種懶人就不用再去曬棉被。」

　　她拿不定主意該給我多少零用錢，要我第一個月用用看，不必特別省，也不要太浪費，看一個月差不多要用多少錢。「什麼都可以省，就是吃不能省！」怕我節食吧！「好啦！」我口氣不耐煩地。

　　母親向其他室友的媽媽們抱怨：「我女兒什麼都不會！」一個韓媽媽擺擺手：「我女兒整天找不到東西！」兩個媽媽一拍即合，誇張地比較著誰的女兒更懶、更低能些，後來兩人就一起去搭中興號回台北。

　　母親剛走不久，我就從書桌上跌一跤摔到床上，本來是要自己在牆上釘一個書架的。室友們聚攏過來：「怎麼了﹖」

　　我察看兩腳，「還好啦！」

　　我們四個人就這樣聚在一起了。

　　韓娟娟是北一女畢業的，皮膚很白，頭髮有點自然捲，我形容她「長得像畫片裏莫札特的樣子」，但是她說：「我比較喜歡巴哈。」她的媽媽是音樂老師，爸爸是「搞植物的」。她本來要考音樂系的，主修鋼琴，結果術科竟沒有過。除了鋼琴之外，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吉他她說都「弄得出聲音來」。關於吉他，她說「那是玩具」！此外，她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會打幾下籃球，但是常常要滿場找眼鏡。

　　潘靜桐是台中曉明女中畢業，甜美的臉蛋上隱隱幾顆青春痘浮沉，有一雙半睡半醒夢幻般的單眼皮眼睛。她是東勢地區一個大家族裏的長女，重考過一年，再考不上據說就會被嫁掉的。

　　一個高個子女孩說話帶著濃濃的口音像山東腔，她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身份證給我們看，上面的文字又是圈圈又是直線的好奇怪，「我是韓國僑生。」她另掏一張僑大的學生證出來，我們一起唸出名字一欄的三個國字：「李鳳英。」

　　三個身高都不到一六○的圍著鶴立雞群的李鳳英問長問短，她比我們至少都高半個頭以上，年紀也大上個四、五歲，並且有個男朋友還在韓國呢！

　　「他會來台灣嗎﹖」韓娟娟問起，李鳳英聳聳肩：「誰知道！我都來一年了，他還要來不來的。」我們嘆息起來，李鳳英卻從鼻子裏哼出來：「不來就不來呀！男朋友再交不就有了！」「噢﹖」我們互相對看，對這個異國來的成熟女子簡直有些崇拜。

　　入夜後，我們各自躺在自己床上說著話。

　　「趙玉妳為什麼來唸中文系﹖」韓娟娟問我。

　　「喜歡呀！」才說出口，顯得有那麼點矯情，「選校不選系啦，根本不太知道自己為什麼來。」我忽然想起自己長時期以來的睡不安穩，「我很會作夢哦，我不是說那種形容詞的作夢，是真的一睡覺就不停的作夢。」

　　「那不是睡得很累嗎﹖」

　　「嗯，常常睡起來很像剛剛作過什麼苦力一樣。」

　　「好慘！」

　　潘靜桐說：「可能是聯考壓力太大了吧，現在考完，慢慢就會好了。」

　　「大概吧！」這一刻我心中的感覺，實在是幸運，「想到我們班還有『三分之一強』的同學在補習班重考，就覺得自己躺在這裏太僥倖了！」「就是！」她們三人對我這句話深有同感，一起發出滿足的回應。

　　我跟潘靜桐睡下舖，上舖的李鳳英側頭看見韓娟娟枕頭旁擺的一隻兔寶寶，「喂！妳那個兔崽子怎麼還有胸毛﹖」

　　兔崽子﹖好奇怪的語彙，我們竊笑起來，李鳳英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為什麼來唸中文系﹖為什麼來唸大學﹖妳們這些小女生，十八、九歲除了談談戀愛，還能幹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