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２．滄桑

　　遲疑到七月底，我終究沒有再打電話給蘭謙，不想再打攪他了。

    　楊浩則頻頻追問我的班機時間。

　　出發前一天家人幫著我收拾行李。規定可帶兩箱，每箱至多三十二公斤，我塞得滿滿的。

　　「紅樓夢﹖」俞君把書掏出來：「這全世界哪家圖書館都有的啦！」

　　「一堆錄音帶！」哥學起媽媽的口吻：「唸書聽什麼錄音帶！」

　　最後剩下一點點空間，我向床上環視半天，找到那隻橘紅色金龜子，塞進去。幾分鐘以後，又把它抓出來。

　　俞君說：「哦﹖長大了﹖」

　　我不承認亦不否認。

　　電視上的兩個女孩子頭紮白絲帶邊唱歌邊蹦蹦跳跳，歌聲很不怎麼樣。哥看一眼：「唉！現在的歌星！每個頭上都戴個衛生棉幹什麼﹖」我跟俞君倆同時爆笑出來。我笑岔了氣，蹲坐在行李箱旁邊惘惘地說：「出國以後少了趙平的低級趣味，日子要怎麼過呀！」家人亦都離情依依的樣子，爸爸尤其沉默，他跟我哥靜默著幫我秤行李，加加減減的終於幫我弄好了。

　　謝國正來跟我話別。我倆坐在客廳方桌前說著話。我問他：「你怎麼都不交女朋友﹖」

　「碰不到像妳這樣的啊！」

　　我隨手把一張房屋廣告宣傳單捲成喇叭狀，洞小的一頭抵在眼睛上，從喇叭這頭看著謝國正單眼皮上一對濃黑的臥蠶眉，「唉！我都已經歷盡滄桑了！」

　　謝國正也學我拿紙捲成一個喇叭，從洞裏看著我說：「歷盡滄桑的人不會做這種動作！」

　　我放下喇叭，蠻不好意思地笑笑。

　　「放心，妳是那種吹不熄的蠟燭，永遠可以從生活裏找到快樂。喔，對了，生日快樂！」

　　「噢！二十六歲了，好可怕！」我根本不記得生日又快到了。

　　我站起來：「我想出門一下，要不要陪我去走走﹖」

　　「上哪﹖」

　　我笑著說：「郵局！」

　　謝國正頓了頓才想起來多年前我倆剛聯考放榜時的一段對話，他問我大學上哪裏，我卻答稱上郵局！「那時我們還好年輕啊！」

　　我把信丟入紅色的郵筒，從航空的洞口。

　　「有朋友在國外﹖」

　　「噯，我的大學老師，在舊金山。」

　　「還跟老師聯絡﹖」

　　「我暗戀哪！」

　　「真的假的﹖」

　　「假的。」我眨眨眼，謝國正一臉摸不透的表情：「會去看妳的老師嗎﹖」

　　這倒問倒我了，我想了想：「不會吧，只是讓他知道我也到那個國家就好了。」

　　我們沿著附近的河堤走。

　　謝國正研究所唸清華，然後去當兵，才剛退伍兩個月，說是先做一年事，明年也要出去的。他問我：「我出去是拿學位，妳這麼……『中國』，怎麼會想到要出去﹖」

　　中國﹖我沒聽人這麼對我說過！我說：「中國嗎﹖中國古人不是把『壯遊』視為一種儀式﹖經歷那儀式才表示已經是成人。我現在就是這樣，拿不拿學位倒無所謂，世界那麼大，就是得去走走再回來對不對﹖」

　　「冠冕堂皇！」

　　謝國正送我回家以後，俞君竟開我玩笑：「我倒覺得妳這個小學同學不錯，妳叫他以後也申請妳們學校嘛！」

　　「神經病啊！」

　　「好有個照應呀！」

　　「妳怎麼愈來愈像媽媽﹖整天就擔心我嫁不掉﹖謝國正﹖他申請的不是ＭＩＴ就是哈佛什麼的吧！」

　　我打個呵欠要上樓時，聽見我哥向窗外張望了半天說：「俞君妳看我們家這條巷子風水是不是有問題，對面兩個三十幾歲嫁不掉的，我們這排也兩

個，以後搞不好又多一個趙玉……」

　　「你不要亂講話，妹是太多人追，又不是沒人要！」

　　「奇怪，又不是長得很怎麼樣，這年頭有這麼多人長腦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