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７．試杯

　　為了補習英文方便，楊浩曾為我打一付鑰匙，那麼我上完補習班到進報社之前的時間可以到他的住處小歇。現在辭了工作，改晚上補實用的會話班，便很少再單獨到他住處。

　　四月，申請學校的事總算有了消息。

　　出門前接到東部一所大學的入學許可通知，去上完會話班我便逕往楊浩的住處等他，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楊浩到醫院去。我等到十點多，打電話到醫院，他早下班了。

　　我忽然執意要等他。焦灼的夜晚，環視這個屋子，像有許多女人陪我坐在這裏。她們都喜歡過楊浩的某些部份吧！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同時覆蓋的令人生氣的誠實與令人傷心的不誠實、他的擅於穿透女人心房的眼和言語、他教人心痛的頹廢模樣……就是這些，使我拋棄多年的戀情、在母親靈前的誓約、讓父親擔憂、讓深愛我的男孩痛苦﹖

　　夜裏一點多他回來。

　　音響裏，Leonard Cohen 低沉的嗓音正唱著：

　　Oh,　the Sisters of Mercy

     They are not departed or gone

     They were waiting for me……

　　我敏感得像林中的鹿，骨碌碌遍察我倆周身的足跡。呆滯的空氣裏，我嗅出了厭倦的氣味。

　　我說：「你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

　　沒有否認。

　　我不能相信，覺得楊浩正拿著一把劍對著我，刺刺看吧！看看會不會流血﹖又像是在跟我玩，在演戲。

　　「她是……怎樣的女孩子﹖」

　　沉默。

　　「吹長笛的是不是﹖」

　　沉默………

　　「她很美、很有才氣吧﹖」

　　「唉！」楊浩嘆口氣，我把這當做是默認了。

　　「我們分手吧，剛好我要出國了，也好。」我跟著Cohen 的歌聲低低哼起：

      When I left they were sleeping

      I hope you run into them soon.

      Don't turn on the lights,

      You can read their address by the moon;

      And you won't make me jealous

      If I hear that they sweetened your night……

    唱著，唱著，我啜泣起來，一切的包容只因為我確實愛他，那怕我剛剛想過的，他的誠實與不誠實……

　　楊浩終於說話：「我們不會分手的，我永遠不會離開妳。」

　　「那就我離開你。」

　　「我不放心妳，感覺妳還，好小。」

　　因為不放心我，所以不能離開我，但是卻又可以背叛我！世間怎麼有這樣的邏輯啊﹖楊浩擁住我，我一邊竭力阻止眼淚的滑落，靠著楊浩的身體卻像針灸一樣地從五臟六腑同時刺痛燒灼開來，我推開他的臂膀，那音響卻還唱著：

      I need you,　I don't need uou

      I need you I don't need you

      and all of that jiving around……

　　楊浩輕拍我的背：「不是妳想的那樣子，ＯＫ﹖」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你總認為你知道﹖我變傻了似地既不答亦不再問。我忽然發現眼淚滴落在手腕的菩提子上，沉痛得拳頭大的心臟像要拼命濃縮成那一顆小菩提子，縮到牙齒都打顫了，只得微弱地說：「我要回家。」

　　一年來，也許我對楊浩生命的籠罩就像一個密不通風倒蓋的試杯吧，初中就做過這種實驗的，蠟燭在氧氣燃燒完之後就要熄滅，我早該知道的，愛情對於他那樣的人，永遠只是一口試杯罷了！

　　啟動引擎，將踩油門之前，他對我說：「或者，我們儘快結婚好不好﹖」他是認為他終於向愛情繳械還是對我應該負什麼責任﹖他說：「我這輩子絕不可能再對任何女人向對妳一樣。」

　　我靜靜聽著，不予置評。

　　車開動了，我看著窗外：「我的學校已經有消息了。」心中卻喃喃唸著：我能這樣對待別人，怎麼不能有人這樣對待我呢﹖結婚﹖一個不愛妳了的人所做的在一起的保證﹖我愈想愈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