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１．告別

　　把幾個學校比較一番，我決定去唸靠海的加州大學聖塔巴巴拉分校。做這個選擇最主要的原因是校方給了我獎學金，我很高興至少金錢上不必讓爸爸操心，都長這麼大了！

　　第一個就打電話給娟娟，雖然一東一西的，依賴不了她，但心理上有個熟人同在一片土地上總是好的。我雖然理論上知道美國很大，實在還感受不到它到底有多大。

　　越洋電話，娟娟用的ＭＣＩ電話系統雜音很重，每講一句還會聽到自己的回音。我在電話裏喊著：「我要去聖塔巴巴拉唸比較文學了！」

　　「什麼﹖妳爸爸要來唸比較文學了﹖」

　　我大笑絕倒在地，話筒裏傳來自己笑聲的回音，娟娟跟著莫名的笑，等搞清楚了那是加大的分校，她抱怨：「我在東部，哪裏曉得西部的地名！」「別光笑我，」娟娟那頭還嚷著：「妳來了才要小心哩，美國每條街都長得一模一樣喲，我看妳要成天迷路啦！」

　　第二通電話打給阿秋，阿秋倒是頗有概念：「哇！白先勇就在你們學校耶！」我又想起來，我要整阿秋還沒整到，這筆賬一定要在出國之前算一算！

　　靜桐換了學校跟老公一起在台中，又懷第二胎了，「因為上胎生女兒，我得趕快給他父母一個『交代』，煩死了！咦，趙玉，搞半天妳到底跟哪一個啊﹖」

　　我告訴她：「要出國啦，都不跟啦！」

　　「妳是乾脆落跑喔﹖也好啦，我告訴妳，能不結婚就別結婚算了！單身的女人能做多少事情妳知不知道﹖」

　　「自己嫁掉了就不讓人家嫁﹖」

　　「唉，妳那個個性要是遇到跟我一樣的情形，天都會被妳掀掉！沒結婚妳真的不會知道啦，我恨不得喔再想辦法調回飛沙，自己一個人多逍遙！」

    萬事俱備，爸叮囑我出國之前該去看看舅公，舅公年紀大了，心臟又不好。

　　哥開車帶我去。

　　舅公家的畫眉鳥還是啞的，哥又去啟發牠。舅公聽到我要出國，執意說要去機場送我。我搖頭：「那怎麼可以，太累了。再說家裏只有一部車，又帶兩箱行李，舅公我會寫信給你啦！」

　　舅公雖像是化外之民，但起碼會搭公車，我說：「不好不好，去機場的車班次也不多，讓你去等公車太辛苦了。」

　　「班次不多呀﹖」舅公果然猶豫了，他遲疑半晌：「一天有兩班沒有﹖」

　　「恐怕是沒有。」我哥忍著笑插嘴說。

　　「那就真的太少了！」

　　舅公被說服不去送了，我們臨走時他又想起一件事，神情很嚴肅，我跟我哥重又坐下鄭重傾聽。

　　他說：「我最近想到了，上次妳那個男朋友，那個姓……」

　　「姓張。」我倆異口同聲。

　　「他不是眼睛有問題嗎﹖」

　　「對對，眼睛痛。」我哥說。

　　「不是眼睛痛！」舅公肯定地：「我告訴你，他可能有腦瘤，趕快叫他去檢查！」

　　「好好，今天就叫他去檢查！」

　　我們出來坐在車裏抱著肚子笑。舅公真像金庸小說裏邊的「渾人」呀！我說：「你看舅公有沒有醫死過人﹖」

　　「亂講話！他最多幫人家看感冒，爸說他看完病，要是看人家小孩子的拖鞋壞了還要出錢給他買一雙。」

　　「要是張蘭謙當初給他看……」我不禁流露出恐怖的表情。

　　「很了不起了，你看，他還知道是腦瘤。他的問題不是醫術，是沒有時間觀念，他可能不知道那一天離現在多久，也許他的感覺就像昨天而已！」

　　那一天到底離現在多久﹖我想著，或許舅公的感覺才是對的，怎麼我也覺得才像昨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