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９．安眠

　　天也沒有開，地也沒有闢。一天一天，我仍舊依賴安眠藥才能入睡。睡醒時，有時是半夜，聽著遠處嚶嚶的貓哭；有時是下午，梅雨淅瀝瀝對我的窗玻璃淋個不停。有時，安眠藥放在手掌心，竟會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多買些藥來，一口吞下，就可以把腦中這一切奔騰的思緒一刀切斷，一切煩憂就都一了百了……這念頭像一頭容貌馴良的獸，蹲在我的眼前，輕輕眨動兩顆骨碌碌的圓眼，歪一歪腦袋，那樣地誘惑著我！甚至上前伸出溫熱的舌頭舔舐我的額頭……我撫觸自己滾燙的額頭，瞪視那獸逃向窗外昏昧的夜空……看著夜空，那些星座我無一認得，好像整個宇宙都已物換星移了！

　　我像行尸走肉，連回憶也少了，只是發呆而已。看什麼東西都會無意識地盯著一看就大半天，做什麼事都會無故停頓下來……讀書時反覆看同一行字……吃飯吃著吃著就咬住筷子……電話才撥四個號碼手指頭卻僵住，無意識地聽著話筒裏傳來嘟－嘟－嘟……洗澡一洗兩個鐘頭，從半睡眠狀態裏一醒，浴缸裏的水都涼了……早晨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要到傍晚才想起來衣服還在裏邊……聽見郵差的摩托車聲，我走下樓，看一下壁上的鐘，一點二十五分，我想，我為什麼下來看時鐘呢﹖

　　真的不覺得難過或不難過，只是失魂落魄，而已。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無聲滑過去。

　　五月底，陸續又接到其他學校的通知，接受的、拒絕的信件及相關資料紛沓而來。眾多信件中還夾雜幾張紅色炸彈，大學畢業將近四年，正是同學們結婚的旺季。這包括我高中班上公認最漂亮的一個女孩余亞玲，當屆的儀隊隊長，而新郎是個小有名氣的歌手。

　　我約了阿秋一起去參加婚禮。婚禮上眾星雲集，我倆興奮得不得了，「啊，那個童安格！」「啊，那個王祖賢！」環視明星來來往往，我倆很鎮定地互相安慰對方：「還是我們亞玲最漂亮。」

　　阿秋在一家小型日商公司當總經理秘書。我問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了，她漫無所謂地說：「只有暗戀。」

　　暗戀比起失戀哪樣好一點呢﹖想想，失戀起碼還是戀愛過，經歷過什麼總強於什麼也沒經歷過吧，便問阿秋：「妳暗戀誰為什麼不對他表示﹖」

　　「我們總經理，他有兩個老婆，我要表示什麼﹖」

　　「兩個老婆妳還暗戀他幹嘛﹖」

　　「我喜歡嗎﹖那妳交兩個男朋友幹嘛﹖」

　　又一個美麗女星經過。我嘆口氣：「都沒有了，我要出國了。」

　　阿秋愕然：「妳在演電影﹖」

　　「﹖」

　　「電影裏才這樣子，感情解決不了了就出國去。」

　　「誰說的，我都解決了才要出去。」

　　「出去幹嘛﹖」

　　「唸書啊，妳當我出去幹嘛﹖」

　    阿秋不屑地：「妳高中英文不是都在及格邊緣掙扎﹖」

    　「笑死人，妳那種爛數學都可以賣雞蛋了！」

   　　阿秋正色說：「我家已經變成『超級』商店了。」

    　「哦﹖不賣雞蛋了﹖」

    　「雞蛋都裝成一盒一盒了。」

    　我鄭重說：「我要去妳家看。」